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呀,这可真也是,未进和尚门,先舍布施钱,这小和尚乖乖隆地冬,这一厢金啊银的收下来,可也一钵盂也个不够装的。”
眼看着前面小和尚托钵化缘,沧浪伯必然出手阔绰,金饼子银锭子,落得铜盂“当啷”声,后面那朱七八朱铺长立马大眼红,骂骂声起直咂舌:
“他奶奶的,便是在家之人不发财,出家之人好挣钱啊,早知如此样,我个不如还早些个剃了头皮烧香洞去,坐着清闲也来钱,可比如今活争个铺长当的,大大轻省的多呢。”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有心随缘,
七级浮屠。”
如此沧浪伯慷慨解囊,他人再无不随缘之理,小泉和尚念念有词,便是依次托钵化缘,男宾女客争相施舍,整个队伍索性暂歇下,轿停脚驻稍息下。
“我个妈妈了,这便是和尚押烧香,不想出血也得出啊。”
如此轿前轿后依次来,朱铺长与着易知县,沧浪伯的马屁跟得紧,便是小泉和尚转眼就到来,朱七八口袋紧心头慌,忙个左右问计:
“这便给和尚烧香钱,到底要给得几多好?”
那小泉和尚出家人,却也大知俗家心,耳朵刮听再是吟:
“七级浮屠,
有心随缘;
善哉善哉,
阿弥陀佛。”
“啊,啊,我便身上只带了一角碎银子,小小不成敬意可也成的?”
朱七八便是怀里东掏西掏,掏出个碎角子来,恋恋不舍捐将出。
“啊,啊,我这还正好备了个整元宝的,这便敬奉阿弥陀佛,还望佛祖保佑来。”
其后易知县贪官不贪官,口袋却也不少银,大方大虔诚,口口声声舍出手。
“一角银,
一块砖;
一锭银,
一方木;
一块砖,
一方木,
七层宝塔建起来。”
小泉和尚再是作揖拜:
“两位施主,碎银虽碎造得宝塔一角,整银虽整难起宝塔一座,一切尽心随缘,大家皆为功德无量。”
“啊,是啊,是啊,道是积少成多,道是化零为整,大家都为功德无量,功德无量的。”
道是花小钱得大面子,何乐而不为的?那朱七八一说大开心,再去眼瞄着你个知县大人,花大银子却赚来一般赞,真正冤大头的。
“穷酸秀才固穷酸,
囊中还能多出几钱来,
我一枚大子能够聚起一撮沙,
几枚大子可以烧起半片瓦。”
轮着小乌秀才摸口袋,铜子未出先个酸调出,见你个和尚微笑再施礼。
“啊,原来是施主你啊。”
乍见你个乌小官,几分面熟悉,再听你个酸吟调,小泉和尚分明记性好,脱口也念道:
“借予惠泉水,
酬取锡塔砖;
施得僧一银,
得施佛一荫。
便是上两年二泉见下,施主这可也别来无恙的?施主当初随口吟作小僧可还也牢记的,施得便得施,先生道说高妙,小僧至今萦绕在耳焉。”
“啊?是啊,施得僧一银,得施佛一荫,在下便是随口一占,全亏师傅竟还记得,真也出乎意料外的,善哉,善哉。”
穷秀才也就肚里文章多,出息不出息,怀里便摸得一串铜钱来,往着铜盂吊下便是,跟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照样念。
“哎,小泉啊,你家老和尚从着头上花白毛化到头上全白毛,你个小和尚也从嘴上全无毛化到嘴上大长毛,却不知你们如今化下的金子银子,可也修得起八角七级宝塔,它个几角几层来?”
前面沧浪伯停轿一闲在,不论你僧啊俗的,调笑之心又起,与着个小和尚瞎篡三官经:
“啊,便是你个老和尚小和尚,便是真正要得到几时?才能够和尚个宝塔结了顶,终个遂了佛前愿的?”
“啊,禀告沧浪伯大人,我家师傅发愿要修的锡山宝塔么,如此这般年化缘化得银两来么……。”
小泉和尚非木讷,大人面前说话还伶俐,再是捧住铜盂一拜道:
“总也立塔的础石备得下,七级的塔身竖得起七层,八角的塔檐修得起八头,不过着么,总也还宝盖头上少一点,不到个万般齐备,它个宝塔总也还难立得起。”
“是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七级浮屠可也真不好建的。”
小乌秀才听下有感叹,随口有得吟:
“塔础一朝?,
先得十年功;
十年砖木瓦,
还待十年工。”
“啊呀呀,小乌秀才说也是,他个泉水老和尚果真也备砖备料化缘化了总有十年功了吧,如今着总算可以一朝?得塔础来,还得十年修造工。”
沧浪伯手指一掐算,话说便是叹:
“便是乖乖隆地冬,十年十年二十年,老和尚便是头上花白毛转而全白毛,全白毛转而全无毛,真个要成和尚贼秃了的。便是你个小和尚,也该是嘴上全无毛转而大长毛,跟着头上也花白毛全白毛的。这说来啊,有时候救人一命易,七级浮屠却也不是好修的。”
“无量天尊,伯爵爷可也说得好啊,有所谓学仙容易得道难,做和尚容易悟佛难,修造七级浮屠固不易,救人之命亦为难得,求佛入道都非功利事,便是凡人修行,添得一砖是一砖,加得一瓦是一瓦,并不得强要宝塔结顶,求得一劳永逸万事大吉的。”
你们这前面一驻足,后面清清闲闲两道便是结伴而来,其中空空道长耳朵削尖,早也听得你个沧浪伯与着小泉和尚小乌秀才一番好对答,遂也高声而上空空论,随之空空吟:
“十年木瓦砖,
十年塔成功;
又待几十年,
兴废不复工。”
“是啊,世上原无一劳永逸,世上原无万事大吉,道是十年一轮回,兴废转眼间,有用工无用功的,转头一切空。”
身边上张天师李道长,也是一般悟空,随感有叹息:
“便如我那龙隐南山阴,从前为他佛家的水月庵,何等旺盛香火,谁知转头一朝焚,灰飞烟灭朝夕间,一败涂地废庙宇。后几年殿舍重竖起,却又为我道家之庙观,新起庙墙也总得几年鲜吧,但也难说盛极必得衰,到时缘起又缘灭,落得门前冷落车马稀也不定的。”
“啊,李道兄,你个总也悟空不空也,兴又如何?废又如何?春发秋收泰极否来,盛衰之道天然存焉,你个缘起又缘灭,正为合乎天理人道。你个叹其废工惜其失功,实在为宝塔徒结顶,自称遁空之人,却个妄称阿弥陀佛。”
空空道长自觉悟,不比你个李道长,当得天师总为尊,随之又是吟诵:
“你家寺倒,
我家庙立;
无量天尊,
阿弥陀佛。
啊,佛就是道,道就是佛,兴便是废,废便是兴,李道兄,我们便也随个缘吧,积他个无功之功,修他个无塔之塔。”
“啊,是,道长拨云见日好指教,愚下茅塞顿开则个,这便佛道兴废勿论,有缘无缘尽随缘吧。”
出家人怀揣在家钱,妙空道长出手也不过一串小钱而已,那张天师李道长,怀中自也有货色,左摸右摸掂量下,竟也能一锭整银舍将出,落得个铜盂铿锵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