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上城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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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章上城

  1

  “晨鸡初叫,

  昏鸦争嗓,

  哪个不去红尘闹。

  路遥遥,

  水迢迢,

  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

  依旧好。

  人,

  憔悴了。”

  前朝陈草庵一曲《中吕,山坡羊》,道尽少年老得志,一切红尘真颜色,一切莫名太憔悴,到底空枉也。江南运河浩浩荡荡,一路北上风帆,大则货船,中则客船,小则网绳渔船,遭遇各不断,经历遂东西。

  货船多也船帮,官家漕运,私家货运,无锡常州一路过来码头,处处立脚地头,般般人物势头。渔船逐波逐浪,渔公渔婆河上,大鱼小虾网获,受得日晒雨淋,挨得官欺邪诈。最是客船年里惯常颠簸道,一程送客来,一程揽客去,北往又南来,朝东又返西。

  一程运河客船时往来,客船之客未必久出门,有那老在客途常在外,有那长居乡里偶远足,这一投奔全为功名路,遥不可测何前途。

  “路遥遥,

  水迢迢,

  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

  ……。”

  正是少年人吟来老成曲,船头一立向风头,小乌秀才闲想万千思,不觉心下暗憔悴,直也略绝世道空,点手前方相问道:

  “哎,爹爹,这一前头,莫非就是丹阳城了?”

  “是,这处便是丹阳了,这过往老京,正也是运河必经之路的。”

  伴同立船望景老者,自是他个豆腐老官乌老官了,常年豆腐担压肩背佝偻,此时山水之间大意气,整个身背竟也板直不少,凝目望去老城头,却有一番沉着苍蕴,全然不似在家窝囊之态。

  “啊,原来这就是南朝齐梁萧氏的龙兴之地啊。”

  话来也是到得帝王家门口,小乌秀才由衷一声赞,随口诵起唐人孙逖《丹阳行》之句:

  “丹阳古郡洞庭阴,

  落日扁舟此路寻。

  传是东南旧都处,

  金陵中断碧江深。”

  “是啊,正所谓乱世出英豪,哪里不出王啊帝的。”

  肚里满怀旧故事,乌老官正也叹,儿子四句罢,他个老子难免不接下四句:

  “在昔风尘起,

  京都乱如?。

  双阙戎虏间,

  千门战场里。”

  “传闻一马化为龙,

  南渡衣冠亦愿从。

  石头横帝里,

  京口拒戎锋。”

  史书之上多载旧事迹,小乌秀才无不熟:

  “嗯,便是那萧衍梁武帝,可也算得一时出得英豪,终个称为帝。”

  “青枫林下回天跸,

  杜若洲前转国容。

  都门不见河阳树,

  辇道唯闻建业钟。”

  将着四句再是吟,乌老官遂摇头:

  “不过着么,做得英豪称皇帝,结果又如何?难免得陇望蜀吧,九五之尊却又眼羡出家闲,几次三番舍身庙里做和尚,心不在焉终究两头空,到时自是做不得僧,便个皇帝尊位上,老来活饿煞,说来也是滑天下大稽可笑事。”

  那梁武帝萧衍,由来一代豪杰,灭梁建齐建康称帝,算得功成名就大半世。只是老来昏聩,刚愎自大,一味好佛遁空,以致遭贼虎视犹为不觉,终于叫着困死皇宫,活活饿杀了的。小乌秀才感怀于此,远对那丹阳城,不觉望河兴叹:

  “中原悠悠几千里,

  欲扫?枪未云已。

  英雄倾夺何纷然,

  一盛一衰如逝川。”

  “是啊,是啊,当年齐梁萧氏都在那建康城里做皇帝,那建康便是如今的老京,老京者,必定又有新京,新京为北京,老京为南京,这历朝历代改个名头这京那京,皇帝家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正也几家短来几家长,哪家真个千秋万代了的?一盛一衰如逝川,到了空然梦一场。”

  乌老官话说呵呵声,远眺那丹阳老城,竟又哑嗓吟:

  “真也是,

  唯有空城多白云,

  春风淡荡无人见。”

