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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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熹十三年元月初一,皇后王氏仍如往年,升座坤宁宫受皇、外命朝贺。王皇后神安详平淡,浅含微笑,仪态万方,任谁也炕出只在几天前,宫中还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招福自缢当日,皇帝闻讯自然雷霆大怒,当驾书了废后诏书,交于太傅刘远,道:“猖狂至斯,没话好说,太傅看着办吧。”

    刘远道:“这个……没凭没据,皇上又语焉不详,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还是先问太后的意思如何?”

    “随便!”皇帝气出一身热汗,拂袖而去。

    刘远捧着诏书,未回内阁,直接去了慈宁宫请见。

    太后听完,笑道:“刘卿啊,选王氏为后,刘卿也是极赞成的,却是为什么?”

    皇后的父亲现仍是统领十万骑师的震北大将军,长兄随侍在震北军中,已勋至上护国将军,次兄在西边戍防,是正三品的上将。王家一门都是功勋盖世,当年择后即是拉拢朝中重臣,牵制藩王的意思。

    刘远对其中厉害岂会不知,此时这话然能出口。踌躇间,听太后道:“如今大战在即,别说皇后没做错什么,就是前错万错,岂能说废就废?皇帝的心思和太傅是一样的,不然连问也不问一声,就容那奴才轻易了断?刘卿就是不明白皇帝的孩子气,皇帝吓唬人玩儿罢了。”

    “孩子气?”——那这诏书不过就是皇帝赌气了——刘远跟着太后苦笑。

    太后从他手中接过废后诏书,命洪司言投入暖炉里,一烧了事。

    皇后无恙,皇帝却气得病了起来,大冷的天来回穿梭在宫里,稍稍染了些风寒,正旦节也不是很有精神。皇后来探望,被挡驾在外。皇后也不生气,淡淡一笑领着人自回坤宁宫。皇帝病中仍然要务缠身,年前接了兵部文书的各地年轻武已经陆续上京,兵部奏请众人安置。皇帝叫了翁直进来,出了一道上谕。

    翁直展开看了,不由大惊道:“重设京营?”

    “正是。前一阵辟邪和兵部、户部商量的那笔银饷辎重年前已经备齐,直接调入小合口兵营。”

    翁直悄悄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没见着辟邪的影子,吉祥、如意也不在御前,不知什么变故,也不敢问。心中疑惑惊讶,却无人相询,只得恬着脸陪笑道:“圣上重建京营,臣愚昧不明圣意,反烦圣上万事亲躬,如今诸事皆备,倒认臣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皇帝微微一笑,嘴角动了一下,却忍住了没说话。

    翁直道:“臣只是一事不明,圣上赐教。”

    皇帝咳了一声,道:“讲。”

    “重设京营,现今粮饷、兵器、马匹都不缺,武正月过后也都会到京。可是兵士从何而来?兵部是调动地方守军,还是另行招募?皇上明示。”

    皇帝一笑,道:“李及。”

    “万岁爷。”李及躬身相问。

    皇帝正要咳嗽,一时说不上话来,只摆了摆手。李及不解,仍是等着。皇帝换了口气,不耐烦道:“叫姜放。”

    “是。”李及这才恍然,疾疾地出去了。

    不刻姜放进来请安,皇帝笑道:“重设京营,翁卿已得了上谕,正向朕要兵呢。”

    姜放笑道:“臣这就把四万精兵交给翁尚书。”

    翁直吃了一惊,“难道姜统领已经招募了军士?为何兵部不知?”

    姜放道:“这四万人尚书怎么会不知道?那原本就是上江行宫的军。上江地面大,守军共有六万人,一年里派上用场的时候不过一个月,放在那里白吃粮饷,军纪靡烂,游手好闲。去年皇上驾临行宫,已命臣将上江围场的四万兵马集结一处,时时操演,这半年来,不断遣宫中侍卫来往监督。这四万人未曾调动,故兵部不曾留意,只是军统领和领侍卫大臣知道罢了。”

    翁直勉强笑道:“上江军调入京营,那么上江的戍备又将如何?”

    皇帝道:“上江不过是个避暑的行宫,本非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放那么些守军在那里做什么?行宫到底多大,谅你们两个也说不清,朕一年里不过去一两个月,这么些年来,走过的地方不到三成,不如将行宫周边的地界交内务府,准许外面经营,朕只要中间的那点跑跑马就行了。如此行宫的开支少了好些,守军人数也可削减。不捍?”

    翁直老泪盈眶,道:“圣上体恤臣子的艰难,宁可自己委屈,皇上圣明!古来这样的贤君又有几位?”

    皇帝失笑道:“好了!两位爱卿自去调动这路人马入驻小合口,有事速回朕知。”想了一想,又道,“姜放,你留一下。”

    “是。”

    皇帝揉着太阳穴,看着一边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文书,叹了口气,“你和辟邪师兄弟们的交情还不错?”

    姜放脸一变,忙躬身道:“臣不敢。辟邪是内臣,况且现在……”

    皇帝不愉道:“问问罢了,跪安吧。”

    姜放叩头,道:“臣明白了。臣告退。”

    皇帝闻言喜不自抑,“明白了?”

