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马蹄得得,一百名精骑兵迅速呈半月形展开,纷纷码箭上弓,冷冷瞄准阿古达姆等人。
强弓火箭,让人胆寒。
独孤无涧望着阿古达姆,一字一句道,“阿古达姆,今晚公主若有半分差池,本将军发誓踩遍大漠,诛完你们三百七十八号人!”
阿古达姆冷笑,“将军,我们要的是金子,要的是封地,若命都没有了,要来有个鬼用!做生意而已,何必赔上命。”
独孤无涧微微点头。那小将随即从身后摸出一只长筒,高举朝天,奋力一拉长筒下的拉环,顿时,“砰”的一声巨响,一抹灿烂至极的红焰火直冲云霄,哗的一声绽开一朵绚烂的火,生生照亮半边天。
阿古达姆仰头望着那抹焰火,眼中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他知道,中原将军发出这信号弹,便是示意公主为真,而幽城城外的交易便会如约进行。
万两黄金,一片封地。这于长年颠沛,无处扎根的他们来说,是多么大的喜悦。
他们拼死一搏,也不过是想要一片容纳他们的土地,让他们落足,让他们顺延后代。
片刻后,另一朵黄焰火冲腾上天际。阿古达姆顿时放下心来,忽然望着独孤无涧怪异一笑,“将军可小心了。后会无期!”
说完,策马离去。
身后小将动容,“将军……”难道就这样让那蛮贼而去?
独孤无涧却不动声,紧紧盯着前方怪石上押着云那伽的三个人,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刀,正逼在云那伽颈上。
他知道,此时轻举妄动,便可能害死云那伽。这群沙盗倒不是徒有蛮力,脑袋也算顶用。这片流沙长河遥遥隔开他们,射箭也好,救人也好,都快不过公主脖子上那把刀。更何况,要穿越这条沙河去救公主,更是险阻重重。
眼见阿古达姆没了踪影,那怪石上两名男子对视一眼,转过身去,遥遥甩出两把系着绳索的铁钩,也不知扎在对面什么地方,然后竟猴子一般攀爬在那绳索上,嗖嗖几下便消失在中。
唯剩下那名持刀男子,忽然大笑,一只手哗地撕开自己衣襟,“来啊,射箭啊!射死我啊!”
独孤无涧冷笑,“既入我朝封地,便是我朝臣子,本将军作何要杀你?你回去告诉你们头,若他敢为非作歹,本将军势必带兵踏平五福关!”
那男子愣了愣,不再说话,冷哼一声,放开云那伽,大摇大摆地攀着那绳索而去。
“啪”的一声,不一会儿,那绳索猛然断裂,坠落在沙地上,竟然眨眼便没入沙中,无影无踪。仅剩下云那伽,手足无措地站在怪石上,盯着脚下四周缓缓流动的黄沙。
独孤无涧松了口气,形势比他预料中简单多了,云那伽也总算安好。这群沙盗,若他日要诛,也轻松容易。
他冷声道,“公主不要轻举妄动。”
云那伽却急了,“你们不要过来,这片流沙地吃人不吐骨头!”
独孤无涧仰头望天,食指放入口中,遥遥三声悠长呼哨。
众人不解,纷纷仰头望天。此时,天已微明,天空中游荡着几丝橘的云彩。
片刻后,云层里隐隐传来大鹰“滴利利”的长鸣之声,转眼间,两只巨大的鹰冲破云霄,俯冲下来,落于马前,一白一黑,雄姿挺拔。
云那伽目中有了惊,“你会驯鹰?”
在大漠,驯化野鹰已是失传已久的密技,随着一代一代驯鹰人的死去,驯鹰之技已泯灭于世间。
独孤无涧不说话,翻身下马,取出一截长约三尺的火红铁棍,在两只大鹰面前晃了几晃,然后示意云那伽,“接稳了!”说完,便挥手抛向她。
云那伽也不迟疑,伸手便接住了那细细的铁棍。
独孤无涧凝眉望着云那伽,“公主别怕,双手握紧铁棍,举在头上,别松手!”
云那伽咬咬银牙,点点头。
独孤无涧蹲下身,抚了抚两只大鹰背上的羽毛,取出一只短木哨,轻轻吹了几声短促的响哨。
只见那两只大鹰顿时拔地而起,飞向流沙中的云那伽。
转眼,两只鹰便飞到云那伽头上,盘旋了两周,只听独孤无涧又吹响一声怪异的哨声,两只大鹰便俯冲下去,伸开双爪,一左一右,牢牢抓住那红铁棍,哗的一声,连棍带人,腾上空中,飞越那条吃人的流沙河。
众骑兵已看得目瞪口呆。
直至那两只大鹰飞过来,放开铁棍,让又惊又怕浑身酥软的云那伽跌落在他们面前时,这才恍然回神。
独孤无涧赶紧上前,扶起地上呆呆的云那伽,“公主没事吧?”
