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节场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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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着几般儿生药,各有制度,我说与你:”

  一番讨好说辞过,重新来戏归正本,小红娘道出原词:

  “桂花摇影夜深沉,醋酸当归浸。”

  张生便道:

  “桂花性温,当归活血,怎么制度?”

  小红娘便唱:

  “面靠着湖山背阴里窨,这方儿最难寻,一般两眼令人恁。”

  张生问:

  “忌什么物?”

  红娘又唱:

  “忌的是知母未寝,怕的是红娘撤沁,吃了呵,稳情取使君子一星儿参。”

  “这药方小姐亲笔写的。”

  张生看过药方大笑,道:

  “早知姐姐书来,只合远接。小娘子……。”

  小红娘问:

  “又怎么?却早两遭也。”

  张生续道:

  “……不知这首诗意,小姐待和小生“哩也波”哩。”

  红娘只是惑:

  “不少了一些儿?”

  台上调情调意,书生逗丫环,台下这边先生此时也开口来,问讯个小童子:

  “鼎金啊,你可知那小居先生为何特为点请这一出戏来唱?”

  “这个么,这个么,好似这戏专讲寻医生看病什么的,跟着小居先生正好一般。”

  这武戏看来闹热得劲,这文戏听来只是半通不通,小官也就一知半解,台上急着开方寻药甚的。

  “也是,鼎金,你便刚才那段有听了么?红娘一段唱里却含了六味药来,先是桂花、当归,后来又有知母、红娘子,再有使君子、人参。这知母、红娘子、使君子什么的,一边上便是药名,一边上又是这戏里的人名来,这便叫做一语双关,分别上道出两层意思来。”

  这坐立闲唱戏,平看着一无兴趣,细详着却是别含内容,这冯赞礼冯先生,自号空竹居士,肚中实是不空的。

  “是了,小居先生店里是有这红娘子药的,那台上唱的也便叫红娘,这又是药来又是人,实实还有趣。”

  小官看着木相,脑子一转灵的。

  “这《西厢记》第五本里还有一典,便是说那台上小姐长相样貌的,实则里面更是含着七个药名呢。”

  冯先生自是才思俱佳,不想其夫人也是颇有文识,从旁插话言说:

  “裙染榴花,睡损胭脂;

  钮结丁香,掩过芙蓉扣;

  线脱珍珠,泪湿香罗袖;

  杨柳眉颦,人比黄花瘦。

  这石榴花、丁香、芙蓉什么的,也无不是实实的药名来。”

  “鼎金啊,这除了用药名唱戏,还有全以药名写诗的呢,那唐人权德舆即写有一首《药体诗》。”

  一则想到一则,冯先生信口念道:

  “七泽兰芳千里春,

  潇湘花落石磷磷;

  有时浪白微风起,

  坐钓藤阴不见人。

  这泽兰、花落石、白微、钓藤无不是药名。”

  “那唐人张籍,亦有一首名为《答鄱阳客》的药名七言诗,小官你听好了,才更有绝妙呢。”

  丈夫这一说,夫人也有思及,更是道来:

  “这第一句是‘江皋岁暮相逢地’,第二句叫做‘黄叶霜前半夏枝’,其中半夏枝之半夏是味药。而前句‘江皋岁暮相逢地’之‘地’,跟后句‘黄叶霜前半夏枝’之‘黄’连起,一尾一首连起便是‘地黄’,地黄是一味药。第三句为‘子夜吟诗向松桂’,‘子夜’吟诗之‘子’,跟前句‘半夏枝’之‘枝’首尾连起,便是‘枝子’,谐音‘栀子花’之‘栀子’,也是药。最后一句‘心中万事喜君知’,‘心中’之‘心’,跟前句‘子夜吟诗向松桂’最后‘桂’字,又首尾连起‘桂心’,桂心是药。还有这‘心中万事喜君知’之‘喜君知’,谐音来读便是‘使君子’,便跟这戏里说那张生是‘使君子’一式一样也。”

  夫唱妇随一唱一和,师傅师母同教个徒儿,乌小官便得要受宠若惊,哪还辨得起你是‘喜君知’还是‘使君子’来?

  “这药名诗啊,我最喜的还是南朝沈约沈休文这首《怀旧事》。”

  人生未遇气冲冲,冯先生一介书生,却也丈夫气概:

  “喝马蓝关路,

  王孙欲断肠;

  风扬桃蕊嫩,

  露郁李花香。

  志远情难弃,

  心高意已伤;

  春长山月寂,

  莫若早回乡。”

  “是了,意气满腹壮志情怀,却是没有再好的了。一句便是一味药,马兰、王孙、羊桃、郁李、志远、薏苡、常山、茴香,整整八样种,写来又实实之妥贴,真正是算得难得来。”

  也难得夫妻遇知音,琴琴瑟瑟竟然着如此相和来,两个人情投意合,一时又盯住戏台看,便也冷你豆腐父子一边上。

  “因今宵传言送语,看明日携云握雨。”两句“络丝娘”唱调煞尾,一折《西厢》就此唱罢,余下众人转入,那丑又连蹿筋斗出台,喜气色报场高朗朗:

  “龙隐本地商贾缙绅善男信女齐奉龙隐寺方丈一光大师全本大戏《布袋和尚忍字记》啦,

  非是苦海无边涯,

  实乃普渡未及岸,

  敬祝一光大师金刚身不坏,罗汉体不败,做得个弥勒活菩萨,点化得我班瞎眼木拙俗世人,西天极乐无边安享哟。”

  旧年七月半的债,直留到今年三月三来还,原来这出戏只为一光和尚压惊来。

  一出戏开一出轰和,便个阿难尊者登场,日出冰消回光月落,直将个第十三尊罗汉上方贫狼星因过受罪,被佛祖罚下尘间投股托化为刘均佐,又差弥勒尊佛化做布袋和尚前去点化,佛事佛体前因后由一番话说原委。神仙去罢凡人出,刘均佐引妻带儿上得场,再又将身家解说遍,自称着便个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使一贯钱便是挑其身上肉一般的悭吝苦克苦财主。如此风雪酒家天,外面再上场个冻煞君子刘均佑,一边着请喝酒,一边着道身世,一个均佐一个均佑,就此贫富结兄弟。

  如此说事讲情皆无趣,便个布袋和尚上台来,观众方得大欢喜,开口便是:

  “佛、佛、佛,南无阿弥陀佛。”

  宽衣大袖甩甩搭搭,做出十分可笑状来,跟住便念偈:

  “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到大自在。世俗的人,跟贫僧出家去来,我着你人人成佛,个个作祖。”

  这弥勒佛出场,最乐便是一段“天下乐”调唱:

  “这和尚肉重千斤不算膘。”

  刘均佐直纳罕:

  “他吃甚么来?”

  又唱:

  “我这里量度,将他比并着,”

  布袋和尚便道:

  “将我比并着甚么?”

  刘均佐哈哈唱:

  “恰便似快活三恰将头剃了。”

  跟着再问:

  “兀那和尚,你这般胖,似两个古人。”

  布袋和尚大不明:

  “我似那两个古人?”

  刘均佐再唱:

  “你肥如那安禄山,更胖如那汉董卓,”

  瞅瞅又道:

  “你这般胖,立在我这解典库门首,知的?,是个胖和尚,不知的?,”

  接下唱:

  “则道是个夯神儿来进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