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狗你娘的快刀刘,你个可巧也跑船至此地?却也跟个老子同一路,就去往老京里的?”
这客船在前过丹阳,从后正是赶上一条快船,后船之人分明看着前船相熟,一声戏骂便是招呼到。
“哎,狗你娘的朱七八朱铺长,你个也正死人赶船至此,倒是跟个刘爷爷我同了一路,去往老京里的?”
客船掌舵之人也正是龙隐镇头的快刀刘,以往里卖瓜果营生,这年里聚了些银两盘得了一条旧船,与着远远近近跑起客船生意来。
“哎,你个快刀刘,之前跑船总也出不了本地本县的,如此这一趟竟是走得这般远,径往老京长途去的?”
两竹篙插上,两船就是相靠上,只见那船上朱七八朱铺长,正是帽头裹白,腰上缠白,一副如丧考妣扮相的。
你个好端端铺长大人,着白带孝滑稽模样,快刀刘不觉笑失声:
“哎,朱铺长,我便乡里只听说了,你个这些日里总也要替那位阴房大人抱灵守孝了,却未想着你这一孝敬一孝竟还孝出府县来,直要孝往老京里去的。”
“啊?狗你娘的快刀刘,你个便也直戏弄你家朱爷爷么?我个活人直吃他个死人罪,便连两个月充他个孝子贤孙子,死人晦气粘不脱的,这便好不容易挨到死人灰甏送入京,到底好解脱的。”
不论这朱七八披麻戴孝样式,便是这撑船把舵船工,个个也都白束腰送丧样,更见一根旗杆顶天上,杆头扯起白布飘丧,其上斗大墨书一黑字――忠。
“唉,
忠不忠恶不恶,
到头也为空。
亲不亲仇不仇,
一死了无终。”
两船相靠拢,那船头父子也是转向来,看着这白布白旗缠白人,想着那早也黄泉路上投奔的死人头,乌老官不觉也感叹:
“快刀刘啊,想着这阴房王朗以往在着我们龙隐镇头干下的林林总总,如今既有人一死,便是有多仇有多恨的,都也一笔勾销了吧。想想吧,再个也是那般说,活人总也比着死人占便宜,如此有说有笑太阳照下多自在。”
乌老官眼望对过供死人牌位船舱,口说分明轻蔑意,那朱七八因此落下半身残,与着你个阴房王朗总也苦大仇深,如今你个活在他已死,不免畅快也空彻:
“是啊,我个快刀刘当年活该就死却不死,总也未想到有朝一日来,他个促我死又未死之人,却能眼睁睁死人烧成灰看在面前来,真也人之福祸命数,只有天晓得。我个再与他计较?与他个死人头计较?我个自在活来还多嫌的。”
快刀刘因此又感说:
“王大人啊,王朗总管,你个一死也就活该好好闭眼吧,下辈子投胎做人做狗都无妨,不过着么,做人必得多做出些好人味,做狗害少一些仗势欺人恶狗相罢。”
眼见是你秀才父子在,朱七八也是大喜悦,看着个铺长大老爷,又是拱手又作揖:
“啊呀呀,便是秀才爹还有小官秀才坐着船哪?啊呀呀,我说怪道这快刀刘要跑远道上京了的,原来就为送着秀才上京赶考中举人的呢,这便大吉利市,大吉利市,我个预先恭贺在此了,到时小乌秀才真个一举高中做了举人老爷来,可也不能忘了我朱七八有着预先说好的。”
你个朱铺长满面笑意,那小乌秀才也是嘻嘻面孔,话说大揶揄:
“哎,朱铺长,你个果然是与那王朗送丧老京去的?这一轮着了的好差事,你个总也能够先个上到京里领赏了的。”
“哎,你个小官,说话却也这般戏弄人的,我个哪里轮着个好差事啊?却是平白给人做了孝子贤孙子,给着隔壁着隔壁的隔壁人家做七办丧去了的,端的白受一身晦气的。”
朱七八话说一番老调子,头上缠布拆不得,腰上扎带解不得,多少尽无奈,不过他个说是大苦恼,转头又是沾沾喜:
“不过着么,替人晦气拿人利市,我个此番还不必就去老京领赏,在这之前啊,那曾大人曾公公,可也已经打赏了不少银两的。”
朱七八话说不免大占恩,有些意气洋洋起来:
“曾公公曾大人说了,这王朗朗儿大人总也为着剿灭贼寇秦海骄一伙,为国捐躯了吧,故所以他个办丧总也要特地恭敬些。”
这话说此左右看,朱七八凑头过来便是小声说:
“只是不是么,这阴房之人多也太监公公,底下早割了祖宗根,无儿无女无父无母入不得祖宗坟的。”
朱铺长话说不觉暗嘻嘻,再是开声道:
“那曾公公也是看我与他朗儿爷有着几分熟人头,竟着特地将我召去处置他个后事来,一切官里出钱花费,我个只须尽着郑重其事,与着隆重发送便了,这也算得死人有着亲发送,不只孤苦伶仃做野鬼罢了。”
“咦,朱七八朱铺长,这便亏你说,他个太监无根大不假,你个偏偏就无卵无蛋的孝子贤孙子做,与着摔盆捧骨的,却也不怕大丧晦气,也个落得些绝子绝孙来?”
虽是你为管他为民,那快刀刘与着朱七八从来无有大客气,有恶就骂,有恨就咒,如今上老旧出交情,话缝夹话还讽刺。
“是啊,是啊,那王朗在着龙湾一把火烧成灰,惠山寺的泉水和尚给着超度,玄妙观的妙空道长给着作祭,再就是你巴巴的赶来迎捧死人骨灰去,不说是你受着他曾公公差遣,我等一班人还真以为你个与死人何亲何故,当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真也其情可泣可诉的。”
龙湾一出事体,小乌秀才便是当事人,一夜遭遇下,秦海骄一伙十之八九剿杀,这一头和尚道士都不死,偏偏个王朗总管,一记中箭又不死,救起说不死,转天听消息却又死,和尚法事道士道场,为着个以身殉职之人大开排场,龙湾里再是出闹忙。
“哎,小官啊小官,你个说来可也是,便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个公派私情的,当着大家众人面,也不得不尽量装个苦面象啊。这便龙湾里七七四十九天现搭灵堂守,我个可是太阳晒着雨也淋到的,说也一份意外之财拿的,可这钱财也是吃累吃苦拿来不易的。”
朱七八大大喊下苦,随后又道:
“这便好不容易七七做罢了,我便又得听得上头命,将着朗儿爷的骨殖甏奉到龙隐寺里做经来。”
朱铺长话说又要悄声:
“你们也知道,那龙隐寺里和尚,从前可是受了这朗儿大人大苦的,他个骨殖甏要借放到个仇家去处,可也倒霉难说的。”
他个话说又高声:
“哎,这也奇了怪了,终究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空凡事看得穿,那一光老和尚竟是能够不怨不怒来,就与着个朗儿爷死人瓮甏天天日日念经超度的,他个说法是,普度众生救助一切冤孽什么的,这一光光老和尚啊,可也叫我大生敬佩不敢再穷看贼秃光头了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