  诗篇吟来春风天,如今时节却当七月天,一船行驶河上,便是两岸高柳鸣蝉,夕照烘烘何燥热,夏令下昼难熬时。到得丹阳境,言谈古旧事,小乌秀才暗下转思:哎,便是红骄那大哥秦天骄,当年遭着阴房劫杀,好象就是在着丹阳道上吧。当年大哥一命呜呼亡,不想几年后,他个二哥秦海骄,又在那荆溪龙湾里一记命丧了。这至亲接连死,红骄还不知该如何承担了,她个如今是否又是流落海洋上,消息早晚不得闻,运命全然随波逐的。

  “是啊,

  春风淡荡无人见,

  唯有空城多白云。

  小乌秀才念想至此,不觉怀中倍凄凉,替着所挂之人暗揪心吧,随即将着手头所携之琴暗抚摸,一具火中余生焦身琴,指头拨起仍叮呤。

  “暂入新丰市,

  犹闻旧酒香。

  抱琴沽一醉,

  尽日卧垂杨。”

  再吟唐人陈存《丹阳作》,乌老官自是闻琴而起意:

  “小官啊,你个此番上老京赶考,却是遂了平生愿的,不过着么,你个可也又想过,这大丈夫图得功名利禄又如何?便似那梁武帝坐上了金銮殿又如何?这拼死拼活做得了人上人,到底还是一场空的。”

  “啊,爹爹,我便是遭了那龙湾一劫,许多事体忽就似乎想开了的,便是祸福天降世事难料。想那苏州玄妙观的妙空道长,无锡惠山寺的泉水法师,出了家遁了空的,与世无争何了了,却也差些命当不济就丧黄泉了。还有那沧浪伯欢喜公,身贵位尊又如何?那阴房的曾公公,位高权重又如何?”

  小乌秀才话又说起前几月荆溪事,不觉大感慨:

  “爹爹啊,我最是记得那当初到过我家的那个王朗,阴房总管何威风?从来只有他个判人死,却不料终也有一天叫人讨命死,祸到临头免不了,就个一箭射到河里最后竟死了。”

  十年之前阴房在着龙隐大开杀戒,如今龙隐寺一光和尚头上一块癞疤还是见证的,他个王朗坏事做尽杀人如麻,一朝身死却也那般轻易,事后乌老官有听说,不觉也感触:

  “是啊,人命各有尽,只是分着好死歹死,善死恶死罢了。”

  “便还有那龙湾上杏春壶尹窑匠一家子,避世为匠作,离群山湾居,却也难免祸从天上来,险险全家性命得保,难免烧了窑毁了家,门户一大劫的。”

  小乌秀才话说有定论:

  “所以说,不论你和尚道士向空的,还是象着尹杏春他们窑上人家,我们这般做豆腐开茶馆店老实本分做人家,时来运来祸来灾来,到头要来也是躲不开。沧浪伯曾公公那般富豪人该当躲开躲不开,我等平头之人同样躲开躲不开,便似我秀才老京去赶考,中举不中举都也一个式,到时真个做官不做官,有无荣华富贵得,其实空与不空都一般。”

  “啊,小官,爹爹便与你说些人生兴亡得失之机,促你多些淡定之心罢了,你个却来这般空枉之说,直也少年太多愁感的,莫非这番龙湾头遭遇,真也让你后生之辈,徒生老境悲凉的。”

  儿子一番出外游,便有一番生死遭,乌老官思想再是后怕,所以啊,此番儿子上京赶考事,他个无论如何来,都个要亲自陪上走一遭的。

  一老一少话说闲意,小乌秀才更为心中情感,随之盘腿船上,一首梁武帝亲自所制《东飞伯劳歌》,他个操琴而吟:

  “东飞伯劳西飞燕,

  黄姑织女时相见。

  谁家女儿对门居,

  开颜法艳照里闾。

  南窗北?挂明光,

  幄帷绮帐脂粉香。

  女儿年几十五六,

  窈窕无双颜如玉。

  三春已暮花从风,

  空留可怜与谁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