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倾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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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开战以来岳阳城中很多百姓已弃城而去,十室九空,无论是喜娘还是红烛喜帐都是我和紫歌好不容易挨家挨户敲门找来的。

  虽然我和紫歌已经尽力把礼堂布置得充满喜气,但细看下还是令人心酸,堂堂一个风雅王朝皇子的婚礼若在太平盛世定会举国轰动,极尽奢靡而如今却只能草草行事。不仅三媒六证一概省去,连观礼道贺之人都寥寥无几,甚至这人才来道贺下一刻便要去城头巡逻,是否能再回来都未可知。

  我想这番情景不要说是皇帝还是石贵,就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要为这对佳偶扼腕。

  我做助手帮喜娘给茹媛梳了一个名叫百年好合新娘髻,才要把盖头给她盖上就被拦住了,她转过身皱眉看着我道:“凤梧,我最近是不是瘦了太多,怎么这喜服穿起来不不不如在娉澜宫好看?这干巴巴的样子是不是太丑了?”

  这一路上来她确实瘦了很多,本就单薄的身子现在已经瘦得让人觉得心疼。可我却不想让她带着这样的忧虑蒙上盖头步进喜堂,便眯起眼用狐疑的目光瞧着她道:“满宫的人都说我恨嫁,数着日子要嫁给九爷。现在才知道我原来是冤枉的,有人连喜服自己都不知穿过几次了。”

  我这话一说完连带在一旁紫歌和喜娘都笑了,茹媛更是羞红了一张脸,自己就把盖头罩在了头上。

  我和紫歌又帮她把盖头和喜服理了理,左右搀扶着走进了礼堂,六皇子万俟锦洹早在礼堂中等候了。

  今日的万俟锦洹虽不及往昔文雅,但一身大红喜服穿在身上更多了几分精干和挺拔。他眉眼含笑的看着我们缓缓走出来,脸上满是幸福。

  在喜娘的喜词里两人行了最简单的礼节,结为夫。我们才要按旧例将茹媛送入洞房,就被万俟锦洹拦住了。

  他不拘礼节地牵过茹媛的手看着我们几人道:“如今岳阳城下驻扎着魏周铁骑十几万,城头将士誓死据守,我和茹媛能在此成亲平生所愿足矣,实在不需在尊那些繁文缛节。媛儿,你说是不是?”他说着握了握茹媛的手,蒙着盖头的新娘同意地点点头。

  得到了同意,他当着礼堂内众人的面掀开了红红的盖头,露出了一张含羞带俏的娇颜。任谁看了这个幸福的新娘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场举行在重兵围困的孤城中的婚礼。

  万俟锦洹亲自斟了两杯酒和茹媛两人在婚宴上谢了我,紫歌和万俟锦浓前来送嫁。我们三人都没有退却的一饮而尽,但酒沿着喉咙一路下去,火辣辣烫疼人的心肝,眼睫忍不住泛酸。

  岳阳城中物资匮乏,但好在有我们运来的粮草和些吃食勉强凑了几桌家常便饭充作喜筵款待了一些军籍高的将士。

  这些已经两月滴酒不沾的汉子,见主帅阵前完婚心中又喜又忧,轮番上来敬酒道贺。万俟锦洹饮了两番便挑了一个大碗斟满后,对着下面众军士朗声笑道:“我知城中已两月无酒,今日逢小王成亲,皇帝御赐了佳酿你们便痛快畅饮吧。只是过了今日,军中便要酒,所有佳酿都要用以制作流火弩箭。”

  听了他这话下面一干汉子都心疼得一阵唏嘘,万俟锦洹爽然一笑,把碗中酒一饮而尽:“锦洹在谢过诸君了,各位将军能喝多少便喝多少吧。”

  他说完又转向万俟锦浓道:“我们里面去,有我们在这里他们也饮不痛快。”说着便拉起弟弟,又向我和茹媛紫歌三人使了个眼往内堂去了。

  我们五人进了素净的内堂,原来里面还有一桌稍精致些的酒菜。众人还未落坐茹媛便把我先按在一个绣墩上。

  “茹,你这不是要折杀凤梧吗?”我立刻站了起来,不解地看着她。满屋人论地位属我最低,她让我先坐是何用意。

  紫歌和万俟锦浓见了我受宠若惊的样子不莞尔,不约而同地道:“要你坐你便坐下,他们自有道理。”

  茹媛也点点头又把我按下了,然后斟过两杯酒,递给万俟锦洹一杯,两人竟郑重地并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得噌一下站起来,躲到一旁急道:“六爷,,你们快快起来。凤梧何德受你们一礼非折了寿数不可。”

  奈何紫歌把我又推了回去,笑吟吟地道:“他们跪你自有道理,你受的也有道理。看看他们怎么说?”

