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皎皎，水皎皎，随之一阵露，更接一阵雾，潮潮水汽老镇头，有店家早起生意，开炉灶弄炉膛，袅袅烟火之气，这一天便开始晨了。
西塘镇街面一落早市，远近乡村卖货的买货的，不少乌篷船来去络绎，寻常之中是否异常？总觉着近两日水路热闹，似乎有甚往日平时。
镇头酱油店徐家对河南货店曹家，总也临到换季口上吧，店里每日船出船进上货可也忙的，且是又有嘉兴府下来亲戚，每日里问着船上渔户购鱼买鲜可也勤的。
“雄鸡一唱早早起，
手撒丝网银花飞，
若无渔郎蹲在湖泥里，
哪能尝到鲜鱼味？”
趁早而来一条网船，船尾渔婆摇橹，船头渔公起篙，一篙出水一头唱，句句唱得渔歌揽客生意。
“哎，船上个卖鱼佬，你个可有鲜鱼卖的？”
听得河里出歌声，徐家酱油店便出人头，端端庄重模样，自然这家少东家瑞生是也，立岸招手网船近，向着便是问鱼鲜：
“船上大鱼有否？最好是满两三斤的鲤鱼的，要么大湖里的青鱼也可。”
“啊呀这位爷，你个可是问出难题了的，这大湖里的青鱼固然不好弄来，便是两三斤的鲤鱼，又有什么好弄来的？这鲤鱼一来肉木，二来泥腥气，有得好看不好吃的。”
一听这家客户要货要得偏掐，那渔公有着万般为难的，大着喉咙朝向岸上一番讨说：
“便是我家这等下网渔船，叫做鱼来撞网有得捉，捉着啥鱼便是啥鱼的。今朝捕得舱里活鲜货，倒是有着几条满斤满两的混子，混子它个味道虽说难比青鱼肉头，总也好过泥腥鲤鱼来的。要么混子不成，我个还有两三条胖头鲢鱼来的，道是青鱼尾巴鲢鱼头，有着青鱼尾巴吃吃不成，便是有得一两个满斤重的鲢鱼头拿来汆汆汤，那味道也实在是鲜不过的。”
卖货先要长出一张卖货嘴巴，想不到个网船佬，呱呱呱呱嘴还老，管着人家要东他给西，鲤鱼青鱼不成，他个混子鲢鱼强销，惹起酱油店掌柜直摇头：
“罢罢罢，哎，船上的，你可不知道我问你买鱼派啥用途，只为我家老夫人四十岁大寿，要备得几条大鲤鱼活放生来的，这鲤鱼鲤鱼大吉大利，总也为得好彩头吧？或者有得青鱼勉强作替，也个平步青云直上青天好说口。”
人家少东家转而有念：
“偏你要说弄个混子胖头鲢来，这混子混子混账之子，便有什么添福加寿好的？再说那个胖头鲢，说来就是鲢婆头，怜婆怜婆，可怜家里的婆婆，不也活霉家里的婆婆夫人的？哎哎哎，你个船上卖鱼，可也直想卖人一头晦气来的？”
“啊呀呀，原来是为老爷家老夫人专门做寿来的，得鲤么事事顺利，青鱼么水青苗青家道兴，实在不关得啥混子鲢婆来的，小的错口，实在该死，该死……。”
卖货卖货，要会得笑面会得哭相，自打巴掌嘴里空说，那渔公嘿嘿面孔又转口好说：
“不过着么，这位真孝子老爷，你个要鲤要青鱼，不过也老夫人放生添寿又添福，到时与着老夫人祝寿的酒水宴，总不至于一边上鲤鱼青鱼放生谢皇天，一边上再有鲤鱼青鱼锅里煮来炖来上席吃？这便同样鲤鱼青鱼，叫做同鱼不同命，真正生死两重天的。”
“啊？是啊，这一边放生一边杀生，岂不同鱼不同命的？”
被着渔公一说，瑞生爷一下也直是起愣，不知该当如何对答来的。
“所以话说啊，这鲤鱼青鱼吉利鱼，当得替着老夫人放生添寿添福来的。这一头添福么，一头便得消祸。这位孝子老爷啊，小的这便不妨建议您的，你个另外酒水宴席用鱼，不妨就着小的现成活鲜实惠用的。哎，吉利鱼放生有说口，这霉说霉话鱼吃来，也个颠倒好彩头的。”
这网船渔公可说是个话唠唠，为得卖鱼鲜，左右好话说：
“只说那混子混账子，烧来一口吃进肚皮消，总也叫做混账不混，吃脱混账子，总也光剩伶俐子吧。再说那胖头鲢婆，怜婆怜婆，叫做婆婆吃怜婆，有得怜也不怜来的，怜怜吃脱光剩好福气，到底还是好彩头。”
“哎哎哎，真叫一张穷嘴唱好彩，人家有来自家无。”
酱油店东家被着逗乐直摇头，招手船家尽管码头靠：
“罢罢罢，爷便服了你张巧嘴，服了你张巧嘴，你便闲话少要说，这便尽着你船里个头大够斤两，不论混子鲢婆的，都个给我鲜活弄上来吧，我个银钱总不少给，总不少给。”
“哎，好嘞，小的这就给爷弄鱼来，不论混子鲢婆的，吃到肚里能消得霉，大爷总归皇天保佑福气好。”
一听有得银钱多多赚，那渔公总要欢喜脚头直跳的，那船艄渔婆自也快活异常，要紧伏低开舱板，养舱活鱼捉将来。
眼见船上人手脚几重，一条老大鲢婆掐腮就个抓将出，手里活甩活尾苦挣扎，就个一举老高送岸头，叫着店家掌柜想接又怕腥：
“罢罢罢，我个鱼买得也非现杀吃，总要好生放养两天待得正日子才用，这样吧，这样吧，你个休要将鱼弄伤弄死快，我便拿个木桶来，好生装水养。”
这便掌柜才说口，那店里伙计也机灵，店堂拎了个不大木桶出，那渔公忙个来接过，船头将桶河里一倾便接水：
“哎，活水接着活鱼养，水也好来鱼也好的。”
更接船上便是一落捉鱼放鱼闹忙，这水隔舱里大鱼捉得一条举一条，船上人叫着岸上人过目，见得一条桶里放一条，如此小小网船，二三斤上大鱼也不过四五条备货，听得那渔公到底一声喊：
“哎，爷，拢共两条混子三条鲢婆，你个便好生接过验看下。”
“喔，这鱼总也不差，不差。”
防着桶中之鱼活蹦出，瑞生爷略微看视下，忙将只桶盖掩上口，随即唤声店堂伙计：
“快些个，银钱拿足人家付了。”
转头又朝河下道：
“船上的，你也有知了，我家做寿最要用着鲤鱼青鱼的，你个这两日有着网到满斤两的，尽管给着爷送家来吧，爷这里总也不少你银钱给的。”
“哎，爷是嘞，爷慈悲，爷大方，有着您这回这许多银钱给啊，小的总也有记得，这两日多捉鲤来多网青，准保老夫人大寿有得放生福寿添的。”
一手捏住几个银角子，那渔公渔婆可要欢喜莫名的，连着千恩万谢作揖说保证吧。
码头买鱼一落安静，一条网船自待去，忽听对岸人家也是一声喊：
“哎，船上的，你家还有鲜鱼卖的？”
那边外面船唤去，这边酱油店里暗动静，一只鱼桶拎里间，有人开盖即时唤：
“九猴儿，这便出来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