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蝶入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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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被牵至正殿廊下,因为怕有人造次,双手又都被重新绑了起来。近百个孩子像蚂蚱般被分别拴在了几条粗大的麻绳上,一直侯在廊下近掌灯时分正殿里才开始有了动静。

  先是几个老朽的不能在老朽的苗族各分支长老进入了大殿,在来就是世子、大祭司和一些吏模样的人,最后是苗王。苗王进入后大殿的门便被关闭了。进入大殿的人,上至苗王下至小吏对我们这些娃为什么候在廊下都很不解,没有一人是不带着疑惑的目光走过。唯一该惊讶的世子倒很平静,只是唇角略略浮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正殿的门虽然关闭了,但站在殿外苗王和众人在里面的谈话声却听得很一清二楚。

  “凤霄,白马,祭祀之事你们可查清了?”苗王责问的声音即使隔着门窗也能让人感受到威严强悍的气势。

  “儿臣以为蝴蝶自落神树自燃,都乃是有人蓄意破坏祭祀,阻碍祈雨缓解旱,意图是动摇民心寻机滋事。”

  “白马,你怎么说?”

  “臣以为此乃神明示警,蝴蝶妈妈怨怒所至?”白马一席话语出惊人,大殿内立时像水珠落入了油锅议论唏嘘声潮四起。

  “白马,你不要妖言惑众,父王对祖先神明祭祀之事从无懈怠,虔诚之心人神共鉴。”白马的话立刻激起了世子的反驳。

  “不错,苗王对供奉祖先神明事必躬亲,虔诚恭敬之心为历代苗王所不能及,这方才使我滇南苗裔偏安一隅安居乐业,多享福泽。但近年来,我们与黔地苗裔履兴战事,使我部青壮死伤无数,各寨中几乎已没有能兴农事的壮年男子,不是老弱病残,既是孤儿寡。怨气积蓄已冲撞祖先神明,致使蝴蝶妈妈怨怒,神树示警。”随着白马掷地有声的话,纷乱的大殿中逐渐安静下来,开始仔细倾听。

  白马才说完,各苗部的长老就按捺不住,纷纷开始附议。

  “大祭司所言非虚,我黑苗部仅去年世子与黔地苗王一役就折损了近四千青壮,这些年的死伤更是难以计数。寨中已适龄婚配的子不是嫁于比自己小的男童,便是嫁于老翁,或是根本就无婚可配,至使烟无继,枝叶凋零。”黑苗部的长老向对此事似乎早有怨言,第一个出来附和。

  “我部也是如此,时逢婚嫁吉日连嫁娶的喜乐都听不到。连婚配都没有,我苗裔何来繁衍生息,人丁兴旺?”

  “我们苗本就是各苗部中人口最少的,连年来世子征兵又对我部毫不体恤,致使如今一连走上几个寨子都难以看见新生的娃子。如此下去,恐怕…恐怕我苗一支……唉……”苗长老还未说完,便一阵唉声。

  “不错,长此以往恐怕日后世子真要无兵可征了。”一句冷冷的抱怨掷了出来。

  一时间,黑苗、苗、红苗、白苗等各大部长老都借机大吐苦水。我在殿外侧耳倾听,发觉各大长老话里话外责怪苗王的意思到没有,一致都把矛头直指了世子,似乎屡兴战事轻动干戈的只是世子一人,和苗王没什么关系。而且长老们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苗王竟一声未出,既不阻止,也未评论,任由他们把矛头指向了世子。难道是苗王也不喜欢世子擅动干戈?还是有意打压儿子的气势?

  见自己的说法得到了认可,白马清了下嗓子示意众人安静,随即他继续道:“我们苗人本就立命于穷山恶水之间,生息之地多不利农事耕种,较之中原百姓已是百倍艰辛。苗王体恤民情轻徭役,重农事,但奈何下面的人常自作主张,做出有悖于苗王政令之事,更有人胆大到无故拘拿百姓,于旱灾愈演愈烈时惑乱民心。”

  “哦,还有这等事?白马,可有凭证?”苗王追问道,态度和之前放任属下议论时明显不同。

  “启禀苗王,被无故拘拿来的娃就在殿外。”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我们这干人立在廊下原来是来做这位大祭司的政治道具的,而且依刚才复杂的情形和世子之前的神秘的表现看,恐怕我们这道具最后为谁所用还未可知。

  我们一干人被苗王招至殿中,依次跪在苗王的宝座下。被询问了年纪,家乡,被拘来的原由。

  苗王问清后微微侧身转向世子道:“凤霄,这事你可知道?”