  “凤梧,这里只有你一人再回京城,现在我们向你敬酒,你暂代我父皇和母受了,他日还京御驾前还要把我们这份孝心代敬给皇上和我母。”

  万俟锦洹端着酒杯如此说,我便不好再推辞,只得轻身坐在那里受了这对苦命鸳鸯的喜酒。酒喝罢,我把两个杯子用丝帕包好小心地收藏起来。

  行过了敬父母之礼后,锦洹,茹媛,锦浓,紫歌才落座,我要起身给四人斟酒布菜却还是被万俟兄弟拉住。

  万俟锦洹笑看着我道:“凤梧,今日这里不论君臣,不论尊卑,只有我们万俟一家人。”他说着看了我和紫歌。

  我正在犹豫,没想锦浓也说话了,他执着一杯酒目笑看着我道:“凤梧,你心思玲珑为茹贵所倚重,若出宫所嫁之人也不出二三品的贵宦,你有这心便站起来给我磨墨,我替你修书给茹贵,也好在这离乱年月莫误了终身。”

  “七爷……”我蹙眉急道,没想到他竟如此看我。

  他手一挥断了我的话,自己继续道:“可你若不嫌锦愁,仍是认定他,便稳稳坐着。把今日我们兄弟的话牢牢记住,哪日他醒了,转告他。告诉他,我们万俟兄弟纵然不敌烈山,但也要和他生死相搏,身为男儿身为万俟子孙绝不溃逃,苟安生,乐朝疆土守的一寸是一寸,守的一时是一时绝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听了这话我心象被什么狠狠攥着般疼,对自己误救烈山韬又悔恨起来,也对面前这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四人更是满心愧疚。他们本来可以活下来继续他们风雅安逸的生活,早在魏周开战之初,就有大臣提出求和迁都的方案。只要乐朝将都城迁至江西或当年的龙兴之地贵州,魏周的军队是很难进入赣黔深部追击的,那样既不会有人说什么,又能偏安一隅。可万俟三兄弟却一致反对,他们抱定了誓死不退和烈山决一雌雄的之心。

  万俟锦洹赞同地看着弟弟点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不错。男儿在世为国为家为情为义何惜用命,况且身为皇子这是我们份内之事。锦愁是我们兄弟几人中心地最良善仁厚最坚韧的,他哪日真的醒了,你要告诉他,他不必心怀长恨以复国为任,让百姓再受战火罹难之苦。顺应天意,以有用之身做个情义之人即可。可国破志不可移,家亡血不可冷。”

  “六哥,说得好,好一个志不移,血不冷。我敬你一杯。”万俟锦浓听到兴处,亲自执壶给锦洹斟满了酒。

  锦洹看着杯中满满的酒,抬头笑凝着弟弟:“老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敬酒给我。”

  “不错。往日只见你面上讨好父皇私底下用人狡诈阴恨,哪见过你这副赤热肝胆,有何可敬之处。”

  “哈哈哈,说我没有赤热肝胆,我还以为你早已经被那些宫闱小人伤得心硬如铁,血冷如冰了。”

  万俟锦浓听了兄长的回击也不呵呵大笑起来,他那样的人纵然是被人揭了伤痛,可笑起来还是有份悲怆之。

  他笑罢道:“你可知道两个月前我万万没料到自动请缨去守石首的人会是你。会是你这个心思缜密,一心想坐那个位子的六艺王。”

  “我想做那个位子?难道你不想?”

  “我……”万俟锦浓说着暗下眉头似乎在思虑着什么,转眼后笑道:“可能也想吧。”

  他如此说倒不像在虚伪推脱自己的夺嫡之心。而是像紫歌说的,他一生表面风光,内里受了多少苦,多少欺压,只有他自己清楚。所以,他恨,他要反击,但二十几年下来,他也练就的表面风光,心如铁石。

  帝位他在争,争到手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许都搞不清楚。为了襁褓的中丧母之仇?幼年的屈辱之殇?为了不在被人欺压在脚下?还是真的为了乐朝百姓?还是他不愿意在失去他能得到的一切?

