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吴歌,
舞吴钩,
招鸱夷兮狎阳侯。
楼船不须到蓬丘,
西施郑旦坐两头。
道人卧舟吹铁笛,
仰看青天天倒流。
商老人,
橘几弈。
东方生,
偷几桃。
精卫塞海成欧窭,
海盈邙山漂髑髅,
胡为不饮成春愁。”
荆溪几十里水路,一条楼船昂然前行,如此巨大船只,一向里少见出有,便是往来商客舟船,都个瞩目而观,引起多少啧啧赞叹。那楼船高处,自有一些僧道凭栏观雨,间或吟诗笛吹,好生不凡之气派,又是引着观瞧之人啧啧称奇,如此这豪富之船,尽着些个出家之人哉?
一支老笛横吹荆溪,其中最是白发白须仙风道骨,自是姑苏玄妙观妙空道长,闲曲吹罢更复吟,也正为前朝杨维桢之《五湖游》。
“好啊,好啊,好个胡为不饮成春愁,便是道长果为出世之人,尽着随心所欲,无羁无绊,全不似我等俗尘之人,一切为杂务所累,算来算去不自由。”
一侧里偏座聆听,随之陶醉欣然,正为江南阴房大总管曾禾曾公公,他个有感而发:
“此番竟就托了沧浪伯的福,随同这般荆溪游玩,这好山好水固天然,自在人心犹为难,便是多也道家出世外,佛家自超凡,我个凡夫俗子熏染其中,竟也觉着意气风发,何等快意了哉。”
“是么?曾公,便你爵高位尊,却也富贵逼人愁的?空着羡慕起我等碌碌无为之人来,可也丈夫存世无作为,枉然一头两肩扛的?”
一把皆大欢喜壶,饮饮不尽杯中酒,那欢喜公主人朝南,斜凭软榻多遐逸,却是口中含刺,与你曾公公相讽话说:
“不过到也是,富贵无有尽,人生终有头,一切争来狠去,到头来还个空忙罢,有道是:
功名绝愁根,
富贵脱祸胎。
百年能几日,
一日能几杯。
便是我啊,就个请着去坐个官位置,那般劳苦得尊崇,我还谢着呢。我还愿意我个欢喜公欢喜过,明朝非所知,且尽一日乐,今朝有酒今朝醉也就罢了。”
“石榴花,
为谁好,
一树垂垂向官道。
年年花落复花开,
不觉前年人易老。”
一向里更有泉水老和尚,他个打坐有静默,不时慧语出:
“这一树垂垂向官道,求来不过也,一顶纱帽几两重,究竟如压山。依我看来,竟不如,一心一念向我佛,四大皆空真我愿,幡然开悟全超脱。”
“哎,便你个老泉水,就个横来倒去思想着,度人剃你和尚头,你却也不想着,做了和尚还有个僧帽压的,敲木鱼,念苦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你个和尚自说和尚好,欢喜公却不乐人人皆剃度,有心与着斗口说:
“便是你啊,一个锡山宝塔竟着十来年罪孽压,东也化缘,西也讹诈的,便是那小泉和尚徒子徒孙,也学来东个诓西个骗。说着和尚四大皆空来,究竟真开悟,还是假超脱,到底做了乌龟驮碑碑,你个罪过来。”
“哎,这便欢喜公大说是,与其立地成佛,不若羽化成仙,你个和尚再是空色空,头上烫烫戒疤就不空,不若我道家,不求业,不求果,只求朝夕活神仙。”
他个道士自也要说道士好,听得你个沧浪伯将着和尚挤兑,空空道长忙着自诩:
“便是东坡居士《前赤壁赋》说也好:
寄蜉蝣于天地,
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须臾,
羡长江之无穷。
挟飞仙以遨游,
抱明月而长终。
真也是,人生非仙骨,有乐当自纵,如此可矣,可矣。”
“哎,我一说老泉水他个和尚头光,你个老空空便得道来老道杂毛,究竟你个和尚道士,便是光头笑来秃子,谁个好来谁个妙?”
你个空空道,他为哈哈佛,中间欢喜公,两头来撺掇:
“你个空空道,说是妙空空,实则跟他和尚一个样,四大皆空大不空,他个老泉水要造七级浮屠,你个老空空不也玄妙观里修了一堆乱七八糟杂毛殿,花了我欢喜公一堆的吃酒玩乐的杂毛银子来?他个和尚说拜佛,你个道士说供神,到底死人所在活人占,他个菩萨神仙殿,总也你个和尚道士领得香火来,这倒是,空也空来色也色,你个和尚道士全油水,倒也真个神仙自在来。”
“哈,这便欢喜公有说公道,我个和尚修塔还苦行,他个道士炼丹还成仙,究竟谁为空忙谁得成正果,一切自分晓。”
和尚无私心,看法自超脱。
“嗯,欢喜公说也实在是,我个出家之人虽则一意向仙,终究根基系红尘,说道全然无思无为,终究虚空谈。”
空空道长手中一拂尘,到底不空空。
“是啊,是啊,无论佛家道家,都为空之不空之空,到底为有空之不空也,此已为出世之人较之我在世之人大妙哉。想着沧浪伯,即便未得出家,终也大有出世之态,也为有空之不空也,竟是我个碌碌有为之人,全然无空之不空,到底还是无空之空哉。”
佛道闲在之人一番无为谈,终也空然不空意,这便叫着那最是无空之空的曾公公,陡生空虚之感,随之舱外观山景,更接大慨叹:
“海鸟那知享钟鼓,
野马终惧遭笼羁。
江湖浩荡故山远,
归梦每逐鸿南飞。”
“明知南山佳,
如何东流去。”
此时插话之人,又为龙隐山清虚观张天师李道长,他个此行一直少言寡语,偶尔尊口开:
“但思清泉水,
莫知已染尘。
真也是,也就只得归梦逐鸿南飞吧。”
“是,李道长说正是,便是我医家之言,如何名贵之药,总也只合对症之用,便是不得入药之材,哪怕它有万般金贵哉?这人生之轻与贵好与坏,似乎也当如此吧?”
他个一说话,边上小居先生也领悟,无有高绝论,自也俗见解:
“跋涉千万足,
试觅不老药;
岂知家边圃,
早发长生草。”
“嗯,还是小居先生说来真开悟,不求佛,不升仙,功名亦不在眼前,无有大富大贵,却也医药行善,行得善,积得德,仁爱济世大自在。”
道是医者仁也,曾公公一番听说,便是鼓掌替你神医叫好起。
“啊,是啊,小居神医说来真也是,便是佛家亦存私,道家亦求利,象着我个为富不仁还要遭人诅,象着曾公你个为官不道的话,还要遭人咒。”
那沧浪伯与你曾公公心中存芥蒂,自然话中带着音,一番好说还夹着刺:
“便还是小居神医般,治病救人为医好。这一来么,手中无权不做亏心事,未个杀人未个害人的,夜半三更总不怕鬼敲门。这二来么,手中有术行得救人事,他个和尚都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个医生一世救生无数,总也宝塔之上修宝塔,无论如何讲,都个不会象着些伤性害命之人,一堕堕到十八层,掉到阿鼻头地狱捞也不好捞的。”
“啊,是啊,是啊,沧浪伯说的是。也有攀塔不成反遭堕,一堕堕去无可救的,所以这人世说来,总也有着身不由己,总也有着万般无奈。”
明知你欢喜公话中夹枪带棒,那曾公公竟也好涵养,与着不气不恼,反而甚为默许,随之一番话说,竟是大大沉默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