  世子跨出一步对苗王施礼,神情丝毫不乱似乎早有准备,对苗王的询问答起来也不疾不徐:“启禀父王,这些娃正是儿臣命人从各寨特意挑选而来的。”

  “特意挑选?为何挑来这些娃?”尽管不敢没有抬头看,但我依然能感到苗王问后,殿中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等待世子的回答。这个答案我也很期待,想知道这个喜欢打仗的世子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儿臣本想等祭祀之事查清后,在禀告父王此事。现在听了白马之言,才觉事关重大,后悔没有及时禀告。”世子一改刚才被众长老指责时的不置一词,从容答道。

  “难道这事与祭祀之事还有关?”苗王也迷惑了。

  “正是。”世子点头道,说时目光不由瞟向了站在他对面的大祭司白马。

  我转头看向白马,发现世子这一眼似乎对白马有不小的震动,让他那饱经沧桑的老脸,竟莫名抽搐了一下,仿佛感到了什么。

  世子对白马的表现佯装未见,继续对苗王道:“启禀父王,早在二十天前滇池边一个寨子上空发生了异兆,当地吏不敢隐瞒把事情原委呈报了上来,儿臣本想即刻奏陈父王,但见父王近日为旱之事思虑太甚,况此事真假未辩,便想祈雨祭祀之后在议……”

  “异兆?究竟是何异兆?”苗王似乎对神鬼之事特别上心,一听有异兆发生,还不待世子把话说完,身子就向前欠了欠,非常急于知道的神。

  “据当地目睹的苗民说,那日午后,天空乌云密布云兴雨施之势已成,谁想云端突现两条恶龙,于空中撕咬缠斗。两龙难分胜负斗了多时后,突然从乌云中直坠下一个火球,火球转瞬间便落入了滇池,两条恶龙也消失在了天际,但已成的雨势却被搅乱。儿臣初时以为此乃旱日久,民众不安的无稽之谈并未在意,只是潜人去当地略做察看,谁知他们按当地人所说火球坠落之处,竟真的捞回了一枚石球。”

  “滇池里的石头何止千万,不要说石球,只要世子喜欢恐怕石山、石兽、石人都能捞回来。”大祭司白马冷哼了一声语带嘲讽。

  我跪在世子和白马中间,感觉白马嘲讽还在其次,有些沉不住气了才是真的。世子手中如果只有一枚普普通通的石球也不敢无故抓了我们这么多人,又用计让白马给自己抛砖引玉。这石球想来一定有特别之处,只怕世子不一口气说出来,是恐怕这匹老白马招架不住。

  果不其然,世子对白马的讽刺全不以为意,继续道:“儿臣看过此石球后才觉此事非同一般,在祭祀之前更加不敢乱言。此次祭祀之变儿臣本以为乃有人蓄意破坏,刚刚听了大祭司一番言辞后方知有误,遂想到可能与那石球有关。没想到大祭司已经将这些与石球有关的娃带至殿下,此来正好。”

  “这些娃与那石球到底有何关系?”苗王听了世子一通话下来,还是不解其意。

  “父王,莫急待儿臣请人将石球呈上,一切自明。”世子转身出殿对殿口侍卫低语了几句。

  半盏茶的功夫后,一个须发皆白身穿苗服饰的老头端着一个托盘走进了殿中,那托盘上东西被一块红布盖着,应该就是坠进了滇池中的天石。

  老头一进殿,殿内上至苗王下至吏全部发出了唏嘘惊叹之声,似乎所有人都被震惊了,但震惊他们似乎不是那个石球,而是托石球进来的人。

  “师师兄!”我以为大祭司白马至少会强自镇定,稳住心神,谁知满殿人中数他的神最为惊骇,不仅瞪圆了眼睛,连嘴巴吐出了这三个字后都合不拢了,一副如见天人的神。

  这人究竟是谁?竟把大祭司吓成这样?我抬眼看着新进来的白胡子老头,只觉他除了眼睛向白马和戛垮一样明亮有神,有着和年纪不符的健康外,实在与其他老人没有任何不同。

  苗王见白胡子老头走进,竟从王座上站起了身,激动地直呼其名:“宛能!”

  那老人走到苗王面前,因为手中端着托盘,并未施全礼而是倾身一躬。苗王见状竟从王座上走了下来扶他,这一举动让我吃惊不小,能让苗王移驾搀扶,这人地位绝非一般。

  “宛能一去十数年音信皆无,几时归来的?”

  被苗王称为宛能的老者淡然一笑道:“十几年前苗王即位后,老朽自知年迈时日无多,便心生落叶归根之意。”宛能说到此处突然咳嗽起来,忙用右手抚胸喘息,口中也直道:“王,宛能真是老朽了,老朽了。”他嘴上虽这般说,但一只左手却把托盘端得稳稳的,而随抬手抚胸的动作,他右臂的袖子滑落了几寸露出手腕下一段狰狞的伤疤。

  立在一旁的白马一见伤疤,竟不觉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再不敢抬头看宛能。

  我看了却心头大惊,这宛能那是老朽,他能把盛放着人头般大小石球的托盘只手托稳,身子骨恐怕是这苗王殿中最好的,而右手抚胸的动作似乎就是为了让白马看清他的伤疤产生忌惮。这一明一暗两下敲山震虎,功效可谓立竿见影,白马果然不敢再出声。

  宛能见白马的反应不由轻蔑一笑,又转向了苗王笑道:“宛能怕王不肯放老朽离开,才只字未留回了家乡。谁知在家乡这一住,竟是十几年也不见祖宗召唤。”

  苗王听到此处朗声大笑道:“宛能侍奉神明多年,自然得神明庇佑不同常人,连蝴蝶妈妈也会给宛能增福添寿的。”

  殿上众人听苗王如此说也都频频点头赞同,唯独白马低垂的脸面如土,已是难看已极。

  众人笑过苗王也归了座,宛能继续道:“这些年在苗王治下我滇南苗裔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宛能本想安享余年埋骨山中,再不露面。但自今久旱无雨,宛能忧心便卜上了一卦,谁知此卦竟为大凶。如此宛能才日兼程想早日禀告我王,不想在滇池一段与世子的手下相遇,便一同赶回了王邸。”

  一听又不是好事,苗王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沉吟道:“宛能所说大凶指的是?”

