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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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君心似我新,定不负,相思意。

               ——李之仪《卜算子》

  赵思乡在车府里其实并没有呆上多久,董双宜调侃着她腹中的孩子,可言语中却也尽显出关心。

  然,思乡只是和车夫人聊了几句关于可霓婚事的准备,却隐约间觉察到了言不达意。

  当她决定提早告辞的时候,却强烈地感觉到了,她们姑侄的挽留以及惊慌。

  “双宜,我真的得走了!我答应了还之家的管家福伯,今个儿过去给还之的父母烧纸——毕竟虽说我没有正式过门,却也该尽尽人媳之孝。”思乡说得语带婉转,言辞又恳切,弄得二人也就只好相信。

  “今天是沈大人父母的祭日?”车夫人有些迟疑地问。

  思乡点了点头,是真的,她原本是打算过去,可是现在——

  宫里一定是出事了!思乡由着这个信念一路快马直冲回了宫,从宫门口跑到乾清宫前,吓得玉蔻心都调了出来却也跟不上她。

  “赵郡主,皇上正在和几位大人商议军情,不许打扰!……哎呀,郡主,您不能擅闯啊!”乾清宫门房的小太监小冬子叫嚷着,想拦又不敢拦,想大喊却又怕扰了皇上。一干宫太监眼见思乡向正殿走去,却又碍于皇上的命令,不得进前,只得等候一会儿大临头。

  “……现在不说怎么办?不行,这事说什么也不能告诉乡儿,她现在怀着身孕,她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是朱瞻基的声音,显然他很焦急。

  “皇上,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么久,我们也瞒了这么久。我这次重返边关,却仍旧一无所获,如今蒙古议和,这使书上所载之人为谁也是无从定论……无论如何,此次之事全是臣之过错,可是思乡应该没有那么不经事,为今之计只有让她知道才好拿个主义啊,皇上!”这是车士轩的声音,音调中含着颤抖,令人不寒而栗。

  “朕想想,再想想……”

  “圣上,不能再等了!”秦太池扑通一声跪地,吓坏了尚还矗立在明间门口的赵思乡,她不自觉的轻轻向前走了几步,倚在大殿正中偏右的炉上,望着传出说话声的西次间,心中不一颤。

  “皇上,我大哥……沈将军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郡主腹中怀的是他唯一的骨血,望圣上恩泽留下这个孩子……”

  “不会,不会……”赵思乡不停的后退,不自觉的颤抖,仿若什么也听不见。

  “秦大人,你何必在此时拿这种事情困扰皇上,皇上也是担心郡主的身体才没有告诉郡主消息。你和车大人未免太不了解皇上的关怀之心了!”楚暮有些责备地看着秦太池。

  “皇上,臣知道如今边关情况难测,圣上已是万分烦扰,加之郡主未婚怀孕的事——”又一个人跪了下来,于净涵。

  “够了,朕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乡儿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朕的侄孙。你们现在该考虑的是孩子的父亲!”

  “若皇上同意的话,臣愿意替大哥娶郡主过门,以策万全!”于净涵的话惊得包括朱瞻基在内的众人一愣,待还未反转过来时,却只听到大殿外“啊——”的一声惊叫。

  车士轩第一个冲出了门,只见赵思乡脚抵门槛仰倒在殿外月台上,而裙摆下却是印出汩汩的鲜红……

  “快拿热水——”

  “快,快去熬药!”

  “热水不够,快点——”

  汀云阁里所有的宫太监都跑进来跳出去的,太医来了,乾清宫里的嬷嬷也跟了过来,没有人有功夫理站在院子里的四个大男人。

  “嬷嬷,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任昭仪在未央宫的门前发现这边不对劲儿就带着司羽走了过来。

  “怕是有人小产了!”一盆盆的血水倒了出来,吓坏了少不经事的任昭仪,也吓坏了四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你们——”皇上有些颤抖,连皇此刻都在内室里,他真的怕思乡会就这样……

