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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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上月儿恰似将奴笑,
高不高,低不低,
正挂在柳枝梢。
明不明,暗不暗,
故把奴来照。
清光你休笑我,
且把自己瞧。
缺的日子多来也,
团圆日子少。”
敲竹梆,清拨弦,伶伶朗朗将着歌子唱,唱来全也暗情丝,听得也大的醉来老的迷,孩子小儿只是昏昏沉。
便是黄昏掌灯点盏,皇舅庄内济济一堂老少,无外乎听听乡人曲唱,尝尝瓜果夜宵,其乐融融夜晚上。
“说滩簧来唱滩簧,
诉得相思道得情,
噱来好家女女紧私奔,
促着十门寡妇九改嫁。”
老大一间客堂,两张台面围起人坐,当间留与一对做田公婆敲敲弹弹唱滩簧,这滩簧向来农忙时节田头戏,唱唱滑稽,道道私情,专门乡下黄泥膀子乐意听。此间庄上城里贵客到,便是也个乡下调子稀罕听,阿大特为唤得两个庄户来,与着手舞足蹈共乐场。
“哎,各位老爷少爷,各位夫人小姐,我个乡下腔调无精妙,凡有一样唱物本事能,便是你但凡老与少,这厅上堂上,眼里所见目力所及,只有有你见着喊将出,我个乡下婆子就有劲唱得出,就个你能说到,我就唱到,博来老爷少爷夫人小姐诸位一笑。”
见那乡下婆子,手里敲了个梆子,白里算得黑来,黑里算得白,端端还颇有样子,与着吟吟笑口,一番作揖礼下:
“哎,才刚我唱了个天上月子歌,这便谁个再要听来啥子曲的?”
“哦哟哟,杨婆子啊,这倒是有时辰未有听你个唱歌子了,我个苏州城里这家戏班那家歌坊的,各色样暖烘调调听得可也耳朵里出茧出腻,这还冷不丁听得你个土腥气唱,却还分外适逸的呢,哎哎哎,我个与你起个场,看着先点来,先点来。”
一边上皇舅老子斜凭榻上,儿子沧浪伯欢喜公也无正经坐,只是在个大藤椅上塌坐,话说便是左右瞧,一眼盯着桌台上个蜡烛台,晃悠悠火头实也照明:
“罢罢罢,有道是蜡烛不点不亮的,你个便与我道说来这门前蜡烛可否的?”
“哎,我个就与小老爷道说来这蜡烛也。”
那杨婆子应也爽快,与着他个伴琴丈夫眼色一照应,随之叮叮咚咚即起奏,不长过门就起唱:
“蜡烛儿,
我两个浇成一对。
要坚心,耐久远,
双双拜献神祗。
说长道短一任旁人议。
只为心热常流泪,
生怕你变成灰。
守着一点初心也,
和你风流直到底。”
一色照明平常物事,她个婆子唱来入情入调,要坚心,耐久远,守着一点初心,席上老也有少时,少者更是入时,不由闻之心旌漾,联翩浮想思,欢喜公听得更是喝彩:
“好啊,它个风流直到底,真个也好说辞。”
“哎,小老爷,这蜡烛儿风流直到底,却也只是一说也,既有风流直到底,却难免半截出纰漏,你个且听我另段蜡烛唱来的。”
那杨婆子正正声色,又是铿铿铿铿梆击起,与着另番说唱:
“蜡烛儿,
你好似我情人流亮。
初相交,
只道你是个热心肠。
谁知你被风儿引得心飘荡,
这边不动火,
那里又争光。
不照见我的心中也,
暗地里把你想。”
才刚私情恩,转头相思局,得之者窃喜,失之者暗伤,便是那阿娇巧巧姊妹俩,眼睛聚去个乌小官,总也各怀心思吧。谁料想他个乌举人,面上难料内心里,他个一向里所思所念,却又会是谁人来的?只有那半瘫榻上的老皇舅,这般调调听得来,便是嗤声笑:
“哎,这调调可也着实说利害,这蜡烛这边动火那里争光的,可也象着一人家,老婆讨得一房房,大婆不够要小婆,小婆有着还小小婆,多来一婆又一婆,蜡烛点来一根又一根,多得来直也你个点点不上,可也真正白费蜡的吧。”
这拿着蜡烛比老婆,老子直也将个儿子讥诮,现在这在场上,欢喜公几房婆子争不争个蜡烛点亮?谁想儿子也不输老子口,随之好应答:
“爹爹啊,这蜡烛多来可也无得不好,比着这大屋大堂,若得只是一根蜡烛孤孤点,有得几多照明光亮。你个这还不是东也点支蜡,西也竖支烛,一许多照来才个屋子这般亮堂堂吧?我个大婆小婆讨讨一许多,好歹还给你添了一许多个孙子来,所以话说来,终究也不算白费蜡吧?”
“是也,是也,道是有福子么多消受,无福子么少败气。象着小老爷这般伯爵尊贵来,多点几根蜡烛自然无碍福。”
做人仆妇自也会奉承,那杨婆子听之父子俩一番争说,有着从中圆场说,道理说趣先找自家身,一旁你个伴琴老公,一家门里自取笑:
“这便反着我家个老头子啊,一世里做穷苦日子,他个有着我个老婆一根蜡烛点,便已是他个非分偷来福,一根蜡烛分成半根点,也个绰绰富裕的了。”
“哈,老杨啊,你家个婆子可也说正是,她个一根蜡烛你个半根点,可也点点火头亮的?”
这私情男女调,调调就要调笑,欢喜公与着心猿意马,一向里趣趣你个泥土老公,一向里有朝你个婆子身上讨便宜:
“杨婆子啊,这也不知来,你个一根蜡烛只得你家老杨半根点,这余下半根的话,却又哪家贼啊偷的弄去借光来?”
“喔哟哟,小老爷啊,你个尽也说笑的,便是我个泥腥土婆子,可也不比戏班歌坊城里小娘,有着皮白面嫩标致体面来,这便有着半根剩蜡烛啊,恐怕谁个有要借光也不得借来的吧?”
哪怕你个沧浪伯,哪怕你个土婆子,男女口对口,就有得情来调,这场面上一下肉肉色色轰将起。
“哎,她家婆子,这蜡烛有唱无唱也无得唱了吧?我个且与你指样物,看你能否也个唱得起?”
话暧昧,不入调,眼见你个举人丈夫听得还个呵呵笑,那举人夫人暗着恼,忙个开腔来声张,与着道正经:
“你且,你且,你个头上网巾,你可也能编曲唱?”
“好来,这位举人夫人既然又命着,我个婆子便当好好唱一唱这头上拢发兜髻的网巾来。”
那杨婆子实也不含糊,有着你指点,便有她出调,与着丈夫再是拨弦子,一番起腔唱:
“网巾儿,
好似我私情样。
空聚头,
难着肉,
休要慌忙。
有收有放,
但愿常不断。
抱头和意重,
结发见情长。
怕有破绽被人瞧也,
帽儿全赖你遮藏俺。”
男女头上网巾,那乌举人自戴一书生脑,瞧来他个网巾全无漏,一边上巧巧小姐观着暗思量,这婆子唱来曲啊,直也杀人心上,叫着人神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