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靠岸跳板搭,岸头早也备下轿舆,沧浪伯万金之躯,便得前呼后拥抬举着,一路开道拜山去,那祥符寺还在灵山山阳处,有得一程远途走的。
回头再看湖湾之中,早有一条船只驶去,将着水中二人搭乘起,如此上船便罢休,无有热闹人四散,只余码头之上人上下,官官民民僧僧道道。
道是近佛所在多松柏,上山石砌路径,扶老携幼走走停,东张西望看风景,灵山佛圣地,小乌秀才也是有感生:
“只今初到祥符寺,
始慰当年向往赊;
松柏迭迎居士驾,
湖山旋绕法王家。”
你个秀才随众大队走,身后自还有个差官步步不脱跟,朱七八朱铺长难抑激动之情:
“小官秀才,这便真是托了你和居先生的福,我个今朝也算是亲见了回沧浪伯的尊面的,他个欢喜公果然个欢喜佛面相,不同凡人一般的,不同凡人一般的。”
“啊,是啊,这沧浪伯欢喜公,原也待人和善的很,和善的很。”
你个小小县学秀才,此刻身后一个铺长差官亦步亦趋,转头再下看,更有他个父母县令巴结紧随,一切直也身份颠倒了的,小乌秀才嘴上不说,暗自连连摇头的。
“啊,啊,是啊,是啊,若无鼎金你,还有他个居先生引见,恐怕我个此生都是无缘得见沧浪伯尊面的,他个皇亲总为皇亲,果真是气度不凡,气度不凡的。”
前头看望沧浪伯的轿舆,旗伞罩下何等威仪气派,你个七品芝麻官直是可望不可及,易赐梅知县何等奴颜媚骨之态。
欢喜公沧浪伯亲自信函邀,四月初八马山龙华会,小乌秀才身为县学生,直要请假县学里。道是老虎摆尾也生风,沧浪伯名头大响来,县衙易知县遂惊动,权贵相邀郑重其事不得了,他个小小县令正为求之不得呢。再听得瑞生堂居先生清虚观李道长齐受邀,便命着属下本地地头朱七八朱铺长,上下联络随同程,他个官县令也借得平民光,同搭客船上马山,与着伯爵皇亲好面缘。
“哎,只是大可惜,沧浪伯这般劳师动众,偏只到这马山拜它个偏偏仄仄祥符寺,却不想着去到我家县里龙隐寺,那我便可以自家治县现便宜,一切好酒好肉张罗接待来,保险称他老人家的心,合他老人家的意。”
这文退县令易赐梅,十年之前即为金坛县令,因着镇江金山小妾无意造次,得罪了江南镇守曾公公,害着经年加不得官进不得爵,一地芝麻官做到另一地,至今还只领七品。
“知县大人,这浴佛龙华会,原也只得素斋会,喝不得酒,更吃不得肉来。”
只说阿谀事,原为一己私,除了翻乌纱帽,就是钻铜钱眼,对你个现管县官,小乌秀才大大不敢恭维说。
“啊,是啊,是龙华洗佛日子,出家庙里本是吃素不吃荤的,吃酒吃肉便是罪过了。”
朱七八朱铺长随口顺嘴应,他个下吏,有意无意暗促掐,也要霉霉你个顶头上官来。
“罪过不罪过,佛祖心头过。”
朝前新庙山头,向后旧宫湖湾,一切俗心且暂免,小乌秀才好诗情,与着脱口再是吟:
“两宫北狩今安在,
九庙南辕只自嗟;
争似山僧多不管,
一盂一衲驻年华。”
小乌秀才才是说到僧,只见前面山路之上即出一人来,你个说神仙到神仙,那朱七八见下不禁拍手赞:
“啊呀呀,这便说到和尚和尚就到了的。”
只见一个光头青皮半大不小年轻和尚,衲衣铜盂当道一立,正也挡了欢喜公伯爵大驾,阿弥陀佛作揖下:
“呔,
此山非我开,
此树非我栽;
但得佛缘在,
留下买路财。”
“嗨,哪来个野和尚,竟着好阻伯爵爷的尊驾来?你个便是不想……。”
家主沧浪伯素来好脾性,底下家奴难说不狐假虎威的,吆五喝六开道去,居然个和尚迎面阻,惯势就要骂声出。
倒是贴身的王管事,随主东奔西走人头大识得,一下将个和尚指认出:
“啊,你个不是,不是小泉小和尚么?”
“啊,是,王大爷,小和尚正是惠山寺僧小泉,这便特为来请沧浪伯大人安。”
那和尚微微一笑,更是向着轿中之人一揖下。
“哈,果然你个小泉小和尚啊,你个不在惠山好好看你的泉念你的经,却要到这马山来学个强盗劫道,这还真个唬了我一跳,这青天白日之下,出个和尚贼胚的。”
一看正是故人也,沧浪伯便是哈哈声起,随后一下悟:
“对了,我个一猜便是了,这肯定又是你那个倒霉师傅泉水和尚老秃毛,要着为他个锡山宝塔化缘来,便知道我等今朝必得上山来,命着你在此专候着强讨恶要的吧?”
“啊,大人果然好见识,凡事便是有见无得瞒,实在是厉害则个。”
这一说下小泉和尚也个嘻嘻笑,再是一番好答话:
“是,我家师傅便是受着这祥符寺一山师傅的邀,带我来此赴今年的龙华会,我家师傅便说了,道是一程赴两会,顺带多结些善缘,多做下些功德,为着锡山宝塔多化些金啊银的钱款来,如此才叫阿弥陀佛,真正善哉善哉。”
“啊,我说是嘛,那个泉水和尚老秃毛,为着修他个破宝塔,这些年可也恶化了我沧浪伯府多少银钱去?”
还未进庙,就要开始撒钱,沧浪伯也是有缘说:
“这便今朝又是吧?在着饭店门前摆粥摊,此地正主还未入得香火钱的,他个倒是抢先一脚,在人路头劫起利市钱来,这泉水老贼和尚啊,真正讨饭叫化做久了,脸皮直是厚得很哪,厚得很哪。”
“啊,沧浪伯大人,您老这却是错怪我家师傅了,便是这饭店门口摆粥摊,必经之路上预先化缘来,实非我家师傅主意的。”
小泉和尚铜盂向前,还是脸嘻嘻:
“反倒是这地主的一山师傅说了,一庙化不得两缘,与其财入袋,不如袋吸财,于是特为要我在这山路专候来,遇得施主便求缘,这缘来缘去的,总归是阿弥陀佛大善缘。”
“喔,如此说来,却非你家泉水秃毛师傅踩着人家地头强要来,反倒是他个一山老秃毛好处全让人,人家吃肉他吃素,明着让人来开斋?”
沧浪伯听说更是哈哈笑:
“这倒是了,西天不出两佛祖,和尚脱不开是一家,这一山的和尚做得,可真也阿弥陀佛的很哪,哈,哈,哈。”
后面小乌秀才听说话,早也一番细打量,他个果然为那个同着泉水和尚守住二泉的小和尚,音容笑貌如今看,依稀大概还是,如此故旧再相逢,倒也叫人自觉喜悦的:
“喔,原来他正是那年在二泉亭里请着饮茶的小泉和尚啊,如此三年大不见,竟是长大成人了许多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