    “是,明白了。”姜放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姜放将上江军启程,行军,入营等事项与翁直商议完毕,抽了空从值房里出来。外臣不能从内宫几条夹道过,姜放绕道最东边的廊下夹路,到了居养院门前。这天正月十五,小顺子和小合爬在门边上挂灯,见他来了,就要从梯子上下来请安。姜放笑道:“免了免了,小心摔着,你们三位爷都在吗?”

    “都在东厢房里下棋。姜爷晚上这儿看灯吃酒来。”

    “没这个享福的命。”姜放摇头笑叹。

    明珠已经听见动静走到廊下相迎,“大统领来了,东厢里坐,我这儿一会儿久了点心。”

    这时居养院廊下已经挂满了彩灯,灯下的红穗儿微微飘动,瞧着喜庆洋洋,可院子里一尺厚的雪却无人清扫,零零星星落着些爆竹的红绡,无人无声,静得妖异。

    姜放掀帘子进了东厢,吉祥和辟邪在炕上安了棋桌,正在对弈,如意歪在一边的榻上,象是睡着了,等姜放进来,他倒是第一个站起来笑道:“这是个不速之客,兄弟们可看见了?清闲日子到头了。”

    吉祥和辟邪扔了棋子,下了炕,众人围着桌子坐了。姜放道:“你们兄弟倒是逍遥快活,全不想万岁爷平日里的眷顾。我今儿来问问,你们可有悔过之意了么?”

    吉祥正道:“早已悔过了。全指望大统领在万岁爷面前替我们兄弟言间。”

    姜放摇头道:“我怎么敢在皇上面前提起,不如你们写个悔过求赦的折子,我替你们递上去也罢了。”

    吉祥一笑,“那就联名写一个。”他看了看如意,道,“如意,你写。”

    如意忙摇手,“我不识字,辟邪写。”

    辟邪淡淡道:“我病才好,提不得笔。”

    门帘一响,明珠托着几只细瓷碗儿进来,道:“几位爷吃点心。”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都笑了。明珠冷笑道:“我在外听见了,可别指望我。不如这样,这元宵的馅儿里包着金钱一枚,谁吃到了,谁写。”

    “甚好。”众人都笑,纷纷伸手去抢。

    这元宵里裹的是核桃仁和玫瑰馅,甚是甜,如意吃了两个,才要叫好,牙里咯着了什么,知是金钱,顿时不敢出声。

    吉祥吃得甚快,放下碗笑道:“如此,我便回箭节,好歹也大半个月没回去了。”

    姜放道:“六爷如何?天社,不如出去走动走动。”

    辟邪笑道:“正合我意。大统领稍等。”

    他进去换衣裳,明珠拾掇了碗,笑嘻嘻对如意道:“二爷,大吉大利啊。”

    如意跺了跺脚自回房中,在外面喊:“两个小兔崽子过来,给二爷磨墨。”

    众人笑了一会儿,辟邪已穿了件素净蓝缎皮袄,遮了宫衣,同姜放答北门出宫。京都繁华,似要在这几天里一起绽放出来,一路上灯彩招摇,轻车翩驰,都是崭新的气象。两人拐进兰亭巷,新年伊始,原先红的竹篷,也早让人用新篾换成了翡翠顶子,底下密密麻麻都是各家的元宵灯,不必点燃,便觉得灿烂纷呈,眼缭乱了。

    好在正旦至上元节,兰亭巷一向萧条,行人不多,辟邪和姜放来在栖霞院门前,两个小厮正冻得跳脚,见了忙上前请安。

    姜放道:“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又没什么客人,站在外面吃风么?”

    小厮笑道:“爷不知道,妈妈叫我们两个看着那盏灯呢。”

    姜放和辟邪回头,果见竹蓬正中挂着盏一人高的水晶透明的跑马大悠,四面彩缎的宫灯围着,煞是辉煌。

    辟邪笑道:“灯固然是好的,也不至于冻坏人。”

    小厮道:“六爷心疼小的,小的们更概前候着爷来,方便伺候。爷快里面请。”另一个一溜烟地进去请栖霞。

    栖霞穿着簇新的紫貂裘,六枚金钗挽发,玉蝴蝶簪头,飘飘洒洒地迎出来,盈盈万福。三人互贺新年,请入回眸楼。丫鬟排下八样小碟,烫酒奉上,垂手退出。

    栖霞对姜放道:“厨子翻了新样,你不去学个新鲜?”

    姜放喜道:“他却没有回乡去么?”

    “我把他一家都接了来,正欢天喜地呢!回哪里去?”栖霞推他出门,回来对辟邪道,“忧儿来信了,二先生先前确实脱身去了洪州,没几日又回去了。”

    “可知二先生那些时日做了些什么?”

    栖霞摇头道:“不知道,进入洪州地界便失了消息。忧儿还在查。”

    辟邪颔首道:“那孩子,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栖霞抿嘴一笑,“六爷自己也是小孩子呢,还说他?”

