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乖阿娇你也正说对,我个这把钝刀啊,可是被着他个老秃一钝再钝钝到无处钝,钝到一个死人石碑现今还个钝来无完工。”
听得阿娇小姐这一说,那三师傅竟着怨天怨地,与着大倒苦水起来,大家这才又看清,他个挥舞手中,正是握着一把凿头一把锤,原来他是个专门会得刻碑的和尚的。
“哎,你个钝老三,便有得你个急煞,无得你个急死,你的一刀刻,自也要得心应手无挂碍,一刻一划死人碑,总也给着后来活人看,一刀得,一刀失,它个多少落败处,总也坏来你一刀和尚名头。”
这下钝和尚直喉咙指责,自也撩拨那秃和尚性火起,一支秃笔回来指将骂:
“你钝刀名声是名声,自知要顾惜,我个秃笔名声就非名声?我个笔不成笔来画不成画,随便就个应差了?到时我个破画你个破刻,究竟画破刻破的?是你个钝刀钝,还是我个秃笔秃,到底败坏来谁个名声的?”
“自然是你个秃笔秃喽,这一向他个死人都死了有两个宽月了,她个阿娇巧巧过来要着我们帮刻碑,算来也多少时日了?那瞎老二鲜不鲜,一篇墓志连写带书,东也推敲,西也斟酌,可算半个来月就个囫囵完稿了。我个通篇拿来一气凿字敲,要不了两个整日也就得完工了。”
你个秃笔秃脾气,他个钝刀也不钝性情,这一来有你姊姊妹妹作见证,他个唾沫口水直飞喷:
“偏着他个秃和尚,心血来潮怪设想,偏要在个死人墓碑刻上幅死人像,说法可也好听的:
人死失音容,
写真以记存。”
我一听倒也觉新奇,这死人墓碑从来歌功颂德滥文字,除却刻些纹来描些花,至多刻出个乌龟龙样驮碑碑,真个在墓碑上刻上个死人生前样,可也创举独一出的,所以未个想多也就应着了。”
那钝刀和尚话说活灵现,与着大伙学装秃笔和尚样,挤眉弄眼极苦恼:
“这一应也就自家给着自家应出麻烦了,好好一块刻好碑,硬着凿去碑文重打磨,一切推倒重新过。那墓碑一面从前直写字,如今又要字来又要画,他个瞎老儿先个就要瞎,一篇墓志字嫌多,重新遣字造句弄一篇,这一来二去硬压缩,又个是东推敲来西斟酌,如此晃荡再要半个月,我个一篇囫囵碑文才可重新刻。”
“啊呀呀,三师傅,这便听起来,他王叔的墓碑你们可是好弄来,实也费心大了的。”
听得他个钝刀和尚一番?嗦说,巧巧小姐总也听得个大概,要紧与着感激话。
“是啊,是啊,这说来一个笔秃一个字瞎一个刀钝,三个和尚可是大费心了的,直可惜工夫费半天,轮到今朝王叔来归葬,他个墓碑却还是不能竖起的?”
阿娇小姐可是奉着命来的,说话大是不客气:
“口口声声什么来?一笔多嫌多,一字少嫌少,一刀不偏不倚正正好,依我看啊,便是画也一笔无,字也瞎不见,你的钝刀钝到了。”
“啊呀呀,阿娇阿娇,你个骂死他个老秃笔无所谓,你个真要怪我老钝刀,可也实在冤枉错了。”
自知今朝山上有出殡,一块墓碑当竖未竖起,钝刀和尚受着主家牵罪,他个火头只有朝向秃笔发:
“怪来还是他个老秃笔,自称来和尚一笔画,少一笔省一笔,多一笔累一笔,不求繁只求简,简来五官简手脚,简来衣饰简穿戴,这一画不得再一画,一稿不成再一稿,总也一天三稿,三天十稿,弄来我今日这般刻,明日那般凿,好不容易就算完工了。”
那老钝刀手上钝刀舞,真正气不忿:
“谁曾想,谁曾想,偏偏他个老秃今朝又个癔症了,只说死人碑刻来死人画,索性不刻还好了,硬着拿了我个锤子凿,胡乱一气将着刻好墓碑又废了,我个多少时日工啊,我个多少时日工啊,就个毁于一旦白费了。”
钝刀和尚话来真也气,说来多少时日工夫白费了,灰头灰脸胡须灰个翘,却将阿娇小姐逗来笑:
“哈呀呀,便你一笔一字一刀三个老和尚,从来一笔嫌着一字多,一字嫌着一刀少,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难得三个凑来一个死人碑碑刻,居然也是一笔篡来一字,一字碍个一刀,到底个死人碑未得囫囵成,说来也实可笑。”
听得阿娇小姐此话出,小乌秀才恍然悟,啊呀呀,这便怎就忽略了?上回在着马迹山上,说起灵隐寺一光和尚,祥符寺一山和尚,栖云庵一叶和尚,那玄妙观空空道长就有讲说起,佛家所谓一笔三礼一字三礼一刀三礼,自还有一笔和尚一字和尚一刀和尚此三家。同门结友,书刻画各专一功,和尚出家又入尘,江湖上可还响亮名头呢,这便万万未想到,此三僧名在江湖身安隐,竟然就在这安隐寺里天日争吵安隐来。
他个钝刀和尚怨,她个阿娇小姐笑,周围一众人也是齐乐了,却听那窗格之中,一笔和尚更说道:
“哎,画得成,便得成。画不成,便不成。我个宁愿着碑废重新刻,也不想不成之画留千年,有损我秃笔,你钝刀,还有他个瞎字共名声,一笔不成一笔,一字不成一字,一刀不称一刀,便个阿弥陀佛妄称了。”
“喔,原来他三个和尚,一个一笔,一个一字,一个一刀,却又分别秃笔瞎字钝刀别称的。”
这和尚取名,一笔三礼一字三礼一刀三礼还罢了,却又别样江湖诨号来,秃笔,瞎字,钝刀,可也残之又残废之又废,小乌秀才思来徒觉好笑。
“休出声,这里人物啊,可也非常人。”
儿子全开怀,老子却暗蹙眉,人后将着小官一肘顶,老官说提醒。
这一时争来吵来闹来笑来,大家正个一时无语间,猛听那禅房之中一声叫,一笔和尚喜欲狂:
“啊,好啦,好啦,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啦,好啦,这便一笔成啦。”
“哎,这便甚成了?成了甚的?”
随之一笔和尚喜极之声,众人都要凑前观看,只见窗格之内,笔张狂墨淋漓,那和尚几下添枝加叶,画桌之上好挥洒。
“哎,这便成了,这便成了,觅之多时,得之一时,老三啊,钝老三,你再瞧我这幅写真来,可是画得死人活人来?”
一笔和尚话说间,袍袖遮去吸墨干,新鲜画新鲜出,秃笔一甩双手擎,他个一幅新作出示人。
“啊,啊,是啊,是啊,好你个秃老大,真也牛角钻死,犀角钻煞,道是钻死钻煞功,却也真有宝塔结顶功成日,你个阿弥陀佛修正果的。”
一时与着破口大骂,一时与着赞不绝口,那一刀和尚竟着拍手快:
“啊,一笔挥下披头盖脸,竟是连形带神气,死人的旧颜,活人的生态,你个竟是几戳虚点出,寥寥简笔到至极,宋人笔迹,唐人法度,端端庙堂之风,惴惴鬼狐之味,好个王朗王总管啊,威之毕露,气之隐忍,他个形状活脱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