  “皇上请放宽心,听老奴一言,这人之事只是看上去血很多,不一定会出什么危险的!”司羽不慌不忙地劝慰着一国之君。

  正在这时,朱灵桥自内室步出,颇感无力的看着圣上。

  “大人无碍,孩子没保住。”站在长公主身后低泣的轻罗,看着大家,缓缓地出口。她几乎无法想象当思乡知道这个雪上加霜的消息时得承受多大的打击。

  赵思乡流产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的在宫苑内传开,如果说先前怀孕没什么人得知,那么那天汀云阁的烦乱却使得宫中稍有耳目的人都有所听闻。谣言开始不绝于耳,无非是孩子的生父为谁,甚而有人怀疑孩子是皇上的——毕竟之事在宫闱中早已是数见不鲜!

  而此刻正在修养的思乡房中却坐了个不该出现的人——皇上。按礼俗,人小产如见红光,男子尤其像九五之尊这样身份显贵的男子是不能接近产房的,可燃眉之事却又必须要思乡定夺。

  本该闭目的思乡将眼前蒙古的使节书通读了一遍,大概的意思是想和大明休战通商。虽不知敌人打得什么主意,但是眼下明军主帅失踪,确实不宜再战。而需要赵思乡关心的是,使书表明蒙古擒得大明军中主要将领一名,愿以此人为质,若宣宗皇帝同意便下圣旨以和亲的方式与蒙元皇室联姻,以订边盟。虽然书中未写明此将领为谁,但是众人心中多半明白,十之是沈撷无疑!

  思乡叹了口气,时也,运也,命也!

  “舅舅,您有何盘算?”

  “此时看来确实是我方受益良多,况且,蒙古鞑子应是不知我军主帅失踪之事。此一役后,从做休整,确也百利而无一害。唯有我大明国威,却不可有半分折损之事!加之若真是沈卿深陷敌营的话,也许他日仍还有盘桓回转之际,可这联姻之事一出,那么他也是此生再无返朝之望了!”

  “舅舅,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我大明与蒙古之战未见分晓自也另当别论。自古征战,所苦者皆系黎民,边关烽火,国之所大不幸也!为今之事,不战而屈人之兵,虽我方亦有折损,然不失为休养生息之际。舅舅切要以社稷黎民为念啊!而还之,乡儿笃信他还尚在人间。不管失手为鞑子所擒者是否为他,其实都是件好事。只要活着,活着就好……我只要他还活着……”

  “乡儿,既然你能放宽心,如是最好,那朕不日就去下旨。”

  “等等,舅舅,你一定要防范鞑子的诡计,提防他们,我怕他们亦不是诚心!”朱瞻基明了的点了点头,这点他也想到了。

  “还有——”思乡竟在上跪起,用敬语变换称谓道,“请圣上记得‘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这几句话在这里同样适用,烦请皇上早做盘桓,切莫以逸待劳,心有松懈啊!”

  这几乎是直谏了!空气中都是寂然的味道,许久之后,朱瞻基叹了口气走到边,将思乡扶起躺下。

  “朕明白。”

  “舅舅——”思乡眼角微润。

  “乡儿,你要是个男子该有多好……”随着叹息声,皇上沉重地步出了汀云阁。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么人?公主怕是谬赞了。”言语之人四肢被绑,满身血污的固定在了木杆上,然而蓬头垢面神情却依旧淡定,双眼间尽是不屈的光芒。

  “沈某如今身陷囹圄,公主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有什么可令人赞赏之事!”此人正是音讯全无的沈撷,而面对他的恰恰是蒙元王朝皇帝的长——公主齐木格。

  “沈将军,本公主素来仰慕汉人文化,只是生不逢时——无缘得见我大元一统天下。而将军大义凛然、允文允武,我亦早有所闻,却碍于敌对无法相识。未想今日,将军舍己为人竟一时失手为我大元军所擒,我才有幸与将军于此地相会。况且——”齐木格扬了扬手上的信,“若不是这封家书,我不会知道将军的真实身份,如今我替将军保守这个秘密,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某心中自是感谢,若公主能将内子的信还给在下,在下更是感激在心。”沈撷言语有些讥讽,但也见几分诚恳。