    两人听见姜放上楼,便说些别的闲话。姜放进屋道:“嚼鬼!爷要不要来点儿?”

    栖霞嗔道:“又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胡话?”

    辟邪笑道:“他说的‘嚼鬼’,不过是驴头肉罢了,宫里难得有人腌得好,我是不吃的。”

    栖霞起身恨恨道:“那老申,怎么把这种东西弄进厨房?”

    姜放见她慌慌张张下楼,不由笑她。辟邪道:“宴无好宴,大统领什么吩咐?”

    “主子爷别寒碜我。”姜放坐得近了些,笑道,“我是替皇帝赔不是来的,六爷给个面子吃杯酒。”

    辟邪仰头大笑:“不敢当,要不要我叩头谢恩呢?”

    “哈哈!是我说错了话,先罚一杯!”姜放吃了杯酒,从怀中拿出谍报,“最近爷那处人杂,谍报总是耽搁,爷恕罪。”

    “什么话?”辟邪笑道,接过来看完了,叹道,“贺里伦冰雪万里,苍鹰不飞,难为他们北边的人三五日便传谍报到京,辛苦了。”又道,“均成的伤势渐愈,无奈风雪之下兵马只得扎驻贺里伦,到了开,正是他们锐气满盈,汁朝廷用兵,不能再拖了。”

    “是。”姜放道,“震北大将军要不要叫回京中议事?”

    辟邪笑道:“这个人清高自负,叫回来了,我们又能将他如何?”他执杯在手,饮了一口,忽道,“你听。”

    隔了两间房,不知坐了什么人,突然哄地嚷了一声,放声大笑。栖霞院的姑娘在内高叫:“如此扭扭捏捏,也算是探郎么?”

    更有人道:“且拿住那个姓游的,他是榜眼,如何能放过他。”

    辟邪和姜放不相视失笑,原来吵吵嚷嚷的竟是宫中一干心腹的侍卫,两人本来无事,姜放便请辟邪一起移步过去凑凑热闹,却见游云谣、郁知秋和胡动月带着四五个辟邪点中的侍卫叫了个姑娘吃酒,见有人进来,先是颇为诧异,待到见是侍卫统领和青衣总管,纷纷站起身,请安的请安,问好的问好,七手八脚让了两个上座。栖霞已将辟邪和姜放的席面送至此处,重上新菜,辟邪对她道:“我们坐坐就走,难不成在这里招人厌么?”

    “公公说的什么话?”游云谣笑道,“难得这么巧,天社,多饮几杯再走。”

    辟邪四周打量了一圈,见其中有个年轻人颇为面生,于是问道:“这位是——”

    “这是新朋友,”郁知秋道,“梧州总兵举荐的游击将军,奉旨近日到京。”

    “在下黎灿。”年轻人起身笑着抱了抱拳,他二十四岁上下光景,体态欣长,举止潇洒不羁,俨然是个世家子弟的模样。

    辟邪笑道:“在下辟邪,是在宫中做事的。”

    黎测才耸然动容,道:“原来是宫中的大总管。”

    “这是别人的戏言,将军且勿当真,”辟邪笑道,“在下只是宫里的使唤奴才罢了。”

    “在下在梧州就听说公公替皇上钦点武进士一事,原来公公的武功修为也甚高强。在下从小痴迷刀马,倒很想向公公讨教。”

    “武功的事,我是不懂的,只是各位武进士确实身手不凡,外行一望便知罢了。”

    郁知秋道:“公公可知,这位黎兄的功夫极其了得,我等六个人都战他不下。”

    胡动月道:“游兄却未出手,不然结果如何,也难说得紧。”

    游云谣笑道:“不要提我,大统领与公公都知道,这些人哪个是省幽灯。不过是口角之争,就要蜂拥而上,大打出手,好在黎兄也朝廷命,不然传了出去,岂非有失体统,丢了朝廷颜面?”

    辟邪朗声一笑,心中暗自诧异,饶有兴味地看着黎灿,道:“原来黎将军竟有如此神勇。不知将军使的是什么兵器?”

    黎灿转眼看来,眉目黑得清冽,夺目的骄扬跋扈,道:“在下平时不携带兵刃。”

    “哦?”辟邪目光在众人脸上流转一遍,笑道,“原来黎将军赤手空拳独斗六名大内侍卫,壮哉。”

    郁知秋道:“公公的武功,我们都见识过,不知道黎兄和公公有没有得一比。”

    众人知他挑唆黎灿,都笑嘻嘻等着棵戏,黎灿果然道:“公公何时得闲,万请赐教。”

    “在下不谙此道……”辟邪忙着推脱,总觉佃灿的目光让自己十分不舒服。

    姜放见势不妙,圆场道:“都是为皇上效命,自己人有什争的?来,我敬各位英雄一杯,愿各位今年少惹,多吃饭,少打架,多睡觉,让我太平自在,少在皇上跟前挨骂。”

    众人哄堂大笑,将面前酒吃尽,姑娘们又穿梭上来斟满。辟邪、姜放和众人玩了一会儿,托了缘故,告辞先行。

    今日既是十五,离都两大禅院——东、西弘愿寺火旺盛,姜放陪着辟邪散心,渐被人群卷入西弘愿寺的庙会洪流中,向北走出几里,喧闹的尽头却是一连黄墙琉璃瓦。西弘愿寺殿有七进,塔有两座,木楼斗拱,漆得鲜亮的红漆,盖着素净的冰雪,自有一种清秀自在的神韵。辟邪游览至正殿,姜放突然道:“这里的签很准,爷不妨问一问今年大军北征的凶吉?”

