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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朋四方至,
叙此承嘉会。
雅意几宿昔,
神交一倾盖。
高郎雅眉宇,
郯生富清裁。
短李善长谈,
医缓辄雅拜。
张颠矜道妙,
僧彻持醒戒。
歌喉间宝瑟,
舞影回兰旆。
良游信所惬,
佳赏心亦快。”
阳羡荆溪龙湾滩头,大小船只紧拢而泊,高大楼船之上,便是悬灯华彩,人影绰绰几多欢宴盛会,雨夜溪山之间,雅琴笑语凭空播扬。
原来马迹山船载而来众宾,日间在着尹窑坡头踞逗半天,凉亭趁雨观山景,一番吃吃喝喝自闲在,竟着流光一忽,天明转而即黄昏。夜至野风起,跟着雨势又见大,一众客人于是移席沧浪伯楼船之上,另摆碗筷重开筵,男女僧俗济济一堂欢娱。
“古人之诗会,今人之雅聚,小乌先生,你个所吟前朝玉山诗会之句,可也直似眼前之景写照哉?”
那巧巧小姐总也杂文旁通,听得你个秀才信口之吟,立马由来所悟,浅酒淡粉脸,兰花指点一一道:
“便是小乌先生么,正也高郎雅眉宇。”
转手再指一旁李泰佑:
“这位李先生么,正也郯生富清裁。”
“错,大错特错,李先生姓李,用得下一句短李善长谈才好呢。”
阿娇小姐听了,姐姐又与妹妹戗。
“可人家李先生却也不短的,依我看啊,那朝南座上欢喜伯伯,这一宵里话竟不断,才个短李善长谈呢。”
巧巧小姐自只指景凑句,回头再是一点神医居先生:
“便是居神医正也与着对座说话,却不正是医缓辄雅拜的?”
“哎,此般指鹿为马,只管断章取义,我个也有不会的?”
阿娇小姐就与妹子顶腔,一指那头两家道士:
“玄妙观的老道,还有那个张天师李天师的,可也张颠矜道妙?”
随之转向另一头,再是说道:
“便那对老泉水和尚小泉水和尚,可也僧彻持醒戒的?”
她对姊妹一番说,将着席中之人一一对应,小乌秀才遂也凑趣说:
“便是巧巧小姐阿娇小姐,可也算得歌喉间宝瑟吧?只是不得谁人来,她个舞影回兰旆的。”
听得你个秀才说话,只将妹妹排前面,反倒姐姐落后来,那阿娇小姐顿时心头落索,鼻管哼声嘴角撇:
“谁个与你宝瑟得瑟的?秀才,你要说说别人,休要牵到我个头上来,什么和尚道士乱七八糟,我才不愿混为一谈呢。”
她个姐姐没来由向隅,惹起座上都不痛快,巧巧小姐心思也快,忙个插话借说圆场:
“哎,小居先生,便是才刚他家的纳音姐姐,上船来送汤水,那般摇曳身姿你也有看见的?她个可也算得舞影回兰旆的?”
“啊?这个么,这个么,我却……。”
她个纳音来去船上,自己始终找寻眼神,是否就被巧巧小姐细心窥的,有种暗秘心思是否就有破绽,小乌秀才被着一下说慌,生生噎住不得话出。
“巧巧,你个话多不话多的,人家个嫁了汉子的乡下媳妇儿,你个也拿着与自家比么?你个真正知羞不知羞的?”
眼见你两个一搭一说,全把自己撇到了局外去,那阿娇小姐可也大恼,有着气急又不得过于败坏来。
“姐姐,我这便是随便一说,又关着什么知羞不知羞来?”
自家姐姐太尖酸,妹妹听来也难受,终究要着赌气翘嘴起,端起桌上酒盅一饮尽。
做姐姐的立马又逮刺,与着说教道:
“巧巧,你便今朝都喝了几盅酒了,大小姐竟也不晓得些顾忌的,回去要是被娘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说你呢。”
谁知她个妹妹也是借酒生威,竟着一口回嘴道:
“便不用回头被娘知道的,现在爹爹不就在跟前么?他个都见着不来说我的,姐姐又怎知娘却会怪我的?”
“哎,你你你,巧巧,你是不是就吃醉酒了?”
道是日头西边出,千年头一回,从来个乖妹妹,居然就跟姐姐直顶嘴,阿娇小姐一下错愕,竟着吃惊不知所措的。
“啊,乌先生,这玉山诗会之句,乌兄似乎有意还遗漏了几句来,我便隐约有记得。”
你个秀才夹着两个姊妹争,就近上的李泰佑一切观眼中,此时不免也要出声岔话说:
“题扇琼英忿,
张筵翠屏对。
杂乱虽无次,
妍丑各有态。”
四句随吟出,便是指点四周花窗画屏,跟着哈哈道:
“这便当然为张筵翠屏对,只是未见谁题扇,怎得琼英忿来?”
放眼再是座上看,那为尊的皆大欢喜,那当权的冠冕堂皇,那和尚未必一本正经,那道士却也酒肉穿肠,李泰佑面上微微笑,一字一声却是丝丝冷:
“这便真也是也,恁个杂乱虽无次,端的妍丑各有态也。”
她个春子夫人东洋夷女是否就妍?他个阴房总管太监公公是否就丑?一切只在李泰佑心中暗藏爱憎罢了。小乌秀才听来全然另外一派心意,手边琴,杯中酒,身头还有嘤嘤作声娇态女,他个早也温柔窃窃:
“李公子李兄,便是此番你我相识相伴游,正也良游信所惬,佳赏心亦快的罢。”
他们这边小儿女自聚一撮,那边僧道大人们自凑一伙,便是谈情说爱不得,总也高谈阔论当得,只听得那欢喜公高声又再不耐烦:
“哎,有道是贵人脚步迟,便是它个大器,总也有得出窑迟的?便是这候着几把紫砂茶壶出窑来,竟是半天磨了一日,现今已是多夜来,它个还未散了窑热,竟是出不得货么?”
听得你个沧浪伯又是抱怨声,舱外两头观望的冯天柱冯掌柜忙个转屏进,再是好生爱抚通报声:
“啊,大人,您老真也说得是,这窑口之活啊,正所谓不经火候不成器。它个昨天夜里撤柴熄窑火,便是窑膛里一直热闷着,不到时辰不降温的,火候到,工夫到,好坏便成器。欢喜公,你个还须耐心等着来,他父子两个就在坡上候着到时出窑来,几把茶壶成不成,到时自然见分晓。”
“哎,你个冯掌柜,便是一天里,几次就拿着这话来搪我吧。我个此番宜兴来,好坏就为着他个杏春师傅与我做出几把精致好壶来,我个与你报时是迟了些,可你当时也是与着拍胸脯保证,到时只要我个到来,你个铁定总有好货给出的。”
便是短等也是等,长等也是等,欢喜公总得死等:
“我啊,如今就只认你个此话说,来也来了,等也等了,你个到时不出几把象样好壶来,看我个欢喜公,可也再有与着欢喜的。”
“既来之,则安之,欢喜公,便是到得钓台静候鱼――。”
沧浪伯一番说,那曾公公听下却淡然,杯中之酒轻轻噙,抿住口中咂含味:
“你要耐心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