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敻《诉衷情》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你要记住,不管你在外面是什么名伶舞姬,进了公主府你就是这的下人!”青妮带着化名颜红的赵思乡走在九曲的回廊里,态度并不友好的告诫着。
“颜红明白,谢青妮姑娘教导。”
乖顺的态度令青妮心中郁积却又不好发作,她就是想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故作大方的给自己的丈夫纳。
“你不要以为你是侍候驸马的就给我卖乖,要记得这府里还是我们公主说了算的!你只管做好公主交代的事情,好好把驸马伺候好了……”还想多说什么却发现快到书房门口了,也就收敛了声音。
赵思乡低着头,默默不语,青妮见状在敲门前嘴里咕噜了一句:“真不知道你们汉怎么这样?”
“驸马爷,是奴婢青妮。”刚敲了一下书房门,门便开了,门里门外的人皆是一愣。
“青妮,有事吗?”沈撷冷冷地看了一眼眼前子,不经意瞟到了她身后那抹熟悉的影子,心咯噔一下,可表面却不好反应。
“驸马爷,您久居书房,身边也没个伶俐的人打点,我家公主如今又是有孕在身难免顾虑不周,所以——这颜红姑娘就留在书房里照料您可好?”青妮心想,这么说已是给足了面子,这沈撷焉有不懂的道理?
心想着,看思乡的眼也便多了几分鄙夷。
沈撷一个环视,这才明了齐木格怪异的举动意何为,不心中嗤笑,可这也正中了他的下怀。他知道青妮一向厌恶他,也就对于青妮的蔑视不甚在意的一摸冷笑,转过头进了书房,没说什么。
青妮明白这是接受了,只是偏要摆出个高姿态不知给谁看。
“还不快跟进去,好好侍候着,明白吗?”
“谢青妮姑娘教导。”思乡抚了抚礼,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谁又会猜得出她是大明朝的天之骄。
见她进了书房,青妮算是识趣地阖了门板,可却并未离去。
沈撷知道他的情儿此刻就矗立在他身后,他却不得不压抑心中的澎湃。
“楼外斜风兼细雨,淡得二十并秋。满天繁华尘土见,窝名蝇利眼底收……”他嘴里喃喃自己多年前的诗,一边关上了略略带进丝丝凉意的窗子。他在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来印证答案。
“冬来寒心相共暖,不破匈奴怎肯休?驸马,我没有说错吧!”那一声“驸马”惊得沈撷几乎站不住脚,他刹地回头以为会在那双原应包含爱意的双眸里看到控诉。可是,他错了,思乡的眼里尽是不尽的相思。
“你是江南人士?”
“奴家原籍杭州,初因战乱才会流落大漠。”这并不是赵思乡原本的声音,至少不是她一贯与沈撷说话的声音,这语调里夹杂了太多的江浙口音,几乎让他以为这只是个陌生的人。
“颜红的丈夫是名戍边的将士,只是这一场仗让他下落不明,奴家失了依凭只得沦落风尘。幸得公主、驸马相救,奴家自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之万一!”沈撷当然知道这是她对齐木格以及众多人的说辞,可是心中却也难掩酸楚,如果他的情儿不是生在皇家的话也许真的就如此了!
思乡说着作势要跪在地上,沈撷这厢连忙扶住:“起来,我们进里屋说话吧!”
说着便把她领进了自己休息的内室,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似是含着说不尽的情意。
青妮在门外听得自觉无趣也便离开了,一边走嘴里一边骂着:“一对儿的狗男!”
这边的二人走进内室,听着青妮的脚步越走越远而松了口气。沈撷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赵思乡紧紧地抱在怀里。
恍然如梦啊!
半响后,两人才分开,却已是满面沁泪。沈撷用手拭着思乡脸颊上的泪水,几分的温柔就饱含着几分的心酸。思乡停了哭泣,似是想要把沈撷从头到脚地看透,无语凝咽啊……
“你瘦了!”思乡收起打量的目光,双手在沈撷的身体上摸索,突然发现了沈撷的手腕,“这——”
接触到了她惊讶的目光,沈撷有些不自然地抽回了手:“先坐下吧!”他扶着思乡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的孩子呢?他在哪儿?”
