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兄弟虽不舍分离,但万俟锦浓还要赶去江浙驻守,以确保供应魏乐之战的钱袋子不会被魏周占据,紫歌自然随行,而我也要回京城长沙向皇帝和两位贵复命,纵是盛宴也有散时。
茹媛帮我和紫歌打点好行装,我们便上到城头找万俟锦浓,同他一起和锦洹夫辞行。
临别依依,万俟锦洹拉着锦浓的手仍是恳切叮嘱着魏周军队一项惯用的作战方式,言辞间深切希望他能积蓄力量反击魏周,以图日后恢复乐朝河山。
他们辞行时,我不由探头向城下望去。虽然已时值夏日,但岳阳城下黑压压望不见尽头的魏周军队,还让人胆寒,冲天杀气已完全淹没了夏日万物向荣的气息。我不由想起在现代学到的李贺的那首《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里,塞上燕脂凝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在如此重兵围城下,万俟锦洹明知会死却不肯再退守半步,抱定了与城同在的信念,而茹媛明知此次有来无还,竟还义无反顾。不正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想到他们夫的慷慨赴义,我一双泪珠儿又在眼眶里打转,怕被他们瞧见,便把头撇向了一边。
谁知还是被茹媛发现,她揽过我的肩,淡定地浅笑道:“凤梧,你若这么悲戚戚的和我们辞别上路,回去了如何笑着向父皇母和我姑母回禀我们的喜事。还是你觉得我们这白首之盟不是喜事。”她说到最后竟带着少有的娇嗔俏皮。
我努力笑着反驳,“怎么……怎么不是喜事。”可话说到一半心里更酸,哽咽了。
一旁脸也不甚好的紫歌,见我马上就要哭出来,竟把我的下颌往上一抬道:“千万莫哭出来,六爷这城头由来是流血不流泪的。你哭了就要留下来赎罪,那锦愁可就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了。”
“啊……”我听了她这话啊了一声,竟把他们都逗笑了。
好不容易,把泪忍了回去,我正式与锦洹茹媛辞行。这次我行了叩首大礼,锦洹和茹媛见我双膝跪地忙要搀扶,却被我拦住,“六爷,茹,凤梧自入宫以来从未真心向谁低头叩首,但今日凤梧对二位却是一片赤诚。”
听了我这话,万俟兄弟,茹媛,紫歌都不明所以的愣住了。
我面向万俟锦洹伏地叩首后,道:“凤梧,祝六爷守城不破,战败魏周,更恭喜六爷看破世事,求仁得仁。”然后,又转向茹媛再次叩首道:“,凤梧祝你和六爷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也恭喜,心愿得偿,求人得人。”
这话说罢他们四人都呆愣住思虑起来,脸上也是一片的难掩哀伤。
茹媛把我搀扶起来,微笑道:“凤梧,我和六爷谢谢你这番吉言。”她那凝眸浅笑的样子同我初见她时一样淡雅妩媚,较当年更多了一份安定自若。
很多年后,我在走在水上迷径上时,仍时时忆起她衣袂飘扬幻若凌波仙子的身影,只是水面氤氲从未改,仙子早扬碧波去。
我们五人一一别过后,才要转身下城,万俟锦洹却出声叫住了我。
“凤梧。”他眸子凝着我眼内,又显出昨的踌躇。
“六爷,可是还有什么要转告给石娘娘?”我返身走近他低声问,以为他是因七爷在场有对石娘娘的什么话不便出口。
不料他却轻摇了摇头,跨近一步和我面对面低声道:“凤梧,我们素来知道你是情子。但你离锦愁太近了,太近了。”
“六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茫然地望着他。
“你只要记得六爷这句话就好,去吧。”他说着把我推向了锦浓紫歌,我不明所以地回首望着岳阳城头目送我们离开的锦洹夫。
六爷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近了,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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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万俟锦浓紫歌在岳阳城外分手,他们驱车东进,我则和来时那名老内侍北行。才单独上路我心里便挂念起锦愁来,恨不得能肋生双翼快快飞回到他身旁,不知道他是否比我来时更清醒了些吗?奈何归途来时水路上的几个岔口,因为魏周要阻断运粮船的通行强行夺下,我们只好改行陆路较,不仅速度慢又很颠簸,行了十日多才回到宫中。