云那伽惊魂未定,手脚仍然微微发颤,抬头望着这个陌生而挺拔的中原将军,“没……没……”
独孤无涧道,“让公主受惊了。流沙河一天要改变几次流向,难以预测。若待末将绕路从后面去营救公主,只怕到时,公主立足那块石头早已被吞了,因此不得不兵行险招。”
云那伽又是一惊,“你是西域人?怎么这样了解无踪城?”
独孤无涧身后一个小将笑了,骄傲地道,“公主,这是我们中原的大将军!”
独孤无涧扶着云那伽站起身来,从马背上的皮囊中,掏出两大块新鲜羊肉,扔给两只大鹰,以示犒赏。两只大鹰顿时欢悦,衔了羊肉,飞上了天空。
此时,云层已破,万丈曙光,从天际斜斜照过来。一百精骑欢欣鼓舞,云那伽缓缓吐口气,眯眼望向远处的曙光,冷冷一笑,心想,六皇兄,让你失望了。
中午时分。
独孤无涧独自一人坐在帅营外,卸下了甲胄,垂头用一把匕首,修磨着那只驯鹰的短木哨。
将士们远远的笑声和喝彩声传来。他知道,想必又是那个年轻小将,正在四处讲述他驯鹰救公主的事迹。
他不言不笑不置可否。当年他如那个小将一般年纪时,早已被半面老人磨炼得宠辱不惊,十天半月可以不说一句话。
这时,一只镶紫玉的黑靴子却出现在他眼前。他怔了怔,懒得抬头,淡淡问,“王爷不去安抚你的娇,跑来军营作什么?”
他却没有望见,金玄豫一脸复杂的神,言又止。
终于,金玄豫坐到他身旁,忽然长叹一口气,“得将如你,夫复何求……”
独孤无涧皱眉看一眼金玄豫,这,总是折腾得人够呛,受不了。“王爷不要文绉绉好不好?无涧只要保得王爷平安回京,便会因伤告病,卸甲归田。到时只要王爷成全,便是对无涧的关怀。”
金玄豫抚抚额头,道,“云那伽告诉了本王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比如说努国政乱,比如说她如何逃出来,比如说她身中逍遥仙之毒……”
他紧紧盯着埋头不语的独孤无涧,“又比如说,有人能解她身中之毒。”
独孤无涧还是专心修磨着他的鹰哨,金玄豫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手一抖。
“无涧,若你见得百草,你会怎样?”
他缓缓抬起头来,盯着金玄豫,“王爷何出此言?”
金玄豫慢慢道,“依云那伽的描述,那人可能是百草。”
片刻沉寂后,他又接着道,“或许你我都想不到,百草竟然身在关外,和追魂一起,也就是云那伽口中的妖瞳王子!”
独孤无涧手中的匕首砰然落地,食指上一滴鲜血滴下。她在塞外?她在塞外?她竟随着那妖瞳男人来了塞外?
两日后。
那晚一场大风雪后,气候竟然回暖了不少。大草原上虽然还没有青草凄凄,绿成一片,但雪融后的地面,已冒出了些许嫩幼的绿芽。
帐篷像云朵一样鼓起来,牛羊开始四散,远远传来牧民响亮的歌声。
百草不知道锦城带着她往哪里走,也不再闹着要独自回中原,锦城不放她,只在她耳边轻叹,“我会和你一起回中原,这里容不下我。”
百草有些心酸,天大地大,原来这个妖瞳男子和她一样,只是在寻觅一个温暖安心的落脚之处。
异域景如画,让她的心情渐渐好起来。唯一让她黯然的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谢小桐,终究是没能在三里之外的驿站出现,人海茫茫,生死未卜。锦城安慰她,“或许他很好,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时,百草刚刚睡醒一觉,睁开眼,便望见远处几个雪白的帐篷,朵一样盛开在将绿未绿的草原上。她从锦城怀里坐起来,揉揉眼睛,懒绵绵道,“怎么总是睡不足呢?”
锦城唇边含笑,松了缰绳,任由马匹徜徉啃草,道,“总是在马匹上,自然累得慌。我总是带着你赶路,想必也对你身体不妙,那我们便去讨些酥油茶喝好不好?”
