“别出声。”
他声音虽轻可语气沉稳不似带有杀机,此时我也看清了他的面目,那黑影竟是烈山诺。
可我心里疑云更密,两个时辰前他刚刚和烈山韬不欢而散,此时又拿着匕首独自前来。难免魏周不会发生赵氏兄弟烛光斧影之事,不由更加警觉了几分。
我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眼神并无凶光也不猥琐,不像要对我们不利。
烈山诺见我眼神疑惑也猜出了七八分我的心思,唇角弯起一丝嘲弄的冷笑松开了我。
我本要弯身向他施礼,可他却对我看也不看,只是轻轻揭开了烈山韬的被子用匕首割了一段浸满了血污的布条,随即转身就要出去,我不明白他这是何意就跟了出去。
“王爷,拿这些有何用处?”我小跑着追上烈山诺横在他面前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也不答话,绕过我继续就朝自己的营帐走。他这种冷漠有些激怒我,我又跑到他面前一横,直瞪瞪看着他明摆告诉他,不告诉这事就没完。
他看我顽固只是淡淡道:“凤大夫若有兴趣随小王来便是。”说完又是一步跨过我大步朝自己的帐子走,我只好屁颠屁颠一路跟在他身后。
进了苍梧王的军帐我不由吃了一惊,里面七八个彪悍威武的军士正在对三个俘虏严加拷问,那三个俘虏个个着上身,早已满是鞭痕的身体已经血肉模糊。
军士们见了烈山诺进来忙要行礼,被他手一挥止住了,他坐上正位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段布条对三个俘虏道:“说你们到底在箭头上抹了什么毒物?”
三个俘虏也算铁骨铮铮,都兀自垂着头对烈山诺的问话理也不理,军士见他们冥顽不灵又要挥鞭子,被烈山诺手一挥止住。
他招手叫过一个军士把手中的布条递给他道:“把这个浸在水中,然后把水一半抹在他们伤口上,一半给他们灌下去。”吩咐完又转头看向三个俘虏道:“本王可是给过你们机会了。”
我立在原地恍然大悟,原来……原来他是要拿这些俘虏做试验!虽然这是救烈山韬的一条捷径,但想到要伤及无辜还是于心不忍,便出声急道:“王爷……”
我话还未说完就在烈山诺一个犀利的眼神下把话吞了回去,默默立在旁边,待他看着三个俘虏也中了毒才命人把他们待下去秘密看守。
待帐中无人了,我才想和他商量一下烈山韬的伤情,他便先开口了。
“你先用这三人做试验,他们死了,你知会一下李清就可以了。”
见他对兄长的伤情如此用心,我对他的残忍多少可以理解一些,也想和他解释刚才在皇帐中对他的敌意,可一听他说那些俘虏死了,在同他要的话,立时觉得脊背发冷,他说那些俘虏的口气俨然如再说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没有思想的东西。难道生在帝王家就可以是别人的生命如草芥吗?
他如此,烈山韬如此,他们那个宝贝更是残忍至极。我瞪着他怒道:“为陛下试药逮些兔子老鼠即可,难道你非用活人吗?”他们烈山家的人是人,别人的命就毫无意义。
他手肘支在书案上一手撑着下巴,用一副嘲弄的神瞧着我道:“凤大夫真是医者父母心啊!”
“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王爷就没有一点儿慈悲之心吗?”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那小王请问凤大夫若我皇兄的命和这些俘虏的命相比,那个更重要?”
“这这怎么能……”
“还是我皇兄吧?”烈山诺淡定道,“既然同时命于凤大夫怎会有不同?”
我默然垂下头,竟无言以对,万没想到平时随的烈山诺居然一句话就让我茫然了。
他看我低眉思虑,起身伸着个大大的懒腰,嘲弄语气更甚地道:“凤大夫,依小王看若遇危险凤大夫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我皇兄,至于那三个陌生人,你恐怕想也不会想吧!这不是和你之前的说法相悖?那样凤大夫还会说命都是相同的吗?”