  在这些日子的拷打审问过程中,沈撷确实是条硬汉。尽管为防他逃跑而将他的手筋脚筋都挑断了,但沈撷却不迂腐的想要以身殉国,而是秉承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信念与蒙古人斡旋。仅此一点就足够齐木格佩服,加上她看得出来沈撷爱至深,也就决定多加利用。

  “不妥,若是让人发现了将军的身份对你我都没有什么好处,还是由我来保管的好。当然,如果将军决定归顺我大元的话,那就另当别论,我想尊夫人一定也很欢喜于这种结局!”齐木格身子一摆,又将书信揣回了外衣夹衬。

  “谢公主抬爱。沈某技不如人,终为贵方所掠,亦是怨不得人。唯记万岁之恩德犹如四海,如今辜负圣意,恐今生憾事。公主又何必苛求于沈某能够背主投敌?”

  “将军如此情深义重着实令齐木格心生佩服。以将军之意,若是你家主子的命令你都会效忠喽?”齐木格一个挑眉盯视着沈撷。

  沈撷几分落拓,几分不羁,疲惫与无奈尽数显现在脸上,长叹了一口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想公主应该比在下更明白。大丈夫行走天下即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纵肝脑涂地再所不辞!如今沈某只身被俘、四脉俱断,今生恐怕不能再为我大明效力,只是烦请公主记住,两国交锋,重燃战火,遗长城内外,绝非天下黎民之幸矣!望公主能转告贵国君主,还望三思。”

  “虽然你被擒与此,我大元军正可趁此时机乘胜追击,将你们大明皇上一举成擒。不过,其实本公主也不喜欢征战,只是有时候人的眼里都太贪婪了,是以猜想得到更多……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也会向父王关说,至于你——你就等着你们大明天子下旨让你投效于我们大元吧!”齐木格神秘一笑,转身就走,令颓废的沈撷顿感奇妙。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沈撷和蒙古公主齐木格之间维系着一种诡异的平衡,两人再也没有讨论过关于是战还是和的问题,而沈撷意料中的死亡也没有到来。反倒是半个月前他就从大牢被换到这个四面被孤立的石屋养伤,没有四肢被缚,只是躺捆在了上。

  他知道这应该是齐木格运作的结果,心中也是有所感激。他想,如果他不是和她在这种情况下相遇的话,也许他们会成为朋友而非敌人。

  不可讳言,齐木格身上有一种巾帼不然须眉的气质,这一点和赵思乡很像——只是赵思乡更具南方子的婉柔,而齐木格的豪爽有时会令人忘了她身为子,就像此时——

  “我来看你了!”说着接过侍手中的药碗,毫不扭捏的坐在了头喂沈撷喝药。

  沈撷瞅了一眼她,没作声,喝过药,反倒长叹。

  “昔日戏言身后事,而今都到眼前来……”

  “在想你子?”说着将空碗交给侍婢,从怀中掏出信来,“喏,还给你!”

  “公主,这——”沈撷简直不敢相信这封他一直希望要回的信竟然这么容易的就回到了他的手中。

  “还有这个,是你们那个皇帝给你的!”明黄的圣旨就这么摊在沈撷面前。

  【今敕封宣府守将□□□为静尘侯。以表其功在社稷,为国守僵。赐绫罗百卷、宝器二车以贺静尘侯联姻蒙古,永结世交。钦此!】

  “什么意思?”沈撷蓦然抬首,与低着头看他的齐木格四目相对,而距离也不过寸许。

  “我和你,成亲。”

  在一瞬间的惊讶后,沈撷马上就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嘴角不溢出一抹自嘲的浅笑,静尘侯——这是情儿想到的吧?随即了然,无奈,命也,何其无奈!