    辟邪摇头微笑道:“人是世间的蠢物,不分事物是凶是吉,凡是觉得有利可图,都会不得已去做的。就说这次北征,再凶,二十多万大军一样要往匈奴虎口里送;再吉,也不会兵不血刃就凯旋还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问了反而平添烦恼。”

    一个三十多岁的沙弥转过头笑道:“听这位小施主的话,就知是位既矜贵又豁达的人,二位若不嫌弃,请至禅房用杯茶,贫僧的师父爱交朋友、结善缘,不妨一见?”又向辟邪身后看了看,“这位施主也是同来的吧,也请进来。”

    辟邪一怔,转身便见青年的浓烈眼神,对自己笑盈盈看着。姜放已道:“原来是黎灿。”

    “大人。”黎灿拱了拱手,“巧啊。”

    辟邪知他有意与自己交手,一路跟了下来,自己和姜放却无半点知晓,不由暗暗打起了精神,也要探他虚实,道:“黎将军走了不少路,一起喝杯茶可好?”

    “好,多谢。”

    三人跟着那沙弥去了后面禅房,里面一尘不染,淡淡飘着茶,三人在客座随便坐了,不刻那沙弥捧着茶进来,后面跟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僧人。那沙弥道:“各位施主,这位是贫僧的师父,法号闻善。”

    “阿弥陀佛。”闻善上前与众人见礼。那沙弥为众人奉茶后掩门自去。闻善与姜放寒暄间,这时走到辟邪面前,才要合十说话,突然瞪大了眼睛,脸青白,向后倒退了几步,“原来,原来是当今圣上……”

    辟邪和姜放如闻雷霆,秘大吃一惊,姜放喝道:“不许胡说!我们是在朝廷里当差的。”

    闻善慌乱道:“不会错的,这位施主出身亲贵无比,眉宇凝聚天下之气,早已江山在握,不是当今圣上,又是什么人?”

    姜放腾出手来,拿住闻善的衣襟,怒道:“住口!”

    辟邪变道:“这位大师看错了,在下是个微贱之人,怎敢和皇上相提并论。”

    黎灿却在对面看热闹,不料姜放将闻善一掌推至自己面前,闻善又怔怔看了他半晌,最后长叹道:“原来这一位也是九五之尊,人中蛟龙。”

    黎灿放声大笑,“大师,一山不容二虎,若如你所说,我和这位兄弟如何能同处一室?”

    闻善道:“施主的龙气直在极北,业祚十年尚成。”

    黎灿不以为意,笑道:“我才知道,这位大师,竟是有些糊涂的,见了谁都认作是皇帝,岂不找死了么?”

    辟邪和姜放神稍缓,道:“喝杯茶歇足,却惹出这个麻烦来,告辞了。”

    闻善拉住辟邪和黎灿的衣服道:“二位,贫僧适才失言,不要见怪,只有一件事,二位切记,北方大凶,正是二位的死劫。既然势在必行,贫僧多言无益——二位小心的,就是一个水字。”

    黎灿一怔,皱眉道:“我奉调上京,要做京儿了,谁去北边?”摔脱了闻善的手,潇洒而去。

    辟邪和姜放走到外面,黎灿已经走远,辟邪问姜放道:“你可知黎灿住在何处?”

    姜放道:“属下就去查明。”

    “查明之后,不必回报我知。这个闻善,也是一样。”

    姜放知他所指,不由追问了一句:“要不要问明闻善和尚的来历?”

    “不必了。”辟邪道,“我认得他。”

    次日傍午,明珠掩了自己的屋子,往居养院去,过了月亮门,却看见辟邪一个人从雪地里迎面走来,当即上前道:“六爷,怎么出门了?今日有差事?”

    辟邪笑道,“今日我不在居养院吃饭,小顺子也早去了廊下家吃酒赌钱,不必准备晚饭了。”

    “好。”明珠有点失落,毕竟吉祥如意也都不在居养院住了,自己一时倒无处可去,犹豫了片刻,要往回走。

    “明珠!”辟邪叫住她道,“不去居养院了么?”

    明珠道:“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辟邪笑道:“谁说一个人,我不也在?”

    “六爷不要和二爷学,没正经话,六爷若在,这是又去哪里?”

    辟邪道:“我们看灯去。”

    “看灯么?”明珠喜出望外,“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

    辟邪笑道:“小顺子不在,我只需看住你一个,为什没去?”