他说到着朝内帐走去,正好走过我身边便停下脚盯着我低低垂着的头,最后对着我的头顶道:“小王想奉劝凤大夫一句,你想在我皇兄身边还是不要谁都心疼,谁都惦记。”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抬眼看向他,他却抬脚大步朝内向自己的内帐去了。
我端着刚刚煎好的药朝内帐走,越是靠近烈山韬,脚下便越是缓慢。他不远千里把招我来,不仅是想验证我曾说的中两不遗毒后,我锦愁和他三人一命的事,还因为他此次受伤中了毒,军中军医医术虽然高明,但对解毒之术却只是一般,所以他让我急至军前。
可我对毒物,解毒也并无太多信心,只有在苗疆跟戛垮和我娘学过一阵,再来就是这两年在魏周皇宫一心想找出两不遗的解药,开始再次涉猎苗疆毒物,可还从未开过方子。
本就信心不足的我,在给烈山韬开过几张方子后,越发不敢下手了。这三天来他的中毒状不仅没有好转,腰侧处的箭伤伤口也没有止血生肌的迹象,昏昏沉沉的时间反倒越来越长。
“这次可能药到病除啊?凤大夫。”
我听了这话步子一下停住,看向说话的苍梧王烈山诺,他依旧是那么吊儿郎当地挂在椅子上,一双和烈山韬甚是相像的眉眼戏谑地瞧着我道。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他在嘲笑我拿他皇帝老哥当试验小白兔。我深吸了口气盯着他道:“若这次在医不好陛下,凤某听凭王爷处置。”大不了给烈山韬陪葬,反正不想陪也得陪,先捡着理直气壮的话说。
我话音落地内帐便传来一阵嘶哑的笑声,料想是烈山韬醒了,听见我这便宜话在笑。
烈山诺也知道自己老哥醒了,一双英挺的剑眉一挑戏谑之意更浓,简直向在和我说,既然这么有信心,你倒是进去啊。
我受不了他激将头一仰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大步朝前,可走到了内帐门口不觉又停下了,直到背后响起一声嘲笑的干咳,才不得不把眼一闭钻了进去。
烈山韬见我拿药过来倒是很自觉地要吃,可我却下不了决心把药给他,我俩竟拿着只碗扯起锯来,最后还是被他给拿了过去,一口气灌进了肚子。
见他喝了个干净我反而踏实了,好歹也是吐不出来。接过药碗,我开始检查他的伤口。自一个月前他中了敌方羽箭后,因为箭头有毒,伤口一直没有愈合,而且周围的皮肉还泛着黑紫,连流出的血也是黑的,但好在时值秋季气温不高,伤口虽然发炎,但还没有溃烂,为我争取了时间。
我正在小内侍帮助下给烈山韬换药,就感到他的身体一阵战栗,随即猛然向前刚刚喝进去的药汁也全数吐了出来,呕到最后竟呕出了几口黑红的血液。
我看着地上的红中泛黑的血渍又看看烈山韬纸一样的脸,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哥……”外面的烈山诺一听见里面声音不对也疾步走了进来,见了里面的情形一双鹰眸对怒目相向。
烈山韬呕完身子无力地靠回在榻上,双目紧闭显然正在隐忍着身上的巨大痛苦。
“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烈山诺扯着我肩头让我看地上黑黑红红的血液药汁,满腔怒意道。
我不知该怎么和他说,甚至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慌张而木然地看着他。他见我已经木鸡一般也说不出什么,一怒便把推向了一边示意我出去。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几乎跌倒,但最好还是被一只手拉住站稳了。
烈山诺一瞧清烈山韬紧握着我腕子的手,便大怒地指着我冲兄长嚷道:“你明知道她死忠与万俟锦愁,还让她医你,当真不要命了?”
烈山韬此时身体已经痛苦至极,不管烈山诺如何说都始终紧闭双目,一言不发,估计是已没了教训弟弟的气力。
“你是我魏周之主,身体关系社稷安危,竟然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心仪的敌国子。国家大事儿私情,你尚难分轻重,让我怎么相信当年父皇真的把皇位传给了你……”
不管他怎么说都不言不语的烈山韬,终于在烈山诺说到皇位传承时突然睁开了眼,双目深沉而满是怒意地瞪视着苍梧王,同时我感到他抓着我的腕子骤然收紧显然是恼怒到了极点。
“王爷……”我本有意劝苍梧王先离开不想他们兄弟在此时反目,加重烈山韬的病情,可只吐出两字面对烈山诺一双充血的瞳仁后就在说不出别的了。
烈山诺看了看烈山韬难看至极的脸,又瞧了眼我,最后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他一走烈山韬也骤然失去了力气,握着我的手垂了下去。我吓坏了,以为他气力耗尽,要不成了,眼泪就刷一下淌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了他脸上。
我握住他的手道:“你别死,求求你别死,你在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找出解药。”我哭着求他,可他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俨然和死尸只差一口气了。
我哭道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他现在答应我,他先不死,无论如何都等我去找解药,但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在理我。
我说着说着几年来的前尘往事都涌上了心头,一股火莫名燃了起来,把握在掌心的他的手甩开怒道:“你要死当年为什么不让我射死你?为什么不死在那个陷进里?如果你早点儿死掉,现在不知有多少好人还活着……”
“你真是反复无常,你到底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就在我又哭又骂时,他声音极小极弱地吐出这一句,好半天都没动的手指又扯住了我的衣袖。
“我反复无常?你们烈山家的人才反复无常!让我医又不信我!”他烈山诺若不信我,刚才为什么还激我进来。现在一看他皇帝老哥吐了血,又出来吓唬我,若烈山韬真死了,多半也是被他气死的,不关我事。
“早知道吃了那么苦的药还要被你骂,我这口气就不倒上来了。”烈山韬也断断续续地吐了他的怨言,我听了实在哭笑不得,才发现原来我们三人各揣着一肚子怨气和苦水。
因为吐过血后烈山韬的情况越发不稳定,我便一直守在他榻旁,不知什么时候就伏在他手臂上睡着了,睡到半听见身边有细碎的声音,迷糊着睁开睡眼,朦胧只看见一个身形高大黑影正拿着一只匕首朝我们过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