  他自己争了,但却未必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要。所以一个“想”字困住了他。

  “我觉得我们兄弟几人,我最适合为君。”万俟锦洹啜了口酒后,坦荡荡直言道。

  “何以见得?”锦浓凝着兄长的眸子,一副愿听高论的样子。

  “国君之位长皇兄本来是最佳人选。我记得我们年纪尚幼时同在琅嬛读书,他何等意气风发,那的他文韬武略都是我们今时尚不能比的,父皇这些年心里没装过别人不是没有道理。可这些年他像换了个人般,萎靡不振,说是戍守边关,但我乐朝积弊可是在一时一地之得失?他那颗振兴国事,除弊兴邦之心早死了。若不是父皇对他抱希望太大,早该另择储君人选。”

  “锦洹。”茹媛听到此处秀眉一皱,抻了抻丈夫的袖子,感觉他们兄弟不该深论储君之事。

  没想到紫歌却一把她拉住道:“怕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一朝皇子议论国事分内应当。既心怀坦荡,天地可鉴,天子有何可怕?若要怪罪也应自论是否早该未雨绸缪。”

  紫歌不愧是紫歌,几句话便已睥睨了天下多少雄心男儿,此等襟抱就是万俟穆亲身在此也该汗颜。万俟兄弟和我不由投来敬佩的目光,茹媛则是一副拿他们无可奈何的样子,浅笑摇头又给三人斟满了水酒。

  万俟锦浓又将酒饮尽,长叹道:“这些年长皇兄整个人像失了魂般,对国对家心灰意懒。他若像当年那般雄心犹在我必效力于他麾下听凭驱使,重整河山,真若那般我乐朝何至于被魏周逼得节节败退?” 

  说到此处万俟锦洹神也有丝黯然,但一扬眉转而继续道:“老七,可若换你做了一国之君我也不服。”

  “哦,为什么不服?”

  “你纵然天资过人心思细腻,视人看事都比旁人清透一等,凡事不为则以做必超群绝伦。可你身世坎坷,所识所见都是人恶一面,行事也是擅用权谋阴鸷之术,苍生不在你心,为君你实在无包容宇内的襟抱,此点你不及紫歌。”

  万俟锦浓看着紫歌不觉慧心微笑,似乎认了兄长的话。他看着悠然自饮的紫歌含着几分戏谑道:“今生我是事事不及你了。你可有心做皇帝?”

  “皇帝?!”紫歌听了凤眸一闪,杯子一推不屑道:“什么好位子?还是留给你兄弟阋墙吧。”

  说完我们五人竟都不由哈哈笑起来,两兄弟更是不约而同地道:“是啊,什么好位子?”

  我心里也泛出一句,若没有那个位子这些人该活得多畅快,多洒脱。好好的人怎么被一个位子缠住了自己,生生把心血都榨干榨冷了。

  锦浓笑罢又道:“六哥,你在说说老九,他若为君如何?”

  “锦愁?”锦洹低声念着思虑着不觉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一笑道:“六爷,事无不可对人言,难道还怕凤梧了什么忌恨吗?”

  锦洹微醺的脸上神一振道:“虽然锦愁年纪尚幼小,可如父皇封他为王时说的,他的情是我们几兄弟中最隐忍坚韧的,又聪颖过人,心地淳厚,若平顺一生福泽定是最深,定不负凤梧你深情相待。他若为君定有父皇之风,体恤百姓,宽待臣僚,是最好的守成之君。只是今逢乱世,他还年幼情未定,不管如何希望他不要积恨过深,反误了自己。还有就是……凤梧你……”

  万俟锦洹说到此处凝住我的眼眸言又止。

  “六爷,您要说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对心地良善的锦愁他有什么难言之处。

  锦洹眸光一变再变后,最后还是道:“没,没什么。凤梧,锦愁如今这个样子就拜托给你了。”

  他说到这里连万俟锦浓也眼含希望的看着我,我在那浓浓的兄弟情意中用力点了点头。

  锦浓搁下这个话头,对兄长道:“六哥,如此说来我们皆不能为坐那个位子,那你自己又有何优劣为这一国之君呢?”