“你先告诉你的手是不是毁了?这就是你被困在此的原因吗?还之,我……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不会……”沈撷抱着思乡,在她的脸上轻轻的啄吻,“这双手废了就废了,我只是想见你,所以就不能死……”
“不要胡说,不要胡说……”思乡也开始胡乱的吻着沈撷,两个人越发的意乱情迷。
直到一切都停止后,思乡才发现这似乎不仅仅是个书房,身下的软榻上有席有被,旁边的五斗橱里叠放着沈撷的衣物,窗前的小几上摆着日用品……
“怎么了?”沈撷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人儿拥进自己与棉被的层叠中,让两具温热的身体得以靠得更近。
“你还好吗?”他趴在思乡颈窝处浅浅呢喃,“你的身子会不会不适宜行房,我太没有节制了……”
赵思乡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的回过头来看着沈撷,那深深的眼眸竟没来由地令人无措。
“孩子早就没了,六个月前就死了,不愿意认我们这对不负责的父母……”思乡说得又是泪如雨下。
“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我离开你以后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自责,深深的自责,沈撷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恨自己,他发誓要用命来保护的与子却受到了这般的伤害,他决定一生中至爱让他能够有勇气活下去的两个人啊!
“你失踪后,饰文他们一直瞒着我,直到六个月前……”思乡开始叙述着,而沈撷一直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听着那些他无从经历却又让他胆战心惊的每一天。
“我生辰的那天还躺在上,我娘怕我伤心,连提都没提,就只有玉蔻给我绣了方帕子塞在了头。我突然觉得,既然我笃信你还活着,那我就应该来找你,不能和大家一样活在麻痹与忽视中。所以当天晚上临关宫门前,我让玉蔻出宫去太池府里接仙婢,因为仙婢有了身孕玉蔻自然得留在那儿,待第二天再陪她回宫。我又告诉轻罗,第二天陪仙婢说话要精神,所以就早睡了。”
“于是,你晚上就逃出宫了?”沈撷颇有些不满意,他气思乡这么不心疼自己的身子。
“没有。晚上的时候我收拾好了东西,来不及准备银两就只能多带些细软出宫去换,可是又不能带打着徽号的或者是贡品出去,于是就麻烦了些……我留了信,天不亮的时候就离开了汀云阁,避开值的太监到景阳宫里找了个角房睡了一天。”
“你呀……也只有你能想出这种疑兵之计!”
“我离宫出走,舅舅他们肯定不会张扬,但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是一定会暗中巡查的。我那时身子不好,不可能躲得过,还不是让我娘他们着急?所以我在宫里呆了三天,想来他们一定以为我出了北京城,我便换了身宫的衣服到御膳房那边找了些吃食,又随着采买出了宫,那边的角门偏,不会有人识得我。我记得,你和饰文他们以前便是从那边出入的!”思乡说的有几分得意,这是在沈撷离京后的一年里她再也无从经历的感受。她抬头看着沈撷,他们俩是不是真的有缘无分?
可沈撷并未发觉她的异样:“你就这么出了京城?真让人不放心啊!你就没想过要是找不到我怎么办?要是我死了怎么办?要是你在来这大漠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要是你进了公主府却被别人发现你会武功,发现了身份怎么办?”
沈撷一系列的怎么办弄得思乡心头软软、鼻子酸酸,她把脸埋在沈撷胸口,努力汲取沈撷的气味儿。突然,她碰触到了沈撷胸前的疤痕,才蓦地想了什么地执起他的手,给他把脉。
“你什么时候会请脉了?”沈撷惊讶。
思乡示意他不要出声,又把了他另一只手的脉搏,还看了他双手双脚的伤处。
片刻后。
“还之,虽然你四肢经脉被挑、武功尽费,可是——”她眼盼一番流转,有几分复杂的表情缠上心头,“可是出手之人手下留了情,并没有挑断,加上你受伤后应该受到了不错的照料,身子恢复得不错,并未留下病根。”
沈撷也有几分尴尬的不知所措,两个人都明白这是齐木格对他动情的表现。于是只得挑最为重要地问:“你的意思是——我有希望恢复武功?”
“嗯。”思乡点了点头,“以我的修行,大概帮你调养诊治三四个月就会好了!”
