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呀,这便哪里来的叫化阿哥,也与着我家朗儿爷死人哭丧讨要好来的?”
办丧事活难过,专门要寻些开心乐事扫晦气,那朱铺长一见个叫化阿哥投上门,口中杂花八花念念竟有趣,不禁也是趋上前去大欢迎。
“哎,苦也。
生也生来苦,
死也死去苦。”
但见那少年叫化口也斜来眼也歪,手中一套破碗碟,磕磕碰碰接续唱个十六煞:
“莫不是因贪杯,
丧了身,为恋花,害了己,
争田夺利伤心事?
莫不是因奸殴打相争死,
赌博输钱忍饥饿,
行舡走马将身坠?
莫不是仇人陷害,
道路强贼?”
唱词出来依韵合调,情致出来感天动地,那叫化唱曲只差眼泪号啕出,大伙儿一径里听得入神,不觉也场也静了,人也安了,都个耸耳聆听你个接下续,谁知那小乞丐竟也卖关子,声腔一收便是住了嘴,随之将个破碗一伸前:
“这位大爷哎,
您老为着丧家忙,
小的帮衬一回唱,
您老忙来积得厚阴鸷,
我个帮来讨得几个铜钱子,
大爷哎,
您老这便手指缝宽宽,
打赏小的几个吧。”
“哎,我个正也成天来死人晦气重,亏得你来此好话好说好唱词,驳得大伙一个乐,大爷这便有赏,总个要赏的。”
也亏着朱铺长心境大好来,人家卑言奴行连头哈,大庭广众之中真也得面子,他个怀里紧着掏挖去。一掏便得个大元宝,这个过于撂重了,肯定大大不舍得。随之再是兜底下,自有一把散铜子,不过又想想,这人前给出也太小器了,总也不妥当。随之再是左右摸,大子小子左右掂,哎,这个正当合适绝,他个一掏正出,却是一枚不大不小不周不正不多不少的碎银角子,有得大声喊:
“哎,这便你朱七八大爷给赏了。”
“啊呀呀,这便谢朱大爷赏,谢着朱大爷赏呢。”
那叫化一得得个银角子,大喜过望自然紧作揖,口中连连称呼谢,你朱大爷名气响透丹阳城。
凡人生来爱赞美,送来高帽不嫌高,擦得亮靴不嫌亮,你个叫化破嘴竭尽赞,朱七八朱大爷果然受用的,心中一乐歪脑筋,凑去岸头与着那乞丐又是暗点拨:
“哎,你个小阿哥,这死人利市也休只讨我个一家呀,这便不是县衙官老爷多的是,金银铜钱也比我富的是,你个尽着也找找他们脸子,求着多赏总不嫌多的。”
“哎,大爷您老说来正也是,一句话正开了我个猪脑子,我个便是满处求赏去。”
那叫化小哥一经开了窍,再是一个转身碗碟敲,声声腔腔好个讨:
“哎,
这便为相的做宰的,
一官高来一官低,
这官高官低都个青天做,
菩萨慈悲父母心,
见死的救,
见穷的济,
见着小人成天吃风饿肚皮,
求着打赏两个铜子买个饼子,
我个活命不死总也天天阿弥陀佛念着谢着青天大好老爷您。”
“啊呀呀,这便正是借着死人讨便宜,叫化子正经做来事,来啊,来啊,这便县太爷有赏。”
你个叫化好乞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赶来不得轰,又惟恐你个黑污龌龊秽了官老爷,一旁随从管事眼见你凑近,忙个先出一手来打赏。
“啊,这便县丞大人有赏。”
“这便主簿大人给赏。”
“这便典史大人有赏。”
一县里文官头头脑脑,更兼着一地方武官杂职:
“这便巡检大人给赏,
这便捕头大人给赏啊。”
官大一级银子多,官小一级铜钱少,见那小叫化左首碗接右首碗得,一个银子几个钱,一番兜转下来,竟是满满一碗满,叫着朱铺长回头再看下,不免啧啧暗羡慕来:
“乖乖了,这小叫化空口白舌的,就个几句死人活人瞎乱唱,竟得利市这般多,乖乖了,早知如此的话,我个便是便是,也个脱了这层差奴皮,快活了得做得个讨饭儿罢了。”
“哎,这便多谢太爷老爷赏,谢大老爷赏,谢小老爷赏,谢着不老不少不大不小中老爷的赏。”
那乞丐叫化是得尽利市便宜,满口谢赏又是没大没小瞎乱谢便宜,他无正经说,人家也无正经听,只觉你胡言乱语半痴不颠话,端的是有趣,众人呵呵一乐意犹未尽时,且看你个讨饭儿如何下场戏。
“哎,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汗青不照是黑心,
自古谁死不人生?”
但听那叫化嘴里再是胡诌诌,居然将着文丞相两句名言颠倒说,随之拉开胸脯衫,“呼啦”将着一碗银钱全倾下,跟着念念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
狗生自古有不死?
哎,我这便借着个死人头,讨得多多银钱利市赏,有道是有恩知恩,得报回报,这位英名盖世不幸早死的王朗王大爷哎,小人也是有备下一份礼来祭奠回报你老的。”
“啊,这便什么乱七八糟来?真正死人闹热有得瞧的。”
从丹说到黑,说人说到狗,借着死人讨利市,讨得利市还有谢利市,这叫化行事实也怪诞可笑,船上岸头之人一时都个无应对,看着你个叫化如何又做戏。
“哎,话是再说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
狗生自古有不死?
人死自古土里埋,
狗死自古人肚埋。”
听得那叫化再是四句头唱出,甩身便将肩背那只腥气薨薨绿蝇薨薨臭皮囊卸下地,扎口绳结利落解解开,囊子打开拎底倒。
但闻烘烘一股腥气恶臭喷薄出,顿时一只剥皮光净血污沥沥的畜生死肉身,就个摊地出,那臭也腥也尸体污秽也,冷不丁的可怕景,把个凑近望观的朱七八吓来连退步:
“啊呀呀,你个甚?你个甚?这便果真是一条死狗哩。”
“哎,小人便听人传说,这位阴房的王朗王大人,虽然是个太监公公,可也英明神武冷血冷心着呢,便是功高盖世死有余威,这州府一路无论大官小官,都得路祭送他个死人丧的,小的叫化子也是一片心意下,与着摆上一摆祭上一祭来。”
血血污污一条死狗死瘫地,那叫化一脚踢拨弄,口口声声便套大义说,回身指点丹阳县衙的排场祭档,转头再是嘻嘻笑:
“哎,这便县里的大人老爷有着牛头羊头猪头三牲好设祭,小人叫化乞丐穷来裤子半条两手空,只得半是骗来半是偷,半是哄着打杀了谁家条野狗,我个也就学着官啊爷的将着不仁不义拜,求阎王祷鬼差,捉住阴间有好过,我活许下一个死狗头。”
“哎,好你个浑叫化,如何有着拿个狗头给人送祭的?这便不怕他个到了阴间头,先要过剥衣亭,再要经恶狗村,这阳间恶狗到得阴间再去做恶狗,岂不认出王朗大人的话,要个大大报复狗咬的?”
闻所未闻拿着狗头祭死人,朱铺长事事见好笑,也不听你胡诌乱说甚,跟着来瞎言瞎答扯狗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