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往寒来春复秋,
夕阳西下水东流,
将军战马今何在?
野草闲花满地愁。”
看那墨迹未干一幅画,一笔和尚竟着信手画,饱掭墨汁任随意,呼啦而下泼墨态,谁知无心却有循,秃笔落处自圆满。昂的头冠,伫的身形,一撇一捺眉眼,一提一顿嘴脸,弯柳一甩成鞭,枯枝一?挎刀,人之欲转还反顾,不怒自威赫。
端的阴房总管再生,铁面阎罗活呈,叫着巧巧小姐见之直要叹:
“咦,王叔,真个王叔活似,他个执鞭拽刀,活时一式样。”
“喔,他个这般画出来,是要比着才刚那画活灵些,不过着么,这死人刻碑,这般画来却也合规矩的?”
阿娇小姐也赞好,不过话说不肯定。
“什么规矩来?人个一死还有甚规矩,还不是活人替着立规矩?”
这还不待一笔和尚自己辩口,那一刀和尚已然帮说话,一头里目不转睛对着画幅直端详,一头里他个天马行空说:
“便是我等安隐寺里安隐人,自安隐令得安隐,自离垢令得离垢,什么俗法规矩本不羁,这便与着死人造个像,却又何受拘束来?”
“心地随时说,
菩提亦只宁。
事理俱无碍,
当生则不生。”
那一笔和尚听此罢,正也口称一偈,分外感慨道:
“钝老三啊,钝老三,你个一向与我逢事必论,逢理必争,这争高论低谁也无个服。不过高山流水总知音,什么依俗照例规矩法,我等安隐心地之人,当生不生不了了之罢。”
“哎,所谓了:
自得度令他得度,
自解脱令他解脱,
自调伏令他调伏,
自寂静令他寂静。
两位大师,写画论画,真也好禅意。”
两个日朝厮磨和尚,一画对照成感慨,居然人前知音大欷?,不禁叫个李泰佑也大加赞,一番鼓掌好吟诵。
“啊,这便哪里来少年君子,居然于那祖堂集也能烂熟于心?”
语出典故随翻检,竟然是个如此少年之人,那一笔一刀两和尚,顿时也见诧异。
“啊,晚辈海外琉球山北国使从李泰佑,这便班门弄斧,大大冲撞,冲撞了的。”
李泰佑前倨后恭,团团拜将来,随之再加说明:
“这马祖《祖堂集》,在着中原多有失传,却于海外高丽琉球多遗刻本,晚辈因近就学,总也知之一二罢。”
“啊,说来也是,那马祖嗣让禅师原籍江西,正也高丽琉球近靠的,他个集卷中土不传传海外,说来也当生不生碍无碍。”
高僧临禅参得禅,那一刀和尚随之又开眼,一指李泰佑身侧夫人道:
“啊,是也,这位少娘子,却也外夷别相貌,不是高丽,便当琉球人氏?”
东洋春子夫人,一身夏装好明媚,叫个和尚也得见色不见空,转头更唤道:
“哎,秃老大,你便常有叹,人生自来画美画艳集无数,老宫旧内的,娘娘嫔妃无算数,这真正算来艳不俗,差强人意勉强得,总也不过二三数。你便看,你便看,这位白肤蓝目的异女子,可也算得你合意的画样来?较之你那每说必称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之外馆苏夫人,情色兼备差得几何来?”
“啊?外馆苏夫人?”
那一刀和尚随口胡乱语,别人都个随耳胡乱听,唯有那小乌秀才一声触耳悚然觉,那年自家在着学馆夹墙里,意外所得一画卷,卷上可也赫然题字“外馆苏夫人”?一句话说醒迷梦人,他个连忙转头去,分明眼睛疑问老子乌老官:
“爹爹你说,他个……?”
“仔细了,仔细了。”
话说佛家安隐寺,安隐所在又何得安隐,乌老官暗示意,一切小心妙。
“哦,她个外夷夫人吧?可也红颜真美色,不过着么,不过着么,万花丛中有一色罢了,与那外馆苏夫人比较来,可也天也差来地,悬殊云与泥。”
她个春子外夷女,人皆见奇当艳惊,谁知他个一笔和尚打眼观,竟着声色不为多转移,直口将着人家夫人贬低,随后张口尽他赞:
“何为六宫粉黛无颜色?如何三千宠爱在一身?那外馆苏夫人啊,总也天上人间独绝有,多一分色则艳,少一分情则清,专爱讳独宠,温存叫垂怜,荷出污泥身不染,高处犹不寒。”
虽说和尚四大皆空,这一笔和尚总也一色不戒,话说美色竟着直亢奋,语无伦次不达意:
“总之来,总之来,我只说与着外馆苏夫人比较来,总得四句占:
西施沉鱼鱼自丑,
昭君落雁雁本陋;
貂蝉闭月月还缺,
玉环羞花花原莠。
总之话说来,四大美女各有缺,唯独这外馆苏夫人,古往今来独一品,高格也高洁。”
一笔和尚赞叹不绝口,小乌秀才还个暗心思,这外馆苏夫人,当为那从前仁济堂霍药师家的霍大姑,如此说来话,她个身份果真神秘不简单,说不清道不明渊源?回头再去看他老子爹,听得那老秃笔竭尽溢美由衷赞,那外观苏夫人,美之美极绝世无,这土之颓气豆腐乌老官,竟也顿时眼中神采泛光亮,激情暗生忘乎身,眼圈红唇角颤,不得自禁感动来。
“想我当年幸哉得机为着苏夫人写真一幅,真也为高不升仙,低不入俗,苏夫人一洁真颜色,一琴一鼓鸣,一人一风情,此外世间无他物,独剩千古词:
露白风清庭户凉,
老人先着夹衣裳;
舞腰歌袖抛何处,
唯对无弦琴一张。”
和尚陶然诗,信口白乐天《夜凉》句,那乌老官听此尽黯然,小乌秀才轰然脑开悟:
“他个,他个,一笔和尚,莫非就个常山邹怀庵?才刚他个秃笔自称来,一度宫中与着王子造像娘娘写真,可见从前必得宫廷画师身份,而家中所得那画,分明也有一行题:常山邹怀庵奉召于外馆苏夫人写真。常山邹怀庵,当朝太子少保御前大画师邹宣平,难不成真个就为眼前那一笔和尚?他个赫赫名声人物,如何又个秃笔自称和尚做,要个在这安隐寺里安隐的?叫人无不尽疑惑。”
“哎,便是大师所称外馆苏夫人,晚辈总个孤陋寡闻无幸闻名知,大师既得如此高赞誉,想必果然风华绝代世罕见,便似我家夫人原本外邦小国蛮夷女,总也不可与着同光彩,自惭形秽,自惭形秽了的。”
自家个东洋夫人,美貌不入人法眼,李泰佑却也不以为羞,一番拱手好答礼,嘴上说惭愧罢了。
“啊,啊,啊,这位山北国李兄李君子啊,原来此为尊夫人哟,失礼,失礼,夫人美不美,也休听他个秃老大胡乱诌,尊夫人美在当前众人见,便那外馆苏夫人之美绝,可也空口无凭任妄说。”
谁知李泰佑瞎谦虚,他一刀和尚还死讲理,转头又是与着一笔戗,你个顺理我偏逆着恶心:
“再说了,你个外馆苏夫人再个超凡绝伦真样貌,想来总也风华正茂时,如今来年华老去几长短?有道是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她个苏夫人再个从前倾人国,总也青丝早晚转白发,流光不觉青春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