  锦洹一笑,“老七你莫急,下面我就说我什么堪此重任。咱们兄弟几人中,我材质实属中庸,聪慧不及你和锦愁,韬略不及长兄。可正因如此,我有自知之明,从不刚愎自用做事坚韧为贤是举。而且我无你的坎坷身世,喜弄权术结党之弊,又不似长兄长于顺境难受挫折,二十多年我一面看着我娘如何玩弄阴谋,一面听着紫晏师傅的圣人之道,行事向来坦荡正道不宣权谋并行,我认为为君者当如此。而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我朝第一弊端。”

  他前面的话一路说来,万俟锦浓不时点点头,有时又蹙蹙眉,到了这里不由打断道:“什么弊端?”

  “奢靡安逸,不思振兴,重文轻武。”

  “不错,不错。”万俟锦浓赞同地把锦洹的酒杯再次斟满,然后道:“可依我看你也不能当此重任。”

  “说说看。”

  “你生犹豫,遇事常在情理间左右为难,当今时世即便不是魏周举兵侵犯,我朝也到了倾颓边缘。正如重病之人须下猛药,清除固疾。这犹如引清泉入污渠,不大力涤荡,污秽不去。六哥,重情重义,这须铁腕才能行之事,你做起来定然想左右逢源众人满意,事事掣肘,最后恐怕收效甚微,只能改作盼文武百姓领会你的微言大义,自行循序渐进了。”

  听了锦浓这番话,锦洹也不觉点头,算是认下了弟弟对自己评价。可还是不服道:“你说重病猛药,可这副药若你下,第一苦得恐怕也不是别人,是自己。论奢靡取乐安享雅趣,普天下谁能出你七绝王之左?”

  “诶,安享雅趣四字我受了不愧不怨,奢靡却不能。你去瞧瞧我的府里真若金银无数,奢靡发指我时下也不为眼下的钱粮发愁了。”万俟锦浓说着苦了一张脸,逗得紫歌一双凤眸形如弯月。

  “你卖家私的事也听说了,我当时实在不信你会了自己那些积攒了多年的风雅家私,给我换粮换草又亲自押运过来。”万俟锦洹说时口气中满是不解,半醉的俊脸上竟有几分执拗的童趣。

  “诶,我们兄弟明争暗斗,我败在六哥手下是我万俟锦浓无能,一人一事。但你若因粮草短缺败在魏周手中,就是我们整个乐朝失道无能,到那时遗千里疆土,涂炭万千生灵,这等罪过锦浓可担不起。况且琴棋书画玩赏雅物,太平盛世怡情而已。不卖了,难道留给城下的烈山?他懂什么?不过是个嗜血屠夫。”

  两兄弟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尽情嘲弄起魏周新帝来,完全不把那个被人传成煞神的皇帝放在眼中。

  只是笑罢都在对方眼中品出一丝无奈,竟不约而同道:“若我们早这般……”说着两人为这难得的默契,同时惊得顿住,继而又是相视大笑。

  “若上苍能在……”

  两人再张口时又是一样,小小斗室里被兄弟二人的笑溢满了。可在他们笑过后,我似乎在两人灿若朗星的眼眸中看见了闪闪泪光,但那没有人落泪。

  我不知道泪没有流出眼眶,而是悄悄淌进了心里还算不算泪,可我明白两人心头都有一番彻骨之痛,那痛只为四个字,“时不我待”。

  那一,万俟兄弟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情的话,第一次像普通人家的兄弟般推心置腹,捐弃前嫌。他们之间不在横亘着俗世名利,母辈血仇,皇位江山,有的只是两个赤血英魂。

  看着他们我不由想念起锦愁来,他若在这斗室中该多好。怕只怕这兄弟间难得的坦荡相处,纵情大笑今后成为绝响。空空天地间,他到哪里再去寻找不到这样情谊深厚豪气干云的兄长,甚至是敌人。

  在这个乐朝即将倾覆的时候,我第一次对这个柔弱的国家产生了依依之情,第一次不在感觉这一世只为锦愁一人来,也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心敬慕起人这种既肮脏低贱又纯洁高贵的动物来。

  我佩服万俟锦洹的明知不可违而为之,生死不惜;也崇敬万俟锦浓的笑泯恩仇临危坦荡;感怀茹媛的痴心相守不离不弃,仰慕紫歌的眼光卓绝敢作敢为。那,我在这个时空第一次醉了,醉在那些人赤热情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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