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彩袖捧玉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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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袖殷勤捧玉鐘,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扇底风!

                      ——晏几道《鹧鸪天》

  窗外是潺潺的“细雨”,或者说是沈撷心中的雨。蒙古的都城在靠近漠北的地方,四周尽是风沙,每每过了下雪的时节便会刮起风霾,打在窗上吱吱作响,如风雨作。

  这座公主府是在沈撷与齐木格成婚后兴建入住的,仿的是汉人建筑。要知道在蒙古上都多数的人还是住在传统的蒙古包里,虽然这个民族曾经一统天下,但是却并没有汉化的很严重,他们仍是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这不知是这个民族的庆幸还是悲哀!在上都城中除了皇宫是帐篷式的固定结构外,只有少数的贵族是住在石木质地的房屋的,这其中又以大公主府最为奇特。

  沈撷很少出门,准确的说,其实他是不能出门的。就算真的衔上令出去,也是有重兵跟随。兴师动众,几次之后沈撷也就厌倦了。心中不嘲笑,对付一个废人何须至此?

  在府里他最常呆的便是书房,在这一个月里的多数时间他都是住在这里的,只有在书籍中才得片刻的慰藉。奇木格的书房里藏了很多唐宋时代的孤本、善本,这对于一向鄙视汉人文化的蒙元贵族来说,实属难得,而现在这些书都是属于沈撷的了!

  今天对于沈撷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今天是赵思乡二十岁的生辰。在他们二人相识相知的四年中,聚少离多,似乎他没在情儿身边陪她过过一次生辰,以后也不会了!

  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三月休听雨,如今不是飞!

  他就是燕子,昨儿个天涯,今儿个谁家?只不过听到的不是三月雨,不是飞,而是满目的飞沙。

  就今天放纵一回吧!以后的每一天或许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以后的每一天都会谨言慎行,他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人质。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蒙古皇帝为什么会把最喜欢的儿委身于他?那些所谓的贵族们从不掩饰对他的厌恶,连他自己都唾弃一个废人,一个投敌屈膝却被自己的主子封为“静尘候”的废人,一个抛弃子的废人……

  酒,共喝一杯吧……

  “情儿,我敬你!”他举着酒杯远远遥望着南方,“你会想起我吗?你会告诉我们的孩子吗?算了,就当他父亲死了……”

  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就允许他的放纵吧!只做一天的沈撷。明天,他还是蒙古大公主的驸马,那个叫王通的大明降将。王通,也敬你的在天之灵,那个战死在他身边的参将。

  “信…来时,恨无人似依旧……又成…瘦,折断门前…柳……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泪、泪痕…和酒,占了…双罗袖……”他斜躺在书桌左侧的软榻上,酒醉如泥,却依旧仰着右手中的酒坛灌着酒。又是嚎啕,转而呢喃,断断续续地伴着哭腔,泪水和着酒水撒满了衣襟。

  齐木格悄悄地开了书房门,因为她的贴身侍青妮告诉她,今天驸马向厨房要了很多酒,有些不对劲儿。

  原以为他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儿,如今看来却不然。她轻抚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沈撷的头,将他整个身子扶上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入睡。

  她坐在沈撷身旁,看着她挚爱的丈夫,你可知道为了保你一命,为了能嫁你为,我几乎和父王翻了脸,我几乎在和整个皇族抗争。是因为父王疼她,大皇兄宠她,才能够为他做这么多,可是沈撷会在乎吗?

  “情儿,别走……”迷迷糊糊的沈撷抓着齐木格的手轻唤,这不得不打碎齐木格的梦。

  一个男人的爱一旦给了一个人就很难再改变了吧?

  “你给我醒醒!”她用力甩开沈撷的手,又气急地打在他的脸上,“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沈撷迷蒙地半睁着眼睛,似乎看不清晰:“情儿!”

  他惊喜地坐了起来,用力地将齐木格抱在了怀里:“我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你一定会在我身边,不再离开……”

  齐木格气愤地想要用力挣开沈撷,这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可是她却怎么也逃不开沈撷狂热的吻,或者说她无力逃开。虽然这不是给她的,却是她一直没有享受过得。她也想放任一把,真真正正做一次沈撷的子,幻想着自己也是被他爱着的。

  “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齐木格不自觉地向书案方向望去,可是还没看到上面的字儿,却又被沈撷激动地按在了榻上,衣衫褪尽,还有一波又一波炽热的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进齐木格眼睛里时,她发现自己全身地躺在沈撷的怀中,而这里是书房,他们两个居然在软榻上睡了一晚。想到这儿,她便轻轻地起身,拾起地上的中衣披上,凑近了书案。

  只见书桌的纸镇下压着一叠宣纸,最上面的一张上只写了北宋词人晏殊的《踏莎行》的上阙: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意中人嘛?

  “你为什么在这里?”正是刚刚转醒尚未着衣的沈撷。

  这声怒吼吓得她将纸镇摔到了地上。

  “啊——”

  与此同时的紫城,一个怀着身孕的人从汀云阁赵思乡的房间里跑了出来。

  “不好了,郡主不见了!”这便是今天进宫探望旧主的秦二夫人仙婢,“轻罗,这是郡主留下的信。”

  “这不是掺乱嘛!”轻罗接过了信便朝朱灵桥的房里走去,转身又想了起来忙吩咐小太监,“去把皇上请过来,记住别说是什么事!”