“情儿,你什么时候学得医术?”沈撷发现了事情的纰漏,赵思乡是不懂医术的,而且她的功力也从来没好到过可以自由掩藏。
“你放心好了,蒙古公主没有怀疑我的身份,事实上是她派人找我进府的,他们也不会发现我会功夫的!”思乡似乎极力要掩藏什么,答非所问。
沈撷把思乡的身子扳过来朝着自己:“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我……”思乡也急了,“那你先向我交代清楚,那个蒙古公主是怎么回事?她有身孕了是不是?那她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给你找侍?”
沈撷一咬牙放开了思乡,起身要着衣:“我这就都告诉你,从我们分别后的事开始。”
“你先别更衣,我帮你调理一个周天,让你气血顺畅些后,我们再说不迟!”
沈撷同意了,又解开刚束上的衣襟,坐回了上。不再着急追究彼此的什么,唯有此刻两情相望的弥足珍贵。
你心换我心,方觉得彼此相忆之深啊!
沈撷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昏昏暗暗屋里看得并不针黹儿,可凭借着外屋一点点的昏黄,沈撷还是发现了思乡并没在屋里。他起身着了衣,又不敢大声地寻儿,悉悉索索间已有人开了门。
“我估量着,你该是醒转了便去厨房拿了些吃食过来,你先垫薄点儿。”赵思乡推门而入,满脸的倩笑。
如果可以忽略窗外的景,那么此刻就像是他们早已成亲,双双呆在京城的家中。
“你怎么出去了?这些事情到时自有人会来做的!”沈撷接过思乡手中的食盘,一脸的担忧。
“你倒急些什么?我本就是被买来伺候你的,若是自己不动手,成天深居简出反倒引人疑窦!”思乡无奈,她觉得与沈撷之间似乎并没有那一年的空白,只是他如今这谨小慎微的态度却是让她半是欢喜,半是心酸。
沈撷心一下的失落,他知道思乡的话确有道理,可又怎生舍得金枝玉叶的人儿伺候自己:“我……对不起,这一年委屈你了!告诉我,都告诉我,至少我想知道……”
“你不提我反倒忘了,先前应允说要告诉我的事情呢?”赵思乡用她似是胡闹的态度一边儿转移着话题一边儿宽慰着沈撷,沈撷又焉有不知的道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那是沈撷接到思乡信后第三天,他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思乡的信更是时时放在怀中,有待空闲就拿出来看看。
来边关三个多月了,真正的仗其实只打了二次,其他的都是些小纷争。蒙古人的态度很奇怪,想要抢东西却又不是暗着来,偏要与驻军冲突。可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争夺土地,抢的都是财物。一个年长的督军说,草原上这个时候放不得牧,所以没吃喝他们才会来抢吃的。所以,那并不是军队,顶多算得上是散兵游勇,私自行动。
游击将军是当地人,他说:“蒙古人大概早就失去了逐鹿中原的野心了!”
当时沈撷和车士轩想得都是揣测蒙古贵族的态度,谁都没有发现这句话里包含了无限的怅然。是以,他们没有想到那个游击将军会是奸细。
那个黎明的时候,一股蒙古军队袭了离开大军驻扎在右翼的大约两百人的明军,而不幸的是不只沈撷、车士轩在这个营中,那个奸细也在。
“怎么会出这种事?不是近年来,蒙古人一直都没有大动作吗?”车士轩有些焦躁,他一个文人并没有经历过太过血腥的场面。
“说这些都没用了!哨兵都被下了药,我们有内奸。”沈撷冷峻的脸瞬间变得阴狠,不远处有个挥动小旗的人影子。
沈撷眯着眼睛,想都没想的从身后拿出弓箭,一箭飞出,人影倒地。
“这……”车士轩不知所措。
“别管了!”沈撷的视线扫了一下已经赶来帐前的诸将,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墨砚,你护着车大人从西面离开回大营,程将军、李将军你们带门口的十个亲卫一起走。记住,一定要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全!”又对左面站着的两人说,“我们出去迎战!”
“还之,我不能丢下你走,要战就一起跟蒙古人打……”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墨砚打昏了。
“还不快走!”沈撷眼底带着激赏,然而什么都没说地先一步出了帐门上马。
似乎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考量,蒙古人很快的发现有人护着锦衣男子从西面突围。有人用蒙古语喊了什么,可是袭的人马并不多,即使他们以为饰文是主帅,可是在沈撷的牵制下也很难分身。
在车士轩他们安全的离开包围后,沈撷让活着的人分成东南两路突围。他和参将王通从南面杀出,却又闯进了一片参天的林子。当时的他们已经离开了包围圈,可以有短暂的思索事情的诡异。可是林子北面开进了一队人马,其实人数并不多可是杀红眼的明军以为遇到了阻击开始反攻。
不知道为了什么,在一盏茶的时间后,空中飞来了无数箭雨。把还在混战的双方人马都射死在地,而一匹马就这样出现在了死寂又血红林子外。
“都给我住手!”