  “这大凶正是世子自天池捞起的这块天石?”宛能说着揭开托盘上的红布,一个如头颅大小的黑石头显露出来。

  人们听说是天石,立刻聚拢到了宛能身边观看,一时间又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突然,一个声音颤抖着大叫道:“这这这天石上有字。”

  “不错,这石确有神示。”听宛能把所谓天石上的字定为神示,苗王的脸越发难看了。

  宛能把托盘端到苗王跟前,把石球的正面展示给苗王看:“王请看这石球上的字。”

  苗王仔细辨别着石球上的字,轻声念起来:“蝶…蜕……这究竟是何意思?宛能?”

  “王,蝶为虫蜕而成,神示蝶蜕,是意为新一代蝶已然产生,应早日选出册立侍奉蝴蝶妈妈和神树。”

  这宛能老头怎么又弄出一个什么蝶来?他口中的蝶莫非就是午时祭祀时,那位能驭蝶的白袍人?我跪在殿下寻思着,感觉所谓蝶八成是那个目光让我熟悉的白袍人。

  “重选蝶?”苗王似乎对宛能提及蝶一事也颇感惊讶。

  “不错,王,自臣走后这蝶是否从未重选过?”

  “蝶凤惜一直克尽职守从未有失,而且当年你和大祭司白马不是一直说此代蝶是历代蝶中灵力最强,蝴蝶妈妈最为眷顾的吗?何需在选……”

  宛能转头看向殿下的白马脸上露出一丝森然冷笑:“师弟,你常年为王分忧诸事繁杂,大概忘记了告诉王,蝶每十年一代,每十年一选吧?”

  “师兄,蝶甄选之事……”大祭司白马抬头看向王座前的宛能才争辩,宛能又抖了抖右臂,那块狰狞的伤疤再次露出来。白马生生吞下了后面的话。

  宛能从王座前退下来,站在了我们这些孩子前面。

  “王,都怪宛能当年对师弟教诲不明,才令他只重神明祭祀之事,懈怠了蝶的甄选,才招致了今日蝴蝶妈妈怨怒。臣见此天石才明了当日所卜大凶的起因,在次卜卦才了解神意,蝶早该重新择立,久拖未行,神明怪罪终酿今日之。所以臣领会神意后,即请世子在滇池方圆百里内,依旧例择选了这些十岁童备选蝶。”

  苗王对宛能一席话未置一词,只是单手支头颇为思虑的样子。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抬起头道:“宛能,蝶关系侍奉蝴蝶妈妈和神树的大事?事关重大,也应看看现任蝶和大祭司又何见解。”

  苗王说了不待宛能在说什么,就招手命人去宣召蝶。

  我们一干孩跪在殿下眼见这殿中的形势峰回路转,一会儿大祭司白马把世子逼得无言以对,一会儿又来了个白胡子老头把白马扼制的不敢多言半句,现在又涉及到了什么蝶甄选之事?这苗王殿中的形势可谓错综复杂,动一枝而百叶摇,事事相连,人心莫测。想来苗王这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干。

  不过,抽丝剥茧的听到这里我才知道自己终于到了什么霉。原来我是无意中漏进了世子和祭司白马争权的烂泥潭里。但现在看也无所谓,蝶这个位子不管是好是坏都与我这种倒霉蛋没关系。两派人既然都看重蝶的位子,自然会争个你死我活不会任其旁落,我们这干孩说白了只是些活动道具,人家办完蝶甄选的大事,没理由会让我们再吃白食,被遣回家是早晚的事。

  作壁上观的我这时心情反到放松下来,脑海中不由想起山路上凤威倔强的脸孔,家里恐怕早就急坏了的娘和凤嬷嬷,心里顿时有些酸楚,但转念一想这趟苗王寨之旅有惊无险,已经算是幸运,不日即能还家,鼻子有什么好酸!

  凤威,我说过会回去帮你爹修水车,就绝不会食言,等水车建好时,我踩着水车同你讲讲苗王寨这票老头斗得你死我活的事。娘,凤嬷嬷你们也必担心了,想我凤梧福大命大,用不了几日就可以回家和你们团聚。

  我正滋滋地想着就听见从殿外传来一阵阵细碎清脆的银铃声,而且随着那铃声的又远而近,一缕醉人的气也飘入了殿中。

  未用任何人通报,所有人都知道是神秘高贵的蝶来了,不由都向殿口引颈张望,而在她迈进大殿的瞬间,我却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我的妈呀!!!

  怎么会是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