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西塘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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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二章西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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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母屏开,

    珍珠帘闭,

    防风吹散沉香,

    离情抑郁,

    金缕织硫黄。

    柏影桂枝交映,

    从容起,

    弄水银堂。

    惊过半夏,

    凉透薄荷裳。”

    洞庭东山碧螺崖,夜月长映粼粼波,一腔老苍慷慨歌,所歌正为《满庭芳》,宋英雄辛弃疾之《静夜思》。一腔悲歌,一管竹箫,似竹箫而又非竹箫,不过总也缠腔伴绕,与着声绪相随,尽透夜宵。

    “哎,便是巧巧这管尺八,可是益发浑然了的,想当年那春子夫人未死之日,夜晚来也经常有在药园之中吹奏则个,如今上人亡物尚留,不想一腔哀怨犹能聆听则个。”

    此时崖头草间,自也有人伏低侧听,一味幽恻直杀耳根,不由得浑身为之一颤然:

    “啊,这便夜?了,露水下了的。”

    “啊,冯总管,这便果真露水了的,要不还是后面避一避吧,这边还是由着我看守便是。”

    夜来潜伏无声色,自然阴房乌衣无疑,不过人之身份贵贱,对于老京下来的上官,自然是要马屁拍的。

    “听着吧,听着吧,便是从前雷锤电斧白魁白将军手下大锤将军唱来辛大将军英雄曲,可也平生可遇不可求的,道是英雄气短,却也儿女情长,听着吧,听着吧。”

    冯地柱冯总管随之更踞,悄声身边说道:

    “史三少,你却也知的?这霍大锤所歌辛弃疾《静夜思》,却是全由药名攒得,这辛大将军与着他个大锤将军,原来都个药家出身的。”

    “喔?这便果真的?他个都是药名凑得句来?”

    说话含混短舌不清,果真贡巷上老皇舅太平庄那位哑丑无疑,几年前在着龙湾遭遇九猴子一箭刺破面颊,死里得活苟且偷生来的史三少爷,这日间人前多也人不似鬼不似,夜来黑罩全隐蔽,他个本身面目。

    “一钩藤上月,

    寻常山夜,

    梦宿沙场。”

    崖下续曲悠长腔,冯地柱不愧教谕之家出身,逐句有得断:

    “哎,这一钩藤上月,便有‘钩藤’。寻常山夜,便有‘常山’。梦宿沙场,‘宿沙’。”

    “早已轻粉黛,

    独活空房。”

    歌者无觉,听者自觉:

    “这一句又有‘轻粉’,再一句便得‘独活’。”

    “欲续断弦未得,

    乌头白,

    最苦参商,

    当归也。”

    一径歌来一径数:

    “哎,‘续断’,哎,‘乌头’,再有‘苦参’,哎,‘当归’。”

    “茱萸熟,

    地老菊花黄。”

    歌罢随萧隐,冯地柱意味深长:

    “‘茱萸’,‘熟地’,‘菊花’。

    唉,这辛弃疾作来《静夜思》,原为戎马生涯挂念家妻,这霍大锤有此一曲,原也只为凭吊发妻,她个梅娘夫人吧。”

    “是啊,人个惶惶丧家之犬,抛家也失亲的,几多年这般体验,我史三少不也如着一般样的?这人啊,最是孤立无援,最是悲痛伤心。”

    人之悲,己之伤,那史三少不由也因歌而哀,暗自沮丧则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象着他个忤逆朝廷之人,总也伤妻害子,落得一般下场自不必说的。哎,只是那巧巧,还有她个阿春,就此也个牵连,也个连累了的。”

    少年之谊,友伴之亲,冯地柱心中伤也不伤,只是听着崖下声响:

    “哎,这便巧巧和曲唱来。”

    “槟榔一去,

    已历半夏,

    岂不当归也。

    谁使君子,

    寄奴缠绕他枝,

    令故园芍药花无主矣。

    巧巧小姐清唱曲,一唱唱来更缠绵,故园蒙尘,芍药破坏,冯地柱闻听再悟:

    “这也原为辛弃疾夫人回书丈夫所作,同样段段药名攒句,果真为人好妻子,所谓夫唱妇随来的。”

    “啊,是啊,我听着又是槟榔又是半夏的,果真全为药铺货色的。”

    那史三少懂药不懂药,也个掐指细数起来:

    “又是当归,又是使君子,总还有芍药吧。”

    “妻叩视天南星,

    下视忍冬藤,

    盼来了白芨书,

    茹不尽黄连苦。

    豆蔻不消心中恨,

    丁香空结雨中愁。

    人生三七过,

    看风吹西河柳,

    盼将军益母。”

    又是黄连,又是丁香,真也两地书,真也相思情,冯地柱由此思及:

    “哎,好个人生三七过,看风吹西河柳。我这便又想起了,小时在着雨花台安隐寺,便是这两首药词,梅娘夫人就有教来巧巧小姐吟唱的,便是丈夫出走妻子更念,总也心有灵犀吧。不想这隔了十数年来,他个父女二人却能因此联袂,相互唱和一曲来的。唉,说来这梅娘夫人啊,总也贤妻良母,难得之坚贞夫人的。”

    尺八音消,哀腔调散,碧螺崖下就此安谧,随之舱中桅灯隐火,只余天地丝丝潮凉,只余上月不明不暗悬挂。

    ?来人安睡,睡来即入梦,也不知梦使何处,也不知何处梦尽,忽个远声凭起,眼睛一睁太湖微白,凉风习习满处阴涩,居然微微下起雨了。

    “啊,看着那位爷,夜来可还安妥的。”

    雨蒙蒙湖水间,西山照例过来单船,船舱东龙王乌二亥翘首?望,看着对过碧螺崖下两船泊定,一切看似无所失常,心下稍稍也安然,转头又问底下:

    “便是京里下来那位爷,也还安妥的吧?”

    “啊,是,阿狗爷那头夜来看着还安妥,总也两条船不见有甚走动的。”

    手下之人一夜湖上?望,可也辛苦疲累十分,揉揉红胀眼睛,再又报道:

    “便是碧螺崖上那位爷么,上半夜还看着有回灯火对照的,不过大半夜后看着也是困乏了,便是一直到了现在,还个无有回应的呢。这便估计啊,虽说他个阴房乌衣个个能耐,总也吃罪不住熬通宵,一下迷糊过去就个补觉不醒了的。”

    “哦?便是崖上后来一无回应了的?那冯总管果真看着太平无事,就个安然退避了的?”

    这自出有阴房一直交道几十年,乌二亥对于曾公公手下能事总也心知多少,隐隐然颇为异常,不过一时又嚼嚼不出到底是何不妥,于是只有挥手向前:

    “这便还是快些靠船去吧,去将阿狗爷先个唤醒了吧,就说我个一早来,就跟那位大爷请安来的。”

    于是船前行径抵岸,就着昨日水阿狗开来之船就拢靠,那手下轻声先唤舱,爷爷爷的几番催醒,那舱里如何无有半点反应来的?

    “这便怎个回事?舱里人都个睡死了的?”

    乌二亥恭敬立于船头,预备着见人出舱就作礼,谁知你个手下左唤右唤竟就唤不出个人来,不由大急心上,一脚跳过船帮震来对船沉下直晃:

    “阿哥兄弟,阿狗兄弟,啊?阿狗兄弟?”

    舱帘掀开舱里死死沉沉,便见黑一处乌一处,眼睛细观舱灶锅镬,里面居然人踪全无,再听那边船上喊:

    “爷,便是这船上,那位爷,那位爷,还有两位小姐,都也,都也人不见了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