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阿春拜罢退后,巧巧小姐再是端正身姿,于着舱中手拜伏首,口中念念泣声:
“父亲大人在上,不肖女巧巧这便给着跪礼了。”
“啊,好,巧巧好,你个本来也无什么不肖,倒是我个我个实在未有与你做得好父亲来,这些年便是,便是……。”
话说哽咽老泪涕,就手将着跟前女儿一把揽入怀,四公再是气喘续道:
“害你吃了这许多的苦来,这许多的苦来,苦来。”
言语之苦心中自苦,苦来嘴嚼黄连,苦来肚流绿胆,苦来苦不觉苦,只为当前终得重聚欢欣,巧巧小姐一头埋死亲父怀里,也是泣不成声:
“便是那年我娘一死,我便知道从此世上孤苦伶仃,却不想这世上实在还有我个亲生父亲在的,今朝一下如愿以偿,我便直似做梦一般的么?爹爹啊,爹爹,你个这许多年不见,终于有把你个女儿接回了的。”
“啊,你娘,你娘却是最最可怜的也,这些年我个流落海外,一心念便是何时能够返乡回来,将着你娘和你搭救出那个贼窝。”
记起梅娘,思念发妻,四公心头更得大孤哀:
“这便竟然天不助我,更加天不怜你娘,就让你娘死不瞑目,至死不达她个心愿,我们这失散多年一家团圆来的。”
“爹爹啊,爹爹,便是我娘啊,一直个十几年来,可是时时想念着你,一刻都不得忘的。”
真相大白再思前情,母亲从前点点滴滴,许多当初茫然不懂,至今想来恍然大悟,好生抹下眼泪,随口就是吟诵:
“腊穷天际傍危栏。
密雪舞初残。
表里江山如画,
分明不似人间。
功名何在,
文章漫与,
空叹流年。
独恨归来已晚,
半生孤负渔竿。”
“啊,便是这首姑溪老农《朝中措》,巧巧也会吟的?”
听得盲侠师传下的定名诗,居然由着女儿口中背诵出,半生子意外不意外,都个添欣喜。
“是啊,我便从小来,就听我娘多咏诵的,当时我总不解意啊。”
巧巧小姐当然思绪万千,自己从小到大,便是这首《朝中措》,多有听得母亲吟诵,或者研墨书写,绢巾纸扇,各体各书法,总是百般不厌。少时空背诗,大来方体验,不过巧巧大来会意这首雪词,终是大不解母亲如何推崇备至。一副渔竿空钓钓,只还以为她个喊来十几年的曾禾爹爹,朝上为官多累身,母亲大不屑他个阴房腥风血雨,与着背逆抒情呢。结果几天之前终究大白天下,原来那曾禾曾公公真个并非自家嫡亲,自家的生身父亲,居然会是这般传奇人物,巧巧小姐再说欣然:
“我个却未想到,这其中原来嵌着父亲的名呢,半生孤负渔竿,母亲时时背来,就是时时念着父亲您呢。”
“啊,是啊,你母亲果真如此,时时背来念来,时时牵挂着的?”
一代盲侠故世子,手下高徒吴门三子,阴房小姐从小刀兵耳濡目染,多少江湖成名人物,淡知浓知不少知。然而却也有不知,半道子,半贫子,半面子,他个三子之后,更有一位关门子,正是人称半生子。半生安然富足,半生奔波浪荡,后来从军又称大锤将军,后来隐世又称霍药师,终究几年前老京有得一见,他个又似昆仑奴,称呼又叫做四公。行踪飘忽,人生无定,却总也一人牵挂无失节,思想梅娘分隔种种,做丈夫的只有空自泪叹:
“梅娘啊,梅娘,这到底终究是我贻害你个太过,害你受累经年不说,这便早早魂归人亡,叫着实在痛惜伤心至哉。”
“爹爹啊,你可知我娘老京里居住所在,便是叫做药园,其中还有一座药亭,她个经堂所在叫做药亭,其中独独还供了座药师佛的?”
巧巧这几日思想多多,一切都在验证:
“我这几日听着吴嫂讲说,才个一下全部明了,原来爹爹从前龙隐镇头开是药行,人称便是霍药师,我娘无论以药命名,还是供得药师佛,原来暗着都个纪念爹爹来的。”
“是也,是也,你娘带着你们住个园子叫做药园,园里所种除却芍药就是梅树,巧巧你可知的,这芍药固然意指爹爹,那梅花又是你娘梅娘自比,她个腊梅高洁也。”
四公话说回忆,从前夫妻和谐,有着几年快活时光:
“便是之前龙隐镇我家仁济药号,小院里也是种了梅与芍药,这梅与芍药隔时花期,便到芍药盛放,梅树却是一派绿意。一回我便突发心意,随手摘了一朵芍药,去假插再梅树枝桠,一时绿意新鲜,倒是十分醒目。”
这夫妻之和乐,转头便是空,四公由此思及:
“便是随后无多时,我与你娘不得不分离吧,记得那天几家人坐船离开,我与你阿昔哥哥就坐在马上相送,我便看着巧巧你,还个抱在你娘怀里呢,也是朝向我们一个劲挥手的。”
多年未见亲生女,话说此时大伤感:
“这却未料想啊,这一别过便是相见无期,一家人再不得团圆来,我个再见我家巧巧乖女,便是十年之后之事,却个在条客船之上,近在咫尺,相见还不得相认的。”
“是啊,爹爹,那年老京里秦淮河船上见你,我们只看你象着书中所说的外夷昆仑奴,却不知你个原来乔装打扮,实在是我巧巧个最最最最亲人来的。”
一厢里直把贼人认作父,一厢里亲生爹爹见面不相识,巧巧小姐话说语悲哀,不由又是跟着四公偎牢紧。
“是啊,最最最最亲人,爹爹也个最最最最记挂了,所以那回上京就为搭救你们,我个假扮飞贼几多日,只为声东击西到得药园去寻你们。”
五年前老京失意而走,四公至今大为遗憾:
“只不想那老贼竟也诡计,天罗地网还等着拿,我个匆忙之间只得摘了一朵芍药插于你娘药堂门的梅树上,只作给你们个提醒吧。”
“铁锁禁苑中,
昨夜春一乍;
枯梅染新绿,
映红芍药花。”
一语又个醒悟,巧巧小姐懂得那天母亲哀愁:
“所以说了,那天闹贼早上,我娘总也有着哭泪,我便看她桌上写了这首新诗,还有一朵芍药就放在边头。”
“是啊,是啊,这便你娘与你爹心有灵犀吧,便是那年在着家里赏芍药,我个就与你娘作了一绝的。”
一切旧情景,思及新鲜意,四公宛然青壮样貌,当年以芍药之花扦梅枝,抑扬有畅吟:
“寒尽梅失色,
发春洗铅华;
但使芍药嫣,
妆补独孤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