    正月十六日,上元节的灯会更盛,无论大街小巷,都是火做游龙,蜿蜒不绝。灯市最旺之处,还是在燃桥一带,两岸梅林里张满彩灯,桥心望下去,龙宫珊瑚般辉煌一片。明珠笑道:“这才是燃的意思了。”

    辟邪道:“被你这么一说,倒要怀疑江据放作《燃赋》时是不是解错了此桥的意境。”

    此时南北城池纵横数十里灯火撼天,鼓乐穿云,四周一线火明亮的天空,照得人面目清晰如画,明珠笑容围在亮泽的猞猁裘中,看来华贵出尘,她忽而击掌道:“爷看江面上。”

    离水沿江都是火盆照岸,水中更是万舟灯火,仿佛银河泻地,此时一条大座船悠闲驶来,船上一的焰火不住燃放,仿佛蓬莱楼阁的剔透,船头一众锦衣彩裘的随从,围着正中贵公子,往两岸指指点点。

    “那不是成亲王的船么?”

    辟邪笑道:“正是的,他这个王爷做得倒舒心。”

    成亲王抱着手炉,这时抬起头来望向燃桥,辟邪明知他未必看得见自己,仍是往后退了几步,拉住明珠走开,道:“东弘愿寺门前搭了一座鳌山,我们去那里。”

    他二人沿着隐环路前行,路上人流汹涌,穿新衣、簪闹蛾的出行人也甚多,两边楼上还有京内大臣的内眷,年里只今一,扶栏玩看,了不畏人。楼下百戏竞陈,一阵叫好声过后,铜钱便雨点般打下来。

    明珠男装打扮,行人也不避她,辟邪要为她挡住撞过来的人,倒被碰了几下。明珠道:“六爷不必理会,他们撞不到我。”

    “那不好。”辟邪回头笑道,“我不知人这么多——若走散了,你便自回。”

    “不会走散的。”明珠脸红了红,柔暖的手悄悄挽住辟邪。

    辟邪心头也是一热,扣住她纤细的手指,大街两边来回穿梭,一时松了手跑远,明珠原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提了个冰壳的灯回来,四面是模子套出的四季朵儿,烛光照得更是晶莹,“就是一会儿,点完就化了。”他道。

    明珠点点头接过,笑道:“爷高兴么?”

    “高兴。”辟邪点头,“以前王府里出来看灯,家人伴当怕哥儿们走失,围得水桶似的,方圆几丈里不让人近身,哪里有今日这么自在。”

    两人四处灯楼下观看,说说笑笑,明珠衣着极华贵,辟邪又是气度不凡,路上十分抢眼。正是高兴时,辟邪突然回身,出手如电,抓住往他腰间荷包伸来的手腕。明珠回头一看,捉住的小贼却是个熟人,身穿貂尾裘,油亮的发髻上颤微微簪着草里金的小葫芦,鼻子冻得有些发红,咧嘴忍痛时,更是鲜。

    “沈兄?”辟邪笑道。

    沈飞飞诧异道:“怎么是你们?”他眼光立即落在辟邪和明珠牵在一起的手上,神情顿时黯淡了下来。

    辟邪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松开了手,抱拳道:“沈兄,久违了,新年好。”

    沈飞飞神稍和,全没有听见辟邪说话,只是笑嘻嘻上前对明珠道:“姑娘,新年里大吉大利,小生有礼了。”

    明珠淡淡一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装束,嗔道:“什么姑娘?”

    沈飞飞恍然道:“明珠兄,新年好。”

    明珠拱了拱手,“同禧,今晚是沈大公子发财的大好时机,可有斩获?”

    沈飞飞闹了个红脸,仍锲而不舍,围着明珠献殷勤。远处李师两手各举一根冰糖葫芦,咧着嘴又笑又叫,“辟邪也在这里!”奔到众人面前,仔细看了明珠半晌,突然把冰糖葫芦塞在她手里,“姑娘常”

    “谢啦。”明珠笑盈盈道。

    沈飞飞恶狠狠瞪了李师一眼,冲入人群中,各个小摊上搜刮了一遍,将手头的散碎银钱买了无数的小尝玩艺儿,统统双手敬奉在明珠眼前。

    明珠微笑道:“沈兄破费了,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辟邪见沈飞飞气馁不已,忙替她接过来,道:“多谢,多谢。明珠收好了。”

    明珠哼了一声,不情愿地收了,问李师道:“可有喜欢吃的?”

    “有!”李师欢天喜地跟在明珠身边大嚼沈飞飞的一番苦心,辟邪又不敢多嘴,落在他们身后几步,接着往东弘愿寺行去,目光不经意扫到街边角落,却见姜放府里的一个亲随小厮在向自己暗打手势。辟邪皱眉,慢走了几步,才向他招了招手。

    “六爷!”那小厮压低声音跟在辟邪身后道,“我家老爷在府上有请。”

    “急么?”

    “急甚。”

    辟邪点了点头,抽身退到街边,回头往街心里看,明珠身处琼楼玉阁之间,目流盼地焦急张望,辟邪叹了口气,跟着小厮躲进小巷的黑暗中。

    他们从姜放府第的角门入内,来到东厢书房,这里是姜放平时处事办公的地方,姜放的夫人也是非请不入。小厮推开门,替辟邪打起侧室的帘子,辟邪微微弯腰进去,顿时一惊。

    “这是怎么了?”