百草一听,来了些精神,终于恢复了一点从前爱娇的神态,低着头小声道,“我好些日子没……洗澡了……”
锦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好。你想洗多久都行。”
黄昏时分,百草已经认得那最大一个蒙古包里的所有人。
快乐的一家六口。牧民乌力吉和他勤劳的子,刚成年的,还有三个活泼的孩子。
锦城和他们说的话,百草都听不懂。可是他们善意的笑,让百草感觉到一丝心安,终于不用一惊一乍,昼奔波。
锦城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声道,“他们答应让我们借宿两晚。”
百草于是安了心,一抬眼,望见乌力吉的吉雅,辫着一条乌黑的大辫子,正红扑扑着脸,大胆地望过来,眼神火辣辣的。
百草眨眨眼,想起身边喝酥油茶的锦城,顿时有些明白,难得地心情好,轻轻开了锦城一句玩笑,“你走运了。”
锦城怔怔抬头,随即明白过来,瞄一眼恢复了几分生气的百草,似笑非笑道,“你要为我纳小?”
百草一怔,赶紧垂头喝酥油茶。
这时,吉雅却大大方方走了过来,坐到百草身边,红着脸看一眼锦城,用非常生硬的中原话问百草,“……他……是……你……的男人?”
百草愣了愣,塞外牧民可真直接。冷不防,锦城按着她的头点了一点,然后黠笑着帮她回答了,“对。小真聪明。”
吉雅眼中顿时掠过一抹失望,但还是勉强笑了笑。“……绿的眼珠……真……特别……”
说完,转身出了帐篷。百草正要埋怨锦城,帐篷外却传来一个青年男子嘹亮的歌声。乌力吉九岁的小儿子咚咚咚跑进来,叽里呱啦冲锦城吼了一句。
锦城一听,乐了,拖了百草起身,往外走,“情歌大会情歌大会!”
走到外面,只见天渐黯,天边燃烧着瑰丽的云彩,二三十个牧民围成一个大圈,坐在一堆篝火前,一个青年男子正高声唱歌,一个妙龄子正围着他跳舞。
百草看得有趣,兴致勃勃地坐了下来。虽然听不懂他们唱什么,却看得津津有味。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让她也陡然心情一畅。
几曲唱罢,百草也看出些端倪来了。原来,青年男子若看上哪个子,便唱着情歌,跪倒在她面前,若子也属意他,便会把手放进他手中,随他跳一支舞。
锦城忽然在她耳边轻轻笑,“还记得我说我也会唱情歌不?”
百草转头看他,他却已懒洋洋站起身来,走到场中去。
众人顿时欢声大起,姑娘们含羞带笑,望着场中那挺拔好看的绿眸男子。
锦城却清清嗓子,含笑望着百草,一张口,竟是清朗又明亮的歌声,像一条秋天的小河,淙淙流过大草原。
牧民们顿时欢呼鼓掌,百草听不懂锦城在唱什么,但想必唱得很好,唱得大姑娘小媳都红了脸。
锦城,锦城,这个千变万化的男子,他有多少面?
正出神间,锦城却已唱着情歌,大步走到她面前,优地一个旋身,右膝一弯,单膝跪在她面前,向她伸出了右手。
百草呆住了,不知所措,手心里出了密密的汗。善良热情的牧民们纷纷起哄,气氛空前热烈,几个青年男围绕着锦城跳起了舞。
锦城却一直含笑,等她接他的手,一双绿眸,闪亮得几乎要燃烧一般,定定看着她,甚至,穿越过她,盯向她的身后。
乌力吉的子笑了,忍不住推了百草一下,生硬地道,“好小伙咧……”
百草猝不及防,一下扑向锦城。
锦城顿时笑了,伸出双臂,直直地抱起百草,站起身来,抱着她欢快至极地旋起圈来。
“哎……放我下来……”百草惊叫,推搡着他,却终于忍不住这一刻的无忧无虑,“噗嗤”一声,欢笑出声来,“好了……好了……”
锦城停下来,仍然抱着她,一双绿眸却蓦然萧杀,冷冷盯着百草背后那片草场。
那个身披黑甲带领群兵远远而来的男人,他早就看见了。
天上,忽然“滴利利”一声长鸣。
百草顿时脸惨变,浑身一抖。
牧民们已纷纷仰头望天,惊呼连连,“神鹰,神鹰……”
一只雪白的大鹰,在天上凌厉地盘旋飞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