我先回了娉澜宫向茹贵复命,她听了茹媛婚礼的经过,点点头便叫我梳洗整齐后去佩霞宫去向石贵回禀贺喜。
还来不及洗去旅途疲惫我就去了锦愁的寝室,可他却还是没什么好转,记不得先前的事,只是因为我常照顾在身边这次一去一回,似乎看着我眼熟微动了下眉。无奈的我只好先去梳洗赶去佩霞宫。
洗去了一路上的尘垢,我特意挑了一件茜红的宫装,将在岳阳城收好的杯子小心拿着往佩霞宫去了。
也许是石贵早派人守在宫门口,我一回来她便得到了消息。我进佩霞宫时,里面竟布置的好似喜堂,不仅早换上了红幔帐,所用器物不是龙凤呈祥,就是有好喜头的,或贴了喜字,总之一派喜气洋洋。
我由宫引领进了内堂,石贵正坐在榻上,着着一件紫红底金线织凤凰图案礼服等着我。
我笑着飘然行礼给她贺喜,石贵见了眼角眉梢也都盈着喜气,我拿出在岳阳城锦洹夫敬过酒的杯子,要代他们敬给石贵时,她却挥手让我等等。
她向门口张望着,一旁她的贴身侍见状忙低声回禀道:“娘娘,刚刚皇上身边的李内侍来说,新来了军报,皇上正在和大臣们议政呢。这会儿不能来和您一起受礼了,说改在晚膳之后。”
石贵眉头一隆脸上显出几分不满,转眼看向我道:“不等了,我可等不急到晚膳再喝我儿和贤媳的这杯酒,非急煞我不可。丫头,行吧。”
我看她这模样不觉笑出来,原来这阴狠的人竟也有如孩子般稚气的样子。将两杯酒斟满,我代锦洹夫向石贵行了大礼,她喜笑颜开地受纳了。
然后,将朵蕊心点了朱砂的银梅放进了我手里,“你送嫁有功,这是娘娘赏你的。”
我道了谢,石贵竟破例赐了我坐,让我把岳阳城锦洹夫完婚的细节讲讲。为了不伤她心,我把那场婚礼讲得尽量像一场真正的皇家婚礼,奢华热闹,宾朋满座,讲众宾客如何赞赏新郎新的郎才貌,佳偶天成,正说着佩霞宫外突然跑来了一名小内侍。
他进来就趴在地上,急喘着才要张口说话就被石贵喝住了:“没规矩,没看见我在听我儿的喜事吗?有什么等会儿在说。”
小内侍素来知道石贵的厉害,立刻噤若寒蝉等在一旁。
石贵斥完那内侍,深深吸上一口气,像是压制心里的什么后道:“你继续说。我那新是梳了什么发髻来着。”
“娘娘,我听了喜娘说那是时下正兴的新娘髻,名字也好听叫百年好合。南安王梳上后,人越发显得娴雅妩媚,一方盖头罩在头上,尖尖的下颌半露着可是爱煞人了。”
石贵边听边像是在想象般点着头,脸上不时露出欣慰的笑。我这一讲就是一个多时辰,她看我实在在说不出什么了,才让我停下,一双目轻轻扫过我的脸,半睁半闭地道:“你们娉澜宫敢当面和我说假话的,丫头,你是第一个。”
“娘娘,奴婢不敢。”我愕然地看着她,立起身来。
她似乎并未生气,而是挥挥手让我坐下,“我早说过你们娉澜宫就是喜欢看人下菜碟。你呀,少蒙我。你们娘娘没和你们说过,我出身贫苦,年少时过的苦日子,在投胎转世个三五辈子也忘不了。时下重兵围着岳阳城,我儿的婚事哪能如你说的这般风光,他的喜日能喝上一杯水酒,为娘的我心里也就知足了。”
“娘娘……”我心里一难过,跪在了地上,“娘娘,奴婢不该说谎骗您。”
“不,我还是要谢谢你骗我的。你们娉澜宫这种伪善,原来也不是全然不好。你去吧。”
我跪在地上没有走,继续道:“娘娘,凤梧还有几句真话想和娘娘说。南安王和王成亲当日场面温馨,他们都笑得安定幸福。南安王与海陵王爷更是举杯畅饮,淋漓尽兴,奴婢深觉那日为南安王平生最快慰之日。”
石贵眯眼看着我,笑中含泪欣慰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见她如此,我才起身退下,转身向外走。
只听见身后石贵问那个小内侍:“有什么事你说吧。”
这时那小内侍却又支吾起来,吞吞吐吐半天,直到我走到了门口才听到他说:“娘娘,岳阳城沦……沦陷了,南安王和王殉城。”
一声撕心裂肺的泣血哀嚎,响彻在佩霞宫中……
我的心像被猛然抓碎了般,拽着身边的大红帷帐缓缓矮下身子,跪在地上静静让泪奔流,手心银梅上的朱砂被泪打的晕开,梅红似血。
当日深,佩霞宫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京城。
石贵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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