    姜放从榻上仰起身来,道:“败了。”一面敞开棉衣,左肋下一条伤口深可见骨,虽然已经止血多时,仍觉骇人。

    “谁?”辟邪心痛得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小厮用绷带缠住伤口,姜放愚衣掩住,吃力道:“是黎灿。昨手下人去寻闻善和尚,不料黎灿就在禅房门前守候,伤了多人,我们没有得手。我今晚去会他,轻敌而败。”

    辟邪道:“不用说了,此二人不除,终是心腹之患,我须得亲自去一趟。你这样的身体,明日万万不可再当值了,歇一歇吧。”

    “爷小心了。”姜放唤住他道,“他的枪霸道得紧……”

    辟邪见他说话勉强,忙点头道:“知道了。”顺手从他书房墙上摘下一柄长剑,说道“借我一用”,飘身跃入火天月里。

    虽然此时已过三更,街上行人仍未稍减,辟邪持剑踏上江边的浮冰,在堤下的阴影里飞奔,顷刻便到了飘夏桥下。从此上岸,绕道小巷,不远处已见西宏愿寺门前鳌山。辟邪自庙后越墙而入,寻到昨日正殿旁的禅房套院,才跃至墙头,便觉一股狂傲杀气扑面而来,辟邪不及看清对手,抽身疾退,松枝上轻踏积雪,遥升一丈,驻足禅房飞檐的冰雪之颠,俯下眼睛微笑道:“将军缘何在此?”

    黎灿将手中铁枪挥在身后,欣长体格不动如山,仰头笑道:“与高手切磋,吾辈之乐,公公请赐一战。”

    “黎兄,那屋中的闻善和尚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我奉皇命而来,不如让我先杀了他,你我再战不迟。”

    “且当他是个彩头,”黎灿道,“若公公赢了我,不消说他,便是我也任公公处置。”

    辟邪早存杀机,只笑道:“好!”剑光便截破一天繁华浮光,顿在语声之前杀到。

    黎灿扎住步伐,长及一尺一寸的笔直枪锋迫不及待汇聚主人杀伐之气似的,在尖端用两条凶恶的弧线秘敛成一道漆黑的锋芒,在他弓身蓄势时,辟邪发现自己肺里的呼吸一下子好像抽离了身体,跟着禅院中所有的声音卷入了他的枪势中。

    辟邪凌空的杀势便被如此挫了挫,黎灿却在此时张臂出枪一击,枪势凛冽浩大,一去不回,肃静的禅院便随之虎口般放声一啸!

    ——那锋芒并非刺来,而是突然炸到了面前,使得扑在脸上的风,都带来灼热的疼痛,这么暴烈的枪势之下,辟邪也惊了一惊,卸去全身激涌向前的内力,凌空一滞——枪峰的杀气擦着他的腰际惊雷般滚过,辟邪难得生出一种摧肝裂胆的惊悚,剑尖荡地,身形猛缩,黎灿的枪锋龙尾一摆,突然往辟邪腰间横扫,辟邪在这一瞬间射回屋檐,低头看看被枪锋划破的皮袍,一声轻笑。

    “好一招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的枪法。”辟邪赞道。

    黎灿收住枪,月光照得他面庞上的洒脱骄纵更是醒目,浑然天成的跋扈气势,正不带半分掩饰地迅速窜到禅院每个角落。“能在我这一枪之下全身而退的,屈指可数。公公年纪轻,武功却高得很啊。”

    辟邪和颜悦地谦道:“过奖了。”心下却已有些恼怒之意——面前这个年轻人决非寻来切磋武艺的梧州游击将军,两次截杀的猛烈凶狠,已将他的来意说得再明白不过。辟邪仔细看了一眼黎灿的铁枪——锋利坚实的侧刃实在是斩人头颅的利器,这就是长枪横扫之时,自己竟感到浓烈剑意的原因。“黎兄的枪刃长阔,有古剑之风,雷霆一击之后却是剑法的变化,应在当今枪法中独树一帜,难道黎兄原来所学的竟是剑术么?”

    黎灿目光甚是喜悦,笑道:“公公明察秋毫,在下佩服。在武学上,公公倒可称得上是在下的知音。”

    “不知黎兄的剑法师从哪一位前辈?”

