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血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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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在凄怆亢厉的笳角金鼓声里,草原上向来未尝闻过的螺号沉郁悠远地吹响了。

    “将军。”一名军中侯急急追上陈亢,扣马高声叫道,“螺号响了!帅爷的螺号响了!”

    马酣刀热,铠甲尽赤,横身在人丛中砍斫,杀得昏天黑地的陈亢一怔,大喜吼道:“变阵!”

    紧随于他身后的几名大旗手旗帜疾变,旗幡间倏然簇拥起一面黑旗。螺号喧天,一条长龙般搅闹在胡骑群中的锋镝铁骑一面面黑旗鼓满猎猎西风,招展飞扬。整支骑队进退开合,损益移置,如臂使指地破开,合一卒百骑为一队,往来纵横突驰。凌真麾下游奕同时变阵,自外而内百骑一旅冲突贯阵驰shè。呐喊如雷,杀声震天,呼叱动地,往复掩杀,犁过战场。

    片晌之间,层层拥着厮杀的匈奴人在锐不可当的重重冲决下,行阵聚而复散者三,尸布遍野,更形混乱,渐见离散之态。虽则多还苦苦撑持着拼死挣扎,面上表现出的是更为凶狠,更为悍暴,胆气却在一点点地磨蚀,衰飒低落。

    血刃金镞死战,一彪劲旅挟雷霆之势,斜自侧翼拦腰截过,将右翼的战团和内层的中路切为两段。冲扑上截击的胡骑莫不望风披靡,瞬间被淹没狂噬一空。

    “头曼死了——匈奴败了!——”一叠雷声轰轰地在一片混乱中卷了过来,似乎草原都在震慑着战栗。接战不利,连遭重击,心理上复突兀遭受到最致命的打击,右翼咬牙死撑搏杀的匈奴人提着的最后一口气突然绷断了。一时胡骑人心怖骇,莫知所为。

    求生,这个最简单的人类基本自然需求,压下了贪婪残忍的本能。全完了!草原热血民族赫赫扬扬的威风啊!悲观绝望的颓丧情绪,象恣肆疯传的瘟疫一样,互相传染着。决死一搏的勇气迅速流逝,得利则进,失机便退的本xìng又重新牢牢占据了上风。片刻前还如蝇逐血,轰嗥着压扑,在血腥里享受快感、追逐荣耀的胡人象漫天挣断了线的风筝,失却了控制地往外圈突,向四面八方流去······

    气急败坏的左尸逐骨都侯杀气枭烈地嘶吼着,横着马头打着旋乱转,暴怒地嗥喝弹压。兵败如山倒!溃决的胡骑已不再是汹汹的群狼,而成了闹哄哄的羊群。没几个在乎他的威仪了,一骑接一骑绕过他身边窜走,毫不停留地挤撞拥搡着在他声嘶力竭的叫骂中远去,甚至同样留下一连串粗野的咒骂。

    斜刺里一骑马狠狠冲撞掠过,奇重的冲力将猝不及防的左尸逐骨都侯掀落马下。未待族众赶上救应,一旅驰骤的锋镝骑队竞扑而上,一阵乱刀齐下,热血溅迸,头曼的心腹大臣、位次尊崇的左尸逐骨都侯生生被剁得骨肉支离。骑队飞卷骋走,地下只遗下了一滩滩模糊浑浊的血肉碎糜······

    蒙星托和身畔两名rì逐且耆、休兰脸sè灰败,嗒然无声地对觑一眼,都掩饰不住溢于言表的惊慌之sè,沉沉的乌云重重地压在了他们的心头。人心散乱,各思退路,战力尽丧,四溃的军兵再没人可控拢得住了,任谁也无能应付得了这种乱糟糟的局面。

    蒙星托偷偷向中路方向睃了一眼,故意扭过头不看人,口中却试探着大叫道:“休兰,且耆,吾等是否且进迫中路救应左屠耆王?”

    休兰瘪着嘴一言不发,撇下大队,领着百多族众,觑空抢着落荒突走,眨眼就消逝在了溃突的人丛中。

    且耆尚未答话,便是一声硬噎,一支羽箭自他后颈贯过,咽喉大蓬血雾喷薄,尸身晃悠着栽落马下。

    蒙星托一把撸下羽饰华美的尖帽投掷在地,左右乱张,装模作样呼喝几声,伏身马背随着豕奔鼠窜的人流向北涌去······

    强悍之极的背嵬冲突过十数里血腥屠场,刺穿割裂了敌阵。听到匈奴人中路急飚起的长角笳音,杨枫一声长啸,扬眉冷喝道:“擒王!”

    在一派中惊嚣的狂乱中,大旗回指,背嵬全师兜转,蹈阵而入,自右后斜凿入匈奴大队,一路飚血砍杀,破向又高矗起的狼头大纛。

    左翼也乱了。在锋镝、游奕骑队势如暴风骤雨的横扫冲决下,匈奴各部交乘四溃。王将寻不着部众,部众顾不及王侯,自顾自身,争先恐后,漫溢着挣脱战阵,往西、往北逸散。赵军麾兵掩杀。心无斗志的胡人大溃散走,甲仗、旗帜、袍铠委弃一地,遗尸无算,杀伤践踏死者参半。

    游奕轻骑继续追亡逐北,振奋的锋镝骑整肃军伍,奔涌呼啸着由两翼抄向中路陷入杂乱的匈奴人。

    人仰马翻,重重叠叠的尸体逐渐积高。须臾的懵然惶乱引发的竟是一连串不可遏止的大混乱。左右翼垮了!滚滚北却西走的冲天烟尘更深地惊乱了中路。许多失张失智的胡人叫嚣隳突,根本无视旗号之令,蒙昧地下意识向外冲,反和中路回援突杀的人马撞塞在一起。失主的马匹在乱阵间悲嘶惨啸,乱撞乱踏着逃避,跳纵突奔,本能地要远离血战中的沙场。马蹄甚至就在人身上踏,又有伤者呼号着拼命想攀爬上马背······斜阳如血,一涡涡血漩激荡翻滚着红浪,各种动的、乱的、亢烈的、迷茫的、惶惑的质素杂糅在一起,大地在嚣腾扰攘中微微抖颤着。

    头曼两道浓眉几乎连到了一起,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了脸上,铁青的脸sè变得黑红透紫,一腔熊熊烧着的火仿佛又被加上了一瓢热油,几乎要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喷出来。素常引以为傲的谋定自若,激怒下策略不紊的气派荡然无存。怒愤的烈火烧炽了他的全身,屈辱更加重了愤恨。他咝咝剧喘着,每一根血管都在胀痛,窜着涌着。胸中翳着的那团火,摧垮了,烧毁了所有的理xìng,他终于不可控制地爆发了!

    倏地回头,头曼盯住了右背翼最轰乱的一处,心上顿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若是jīng神心灵上的某种相通,他直觉地知道,他的对手在那里!

    是的,他身畔jīng锐尚在,仍有一战之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