  “我叫王通。”

  “什么?”齐木格没有反应过来。

  沈撷只是一笑,高深莫测。他已经没法儿用平常心的对待这个挟势意图嫁给他的人了。

  也许别人会觉得一个武功尽废的武将已是形同废人,但齐木格欣赏的恰恰就是沈撷的那份气度以及才识。她看出了沈撷态度的蜕变,然不论将来会如何,她都甘之如饴。

  当伤势初愈的新郎被架进卧房时,等待他的是语笑嫣然的新娘子。

  尽管齐木格平素一幅急星火燎的子,但在人生唯一的大事上,还是表现出了少的羞怯。大红的喜服,欢快的音乐,几乎让她忘记了沈撷有多么的不愿。

  低头浅笑的她,视线里渐渐映入一双马靴,她抬头竟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眸子。

  一个激灵,让齐木格自愉悦中醒了开来。沈撷满是恨意的面容中还夹杂着些许的无奈,使得齐木格意识到即使再百般的讨好他都是无济于事。不用说,今天她特地准备的汉族婚礼更是一文不值。

  就在她以为自己亦不会有个完整的新婚之时,沈撷却一个转身将她推倒在上。顺手撤下齐木格泰半的下衣,毫无预警的侵占了她。

  撕裂的痛让齐木格差点晕了过去,但自幼习武的她还是挺住了。她知道这是必经之路,然,能真的走到这步已是超出了她的想象。无论如何,她还有什么可不满?

  “公主,做戏得做全套!”沈撷邪佞的笑,怕好似这样对齐木格的打击还不够似的,“我若不碰你,只怕明儿个就难活着出去。”

  “你就这么恨我?”齐木格忍痛地说。

  “不是恨,只是没必要,我们之间不过是国家利益,你再清楚不过了!”他瞬地起身,仿若只是要留下落红。

  “你——”看着沈撷衣着完整地站在自己的面前,齐木格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羞辱——他甚至不愿留在她体内!

  “我会同意和亲只为了一个人,不,现在或许是两个人,”他示意的拍了拍齐木格的脸颊,毫不怜惜,“别太惊讶,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有个异母的弟!”

  说罢他径自倒在角酣睡起来。

  面对这样的新婚之,齐木格不知该如何是好。以她尊贵的身份,大可让人将沈撷拖出去,或者只要告诉父王,那么说不定一场大仗在所难免。可她的私心却不想那么做,她爱沈撷,无论沈撷怎么对她——她爱的就是沈撷对自己子的那份痴迷。所以她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他,她终究成了沈撷的子——不管他爱不爱她!她就这样在红烛下坐了一晚,她知道这不是一向刁蛮的她做得出来的事,但她发誓,她没哭,真的没……

  其实沈撷根本没有睡,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洒脱。这满室的大红都在提醒着他,他娶了一个敌人,他的婚礼没有留给自己的爱人,他甚至可能永远都见不到情儿了,以及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没有父亲的非婚生子的生活它将怎么过下去?唯一的希望,就是希冀皇上会照顾好他们母子……

  日子就在这一天天的折磨中度过。

  沈撷搬到了书房,对于齐木格对他的容忍似乎早在他的算计之内。他一遍遍的地看着那封书信,赵思乡的笔迹无疑是支持他度过每一天的精神支柱。他每每在书房里拿着那张看过不知百遍的宣纸琢磨,品味着点点滴滴,细数着日子,仿佛陪着赵思乡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长大。

  齐木格不止一次看见他出神的表情,他略带满足的微笑,眉宇间也放柔了下来。她甚至几次状似不经意的窥信的内容,她知道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她知道那个占据沈撷整个心的人叫做情儿,她还感觉到了那跃然纸上的满满情意。——无论什么,她都祈求不来,连沈撷偶有的体贴都是做与人看的。

  沈撷被软在了驸马府,武功被废的他连剧烈的跑动都做不来,随时都有可能被杀。所以留在驸马府,或许还能保上一命!

  其实,以齐木格的身手要制服毫无抵抗能力的沈撷根本不成问题,可在他面前,她永远只有输的份儿。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沈撷虽然常住书房,但一个月下来还是会与她同房一两日。哪怕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她亦欣慰!齐木格希望她能有个沈撷的孩子,哪怕他并不会爱这个孩子,这亦是曾骨血相随的印证!

  但齐木格不知道,沈撷是不会让她有个孩子的。他永远不会向别人说起,其实他从未与赵思乡成过亲,他也永远不会让自己有个婚生的孩子,他的孩子只能是赵思乡的,这如今已是他对她最深的纪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