    黎灿颜微寒,“不足为外人道也。以公公的见多识广,下来再战,片刻便知。”

    辟邪笑着摇了摇头,“我与你交战,只为了闻善。他既已现身,我为何还要与你纠缠?出来!”他说到最后,对着山墙后清叱一声。

    “阿弥陀佛。”闻善战战兢兢步出,仰面高叫,“小王……”

    辟邪咯咯轻笑将他语声打断,雪白的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道长,你这张嘴,可是一点也没变啊。小心天机泄露太多,可要折寿的。”

    闻善垂首道:“施主说的是……”

    辟邪道:“知道就好!”剑光一闪,直取闻善眉心。黎灿措手不及,铁枪发力截他,辟邪的身法似被冷风吹得一记飘摇,陡然回缩了五尺开外,黎灿双臂力尽,却仍未刺到辟邪身周。那道剑光脱手而出,笔直清脆地贯过闻善头颅,随着尸首轰然倒地,兀自在月光下闪动。

    黎灿不由大怒,八尺长枪将森森剑招泼洒禅院,辟邪手中无剑,仗着身法绝伦,在枪锋下游走,忽然绕在院中树后。“别躲!”黎灿大吼,长枪立时将树干摧断,一刹那枝上积雪遮天蔽目。黎灿只觉枪尖微沉,椆木枪杆在飘雪中弯成新月——辟邪竟在他长枪刺到之时闪身立于刃上,俯下晶莹的面庞咯的一笑。黎灿大惊,长枪疾摆,却见辟邪出手向自己指了指,顿觉眉目间锐利寒气的刺痛,不由大叫一声,奋力将长枪掷出,仰身相避。辟邪一击未中,伸手捞住尸首上的长剑,转身再看,黎灿已跃身而起,抄起长枪,枪杆支地,一掠数丈,向寺外灯海逃逸。

    “逃?”辟邪冷笑一声,还剑入鞘,直追了下去。

    黎灿择路向南,以枪杆借力,如轻舟荡水而行,逃出五里开外,惊心稍定,才空出口气来回头相看。不料那乘月华扶摇而上的人影顷刻又近数丈,黎灿不由脸已变,纵身落在兰亭巷后,扯下一副袍角,裹住枪刃。转了个弯,眼前灯红酒绿,萃尽繁华,黎灿低了头隐入人群之中。辟邪将剑悬在腰里,看见裹了黎灿衣袍的枪杆人群中高挑着匆匆前行,不由暗笑,分开人流静静逼近。

    “辟邪!”身边冒出只大手抓住辟邪的胳膊。辟邪扭头一看,原来已在栖霞院门前,李师正在眼前开怀大笑,道:“你果然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辟邪甩开他的手道:“我有急事。”

    沈飞飞一边探出头来,冷笑道:“急事?将明珠姑娘扔下不顾,自己寻欢作乐,亏她对你如此。”

    辟邪眼看黎灿持枪越走越远,寒着脸道:“我不与你们罗嗦。”却在人丛中听得一声尖利的金风,头顶咔的一响,李师叫道:“小心了。”魁梧身躯将他二人撞在一边,栖霞院门前竹蓬上的水晶大悠轰然砸在地上,油火溅着李师皮袍,顿时烧了起来。辟邪和沈飞飞忙着替他掩熄火苗,这一处竹蓬下的彩缎和路边灯却都受波及,火势一路飞窜,攒住行人,大肆其虐。两边的院子怕火苗被人带入,都慌忙关了大门,再加上竹篷遮顶,除了巷口,人群根本无处逃脱。街内人众被火势堵住去路,相互践踏,哀声不断。辟邪三人纵然武功高强,也被人群拦在火中,无法走脱。

    栖霞这时门内出来,叫道:“六爷,两位小哥儿,这边走。”

    辟邪从行人脚下摸索到一支利簇,抢身入内。栖霞忙命人掩门,无处可逃的行人便在门外狂乱捶打。

    李师道:“行人多有伤亡,为何不让别人进来?”

    “小哥儿,我这院子虽小,倒也精致,一干不相干的人进来,只怕趁火打劫,抢了我的细软。是你们闯的,还顾得了别人?快走吧。”栖霞说着带同三人穿过正堂,来在回眸楼后的竹林里,从衣襟里摸出一串钥匙,开了暗门上的锁,道,“三位,后面院子出去就是北街,保重。”

    辟邪道:“你不避火么?栖霞院正在兰亭巷正中,只怕央及到院内时,已无处可走。”

    栖霞道:“好在屋顶上都是积雪,想烧起来也难。”

    “那灯是栖霞院的,雅里少不了有人来问。若有难处,尽管和我说。”

    “知道了,多谢六爷担待。”栖霞笑盈盈推了他们出门。

    这个院子里两幢小楼,一泓池水,厚厚白雪覆盖,象是很净有人涉足。三人为脱火场,不及细看,从后墙跃在小巷里。

    辟邪问道:“明珠呢?”

    “回去了。”李师道,“我和沈飞飞都想你在这里,前来兴师问罪。”

    辟邪笑道:“我何罪之有?沈飞飞哄不调珠高兴,迁怒于我,你又凑什么热闹?”

