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内世外天,山谷之外人间地,松林烧炭竹林灰烬,茅草炀过一扫光,焦秃秃黑乎乎,空空荡整个蛇窝头。
“咦,真不知昨日有这般险的,若个我们真要陷于其中,可也真不知道该如何好了的。”
才刚谷中观来清泉绿树,转眼出谷便个狼藉触目,巧巧小姐目睹添讶惊,隔夜之惊险,可也远超想象的吧。
“若个真躲不开逃不出的话,喏,便是那般样喽,烧焦浑身烫,烤兔子一般喽。”
明明眼前景象看着也后怕,做姐姐的总要显着强过妹妹一头,阿娇小姐一眼尖,洞口头一只烤焦皮兔子顺脚踢。这一踢随意,那兔子还不堪,皮开肉烂满肚货,便是红红绿绿汤汁破绽出,让个大小姐缩脚犹不及:
“啊呀呀,这便什么烂货色,都个恶心要死的。”
你个姐姐鲁莽,死兔子一肚臭腥粘脚不得甩,她个妹妹见着要偷乐,不过转头就看见,它个死兔子是小,便个大活人也烧烤成一堆,才是真恐怖呢,巧巧小姐失声惊:
“姐姐,你看那头才是呢。”
“巧巧小姐,休看,休看,多看直堵心呢。”
枉死个猫啊狗的犹不忍,眼见个活人生焦挺,小乌秀才慈悲怀,有心过去一袖遮,挡住你个小姐对惨景。
“啊呀呀,这便真是烧了一个人么,这便真是烧了一个人么。”
半只眼睛扫到,半只眼睛忙闭,面对如此死人相,阿娇小姐再也装不来阿姐镇定,同着妹子一般样,直往小乌秀才身上借势躲吧。
“罪过,罪过,
生则生,
死则死,
何罪因,
遭此应。”
坐个竹筏由着阴河水洞出,那和尚乍眼见此形,不免阿弥陀佛合掌念。
“是啊,是啊,
同为人,
千般死,
葬身火,
何罪过。
同为人生父母养,竟落得如此凄惨相,悲乎,哀乎。”
妙空道长一掸拂尘,也只有多诵几声无量天尊。
“子推言避世,
山火遂焚身。”
众人出山谷,亦步亦趋前后走,充鼻烟满眼焦,那李泰佑触景生情,便是记起昨日火场之中哼唱的《晋文公火烧介子推》杂剧来,脱口而出唐人卢象《寒食》诗:
“四海同寒食,
千秋为一人。”
“深冤何用道,
峻迹古无邻。”
一路走一路瞧,死人焦尸横竖堆,真也冤死在此魂不出的,小乌秀才设身处地昨日火场景,不由暗胆寒,借着他个卢象诗来压惊:
“魂魄山河气,
风雷御宇神。”
“光烟榆柳灭,
怨曲龙蛇新。”
两个少年家随吟古人句,不想后来他个尹窑匠,一时竟也意气发,高声续咏出,却也一鸣惊到人,如此个草莽人,居然肚怀不少货,但见他忽个满脸笑盈意,转头冲着你个江南阴房总管大人道:
“这便莫非也个古今似,两朝火,一般烧。
可叹文公霸,
平生负此臣?”
“哼哼,尹先生说也是,不过着么,道是――
人乞祭余骄妾妇,
士甘焚心不公侯?”
曾公公听言暗沉色,随之嘿嘿冷笑声,自也吟出黄庭坚之《清明》诗,一下添坦然:
“你个为官作臣子,便是到底来――
贤愚千载知谁是,
满眼蓬蒿共一丘吧。”
“是,大人此言说来最也是,任你贤啊愚的,任你仇啊敌的,任你一个做监,一个做囚,你我到底一结果,满眼蓬蒿共一丘也。”
一个朝中宦,一个野里老,一言一对全玄机,旁人有得听迷糊,自也有得听清楚,但听那尹窑匠突起连声哈哈笑,随之高唱来,正为昨日火场所唱的赚煞调:
“跳出那兴废利名场,
做一个用舍行藏客。
孔子道,
危行言逊远害,
不得中行而与之,
必也狂狷进退乎哉。”
这龙湾里兵火惊动,转头自有人连夜报知去官府,便是半天工夫上,府县兵马即出动,一早来龙湾山间渐逐人满患。于是和尚道士宾客土著,男女老少一大伙,接踵走出焦灰一片山谷去,谷前早也抬椅轿舆备下一长溜。和尚出抬和尚,道士出扛道士,小姐夫人都个入垂帘,便是实在凑不齐那般多轿子坐,后头又牵上几匹毛驴来,驮上人也能稳稳当走山路。
前面轿出去,后头驴跟上,便走去未多远,一众官差兵士各刀枪,边上分明几名乌衣另打扮,围绕一棵大树看守来。
“大人,贼首秦海骄便是在此了。”
边上之人一声报,曾公公随即便停轿,前后簇拥着亲往观。
“啊?是么?便是秦海骄捉拿到了么?”
他个山北国使臣李泰佑,好歹与那秦海骄旧相熟,当初在着日本北九州太宰府天满宫一遇,其后几番明里暗里交手,从着姑苏到这荆溪,虽无冤仇,却关生死。
“啊?抓到秦海骄了?”
别人都可明说秦海骄,有人却只能暗念他也为秦红骄亲二哥,他个性命交关一时上,小乌秀才也紧忙驴背下,随着李泰佑一同探视望。
“死啦,死啦,他便几人争命逃出谷口来,那几个倭贼真也杀性不要命了的,一径护着他冲出来了的,只是我们这两处早也分头防,一处有漏一处还拦,一通乱箭射,任谁再也不能逃脱了的。”
人堆未得入,便听有着乌衣报说声,跟着添自责:
“大人啊,只是可惜了,当时夜黑也不知他个就是秦海骄来,尽着不想让贼逃脱了,一气就将射死了,否则的话,给着留下个活口来,大人尽可审查大用途。”
“死了?真也死了的?”
大人指点手下翻检,死尸一具被着半赤验正身,胸前箭戳洞,背后戳箭洞,血污擦去又血污,如今还不干凝结,曾公公不转头,身后便知谁:
“那山北国李公子李大人,你个便与他秦海骄有缘见的,他个面貌总相熟,此人确实是他不是他,你个上来辨识看。”
“啊,大人,我便看下,我便看下。”
恩仇几纠缠,如今一头亡,只见那树下分别尸横,秦海骄睡相五官,一杀戾气消,可也安详态,李泰佑当即认:
“是,他是秦海骄,本人无疑的。”
“哈,果然是秦海骄?他个在此歇搁无疑?”
曾公公相信不相信,都得李泰佑首肯来,不由一口恶气大出,点手指着具尸身更念道:
“秦海骄啊秦二少,这些年你个扰我搅我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个为匪为寇可也成着大患了,此番我更是险险了,差些就命丧你个手里了,这便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命算,你个到底讨命不成自丧命,今朝算得做贼到头了。”
“哦,大人,我便想再多看那几个东洋武士下,便是想细查下,他们究竟为何来头,背后有无另指使的。”
一个流寇秦海骄不足为患,他个背后势力才是大敌,身为山北国使臣,李泰佑自也职责所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