是齐木格从死人堆里捡回了沈撷的一条命,也是她把沈撷当作了自己的俘虏关在了大牢中。
后来,沈撷才知道那场预谋已久的袭只是蒙古二王子的争宠之作,而齐木格就是蒙元皇帝派来制止的。那么其实那些死在沙场上的弟兄只是别人夺位的牺牲品——真讽刺!
“你应该已经打听到了吧?她叫齐木格,是蒙古的大公主。”
思乡点了点头,没有错过在提到齐木格时,沈撷眼中的那一抹不屑。
“是她挑断得你的手脚?”她伸手抚平沈撷微皱的眉头。
“嗯。”沈撷温柔的抚弄着思乡的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想她当初这么做可能就是为了留我一命吧!”
沈撷语气中不自觉地加了些慨然,却仍旧感激不起来。
他想起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见到的就是昏倒前树林中出现在那匹枣红马上的人,而那时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什么就发现自己手脚筋脉被挑。那个总是站在他面前笑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也就不重要了。可其实,他从来没想过死——活着才有可能见情儿——尽管这种希望在当时微乎其微!
“不管怎样,我是感激她的,不然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你说呢?”思乡梳陇着沈撷的思绪。有时候她觉得,还之比饰文更适宜从政,尽管饰文总是做到笑面,但还之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人则更为阴狠。
“也许。”沈撷不置可否,手却自然地缕着思乡刚刚梳好的头发,“我一直都觉得很可笑,她一个公主却非要嫁给我这么个废人?”
转而发现怀中人儿轻轻一颤,才知开口说到了心疼处故而改口:“你到她是怎么想的?从一开始,我为她所俘,她从我外衣夹衬中搜到了你的信便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是,却不与人说,反倒把信拿走任众人被我愚弄。后来又拿出圣旨让我入赘,尽管莫名其妙但我也只能答应。”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谁都明白,齐木格怕是对沈撷一见钟情。只不过是落有意,流水无情啊!
“那个孩子——”
“那我进府——”
两个人都顿了一下,看了看彼此。对方开口提的恰恰是自己最在意的事情,可想了想还是沈撷开了口,因为他知道情儿不说不代表不在乎!
“那个孩子是个意外,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意外。你生辰的那天我醉了,以为梦到了你,所以才会那么不小心——”他尴尬的看了看思乡,见后者没有生气才松了口气。
“我一直想弥补什么,它不应该来到人间的!所以我一直很小心的掩藏自己的心意,一步步的行动,但她还是发现了。也许这就是她为什么大肆张罗的选舞进府的原因吧?”
“还之——”思乡突然觉得有些恐怖,紧紧的抱着沈撷。
“她把我当成什么人,如果我会在意一般子的话,我又怎么会折腾她这么个玉体金身?其实,我还能怎么做?过了这个月,其实这些都没用了,那个孩子比我想象的坚强!”不知该说是玩味还是嘲讽,沈撷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还之!”思乡这回是真的不忍了,“你这是在拿人命开玩笑。你自己的命,还有那个孩子的命!”
“情儿——”
“那是条生命啊,还之!无论它是怎么来的,你想不想要,那都是与你骨血相连的一条命。算我求你了,还之,放过她们母子吧!”思乡将唇印在沈撷的唇上,“答应我,好不好?”
“情儿……”沈撷的声音婉转低喃,他知道他原本的那种做法在与情儿重逢后是不可能再用的了。他不可能撇下心爱的子而跑去与齐木格行房,即使是为了那样的目的也不行。
“我们的儿已经死了。但是,也许她就在齐木格的肚子里!你不觉得时间很巧合吗?”思乡异想天开地想,她终究还是个心慈手软的子,不希望爱的人会是个“杀亲子”的凶手。
“儿吗?”沈撷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思乡,郑重其事的问。
“嗯,儿。”思乡点了点头。
沈撷舒了一口气,重新将思乡拦进了怀中:“好,我答应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