    李师道:“我最近武功很有长进,想与你交手一剩”

    “那倒好。”辟邪不由笑道,“我有个朋友,武功与我不相上下,也是个武痴,什么时候定了日子,邀你们相见。”说罢辞别两人,回至宫中。

    明珠仍在等候,见他腰间皮袍被人斩裂,袍角也烧得焦了,不免又嗔怪他孤身行险。辟邪只是笑笑,道:“我和那闻善的旧帐欠了多年,今日偿还清爽,当为一喜。”

    明珠道:“又是个闻所未闻的人。”

    “闻善原本叫做仰天道人,多年前便出入公侯府邸,招惹了一众人信他,我母请他入府做法事,不巧撞见了父王,很说了些妖言,渐渐传了出去。父王使人除他,却被他逃脱,想不到竟摇身一变,做了和尚。颜氏一族受皇室忌惮,和这个人颇有些干系,今日杀了他,日后少了很多事端。”

    明珠忽道:“不曾听六爷说起他,难道是这两天才碰到的?他又说了些什么,惊动六爷亲自出手?”

    “还是瞒不过你。”辟邪叹道,“一些胡话,不提也罢。”

    “是。”明珠微笑,起身告辞,“爷歇吧,明日里乾清宫不定有差事呢。”

    次日,吉祥如意一早便从宫外回来,吃着茶,就见李及颠颠地走入居养院,奉旨传他们师兄弟三人乾清宫见驾。辟邪等三人叩头领命,各去更衣。李及已忍不住道:“哥儿几个一走,万岁爷身边无人贴心知意,脾气不顺,总是教训奴婢们不懂事,远不及你们机灵。你们倒好,圣体欠安的时候也不见磕头问个平安,倒真是狠得下心来。”

    吉祥笑道:“罪过,我们这儿天天颂经烧,求佛爷保佑万岁爷龙体安康,外人不知道罢了。皇上可大安了?”

    “已大安了。”李及点头道,“不过这两天又在忙小合口什么的,安置得极晚,又睡不安稳。”

    吉祥陪着他又叹息了几声,一同赶往乾清宫。李及进去通报,三人匍匐阶前,听得脚步响,竟是皇帝自己踱出门外,看了他们一眼,压抑不尽的喜悦,淡淡道:“起来吧,里面伺候。”

    “是。”辟邪跟着吉祥如意叩头谢恩,感觉皇帝的目光正投在自己背上,“皇上……”

    “什么?”

    辟邪问:“皇上龙体安好?”

    皇帝微笑道:“不被你们气出病来就好了。”

    吉祥跟着陪笑,皇帝坐在奏案后面,道:“如意,朕给你个差事。”

    “是。”如意跪在皇帝脚下。

    皇帝道:“景优公主启程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二月初一。朕命你为司礼监提督太监,内廷和亲御使,沿途护送公主和亲大理。公主合卺礼后,留在大理看顾公主起居,引导公主礼仪,直至奉诏返国。”

    如意大吃一惊,爬上两步,拉住皇帝的袍角,失道:“万岁爷,是不是奴婢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万岁爷厌恶奴婢伺候,要打发奴婢出宫去呢?若是如此,请赐奴婢自裁宫中,就是最后也让奴婢离着万岁爷的浩荡皇恩近些……”

    “如意!正月里胡说什么!”皇帝喝止他,“不要胡思乱想,你是朕最亲信的人,你此去大理,朕有机密的要差交给你,别人朕不放心。”

    如意耍赖道:“皇上最亲信的人明明是吉祥和辟邪,皇上遣他们去,奴婢只想留在皇上身边伺候。”

    皇帝低声笑道:“你少和朕来这套。你聪明过人,长袖善舞,极会周旋。朕要你在南边监视西王白东楼,说服大理王出兵剿灭苗人,牵制西王。你能做到么?”

    如意想了想,道:“这原是极难的差事,何况奴婢又是内臣。但求皇上的旨意傍身,给奴婢壮胆。”

    “这不难。”皇帝道,“你在白东楼处,事无巨细或有什么难处,都做很折直呈御前。执朕的手谕办事。”

    “是。”如意噙着泪道,“奴婢谨遵圣旨。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问。

    “万岁爷可不要把奴婢忘了,奴婢不想一辈子呆在大理。”

    皇帝放声大笑,“放宽了你的心!朕身边少不了你。朕的手谕已经交给内务府和司礼监了,你快去太、公主处谢恩,早做准备。”

    如意磕了头出来,各处走动了一天,里回到居养院,辟邪已坐在廊下等着他。

    “皇上的旨意你知道?还是你想出来的?”如意坐在椅子里道。

    “我曾提过一句。”辟邪笑道。

    如意看了看四处,“其他人呢?”

    “我让他们走远了。”辟邪倒茶递在如意手中,“二师哥有话说?大理差事的事?”

    如意摇头道:“差事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不过是个废人,最不济,不过搭上一条命,何必多想?”

    “那又是什么缘故?”

    如意叹了口气,嘴唇静静地开合,语声犹如飞雪溅水,“皇上对喜欢的人,总是好上一万分。可是对憎恶的人,却是毫不容情,你看招福——人死了,又追究不到皇后,不赏全尸也就罢了,还要弄得灰飞烟灭——便知道这位万岁爷绝情绝义,手段狠辣。我此去大理,不知你我兄弟何时才能相见,这句话是哥哥把脑袋摘下来说给你的,千万小心。”

    辟邪在寒里轻轻吹着茶上的热气,“是,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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