  当朱瞻基从手中接过那封已经拆封的信快速地看过后,大为震怒。

  “胡闹!真是胡闹!”他在汀云阁的明间里不停地走绺儿,“她也不想想她才小产多久,她能一个人去大漠嘛?那边关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她去了能做什么?她——”

  “皇上,你我都是过来人,那孩子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唯有她自己找了见了,她才会信啊!”朱灵桥语重心长,她只有这么一个儿了,她比别人更心疼,可是——

  “朕在说这些御林军是做什么吃的?这么个大活人都没看住!就乡儿那个三角猫的功夫,不是朕说,她怎么出去的?”皇上是真的气糊涂了。

  跟在皇上身边的成盛一听这话顿时吓得半死,连忙跪在了地上。

  倒是高轻罗帮他开解了几句:“皇上,这宫里是思乡的家,不管她武功怎么样,她都会有办法出去的,实在怪不得成指挥使!如今我们也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保佑她能够逢凶化吉。”

  “但愿如此。”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撷不耐地说,冷冷地扫量了齐木格一遍,目光定在了那个已经鼓起的肚子上,嫌恶的拍开了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我……”齐木格无可奈何的放开了沈撷。

  她知道沈撷不愿她碰自己,甚至这些日子频繁的燕好,也是他有目的而为之的。这些她都不会不知,只是——

  “你随我来便好!我要人寻了好些久,甫才找到个满意的,心想你定会喜欢。”她佯装作轻松,天晓得没有一个人愿意若此,即使丈夫不爱惜自己也是一样。

  “你故弄什么玄虚……”言语间沈撷已随着齐木格步入园,清晰的听到了自园中飘来的歌乐声,沈撷被那歌声吸引了——是赵思乡最爱的《鹧鸪天》。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扇底风……”

  这歌声竟让沈撷恍惚间如若又回到了那年的十里长亭,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情儿。

  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愈近亭榭,心中愈是难耐。

  齐木格紧跟在后,看见沈撷如此的反应也就松了口气,可看在青妮眼中就又替公主愤愤不平了!

  沈撷的身子站定在亭前,恰逢此时一排淡紫霓裳的伴舞舞姬水袖分开,迎面飘来了白衣舞者。渐行渐晰的歌声,柔媚千般的身形,空灵如若羽化登仙!

  “从别后,忆相逢……”

  沈撷惊呆了,那歌喉、那舞姿、那身段、那容颜无一不应是赵思乡所有——

  转瞬,他又摇头甩掉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猜想大概是自己思之愈切而产生了幻觉……算算时日,孩子也应才快弥月,情儿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思及此,他又是万般的颓然伤感,为挚爱,为亲儿,为自己,为这终生……

  歌声已歇,齐木格便拽沈撷坐至亭上。她看得出对于舞者丈夫是有兴趣的,便也遂了心意的将为首的舞姬招来问话。

  “奴家颜红见过公主。”一口纯正的吴音,娓娓传来。

  “颜红是吗?抬起头来让本宫看个清楚。”心中纵有再多的难过,此刻也得压下,静看丈夫的反应。

  又是希望又害怕,然终归还是希望占了上风!

  “驸马,你也端看一下这位颜红姑娘。说到底,你们还是泛属同胞呢?”应声打断了沈撷的深思,蓦的抬头,又是一愕,眼前的脸庞分明便是他的情儿!

  他欣喜,恍儿又开始疑惑、忧虑,赵思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千里迢迢、边关风火,她可受了什么委屈?他们的孩子呢?

  这一系列的问题困扰着沈撷,而他更为担心的是赵思乡此刻的安危。

  然,心中也就希望是自己眼,她只是长得相似而非就是——无论自己有多么希望见到情儿,眼前也只是自己思念过度,只是……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只是他的希望,当对话声回到他耳畔时——

  “除了歌舞,你可还有些什么才艺?”齐木格循循导,望歌能引得沈撷的青睐。

  “奴家计拙,尝填词一首,愿弹给公主驸马欣赏。”

  “填词?妙极妙极,你倒也真是多才!”转而看着沈撷,发现他已略有痴迷,“如是甚好。”

  颜红仍旧退到琴旁坐下,琴师也应声退开,一时间曲调婉转而出,正是那年京城外的《蝶恋》。

  “聚散依依别梦中,曾及当年,携手游从。……”

  此刻的沈撷已是确定无疑,眼前的歌姬恰恰正是自己的梦中人,不是幻觉。他隐约可以感受到她飘来的目光,若有若无,而自己怎会满足于仅仅四目相对,必得寻个方法私下相见。

  丈夫如醉如痴的表情令齐木格如芒刺在背,然,她知道自己棋行险招制胜了!只要能够成功转移沈撷的注意力,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甘愿。

  她双手抚着肚子,心中默说,孩子,娘一定会保住你,无论付出什么!

  没错,此刻弹琴的舞姬颜红正是赵思乡。此时距离她离开京城已半年有余,半年来她历尽万难才得以找到蒙古都城,自愿到青楼作舞姬便是为了方便打听消息以求自保,未想到竟如此顺利地见到沈撷。

  初见时,她是震惊、惊讶的,站在他身侧的便应是蒙古公主吧?

  那个怀孕足有五六个月大的人。

  沈撷会变心吗?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变得不是那么确定了!

  她也曾有过孩子,却最终没有保住,这让她怎不嫉妒?

  也许连上天也是怪她的狠心的!

  可是,不是告诉过自己,只要他还活着不就好吗?

  ……

  一系列的想法如洪水崩堤般瞬间吞噬了她的脑海,她只得力求镇定,不去刻意看他。

  可就在自己歌也歌罢,舞也舞罢后,沈撷神情的变化也就尽收了眼底。从惊愕、不信,到诧异难解,再到欣喜,转而是满满的担忧,一切都说明——沈撷没变,仍旧是那个爱自己挚深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