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两人,慢慢走在空之下。锦城心里有些郁闷,这一路走来麻烦不断,总是逼着他大开杀戒,真是不得安宁。
他怀中的人,却一直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锦城淡淡道,“困了?”
百草不说话,抿着嘴,定定望着远方,一脸疲。
锦城叹口气,“你认为我骗你?”
百草想了想,轻轻道,“我还是回中原吧,别总是拖累你。”
锦城垂下头,从后面伸手圈住她的腰,将脸埋进她温暖的颈后,口齿模糊地道,“对,我是连国二王子。”他苦笑,“却没有哪个王子如我一般颠沛落魄,十五岁便被送去了鲜国做质子。我父王一共有五个儿子,一个儿。那一场变故中,父王受伤,鲜国叫嚣着要换个王储回去做质子,那是多大的羞辱。可是王公大臣们软弱无能,他们一下就想到了我,王储中的异类,碧瞳妖生的妖孽。”
他的声音抖了抖,很多年了,他不曾想起这些往事。
“母很伤心,只怕我一去不回。因为鲜国大王的,月华公主,恨她入骨。当年,父王爱极母,甚至为了她毁去与鲜国公主的婚约。母想,月华公主不知会怎样折磨我。”
“可是没有办法。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大哥,亲自送了我去鲜国。那天风沙很大,吹得我睁不开眼,走出连国国界的时候,我转身看见母吐了一口鲜血,小那时还小,哭着要跑过来。”
“半路上,月华公主伏击了我们。她笑眯眯地问我和大哥,你们谁吃下这个有虫的饭团?”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眼睛,说,真像啊,真像那妖精。然后她用刀逼着我的哥哥,问,你们兄弟谁吃?”
“大哥的脖子在流血,可是我看见他慢慢地抬起手,指向了我。”
百草睁大眼,望着那茫茫的一片黑暗,一动不动,任由他将自己抱得越来越紧。
“冰蛊,冰蛊……”男人的声音开始暗哑,“我每年都会痛不生两次。我被软,连母死去我都不曾回国。随我一起去鲜国的太傅,找来一个神秘人,教我武功。”
“两年后,我装成被冰蛊折磨得要死,被送去了凤凰镇。太傅已病死了,只有我一人,神秘人每逢月圆就会来教我学武,后来,他又把大漠沙盗交给了我。”
“我曾经每一年都想,明年便会有人来迎我回国。可是没有。我一年一年等,却一年比一年失望,终于明白,他们都忘了我,复仇也好,自由也好,都得靠我自己。”
“我开始密谋逃跑。可偏偏这时,小来了。”
百草听见他压抑的呜咽。
“其其格那个傻孩子。鲜国三王子看上了她的貌,我那聪明又无情的大哥,让小成了一枚政治筹码。她的和亲,换我重返自由。”
“我真气啊,我想对小说,我自己有能力自由。可是她已凤冠霞帔,嫁来了鲜国。其其格告诉我,母临终前说,兄弟本是同根生。我明白母的意思,我去了中原,我怕回到那个王宫,我会忍不住杀人。”
他说完,久久沉默,忽然又道,“我的名字,本叫阿尔斯愣。在我们的语言里,是雄狮的意思。但我母有汉人血统,她给我取名字叫锦城,给小取名字叫锦雅。”他顿了顿,“我喜欢别人叫我锦城。”
风雪已停了,马匹也已不走了,垂下头刨开雪地,啃着埋在下面的草根。
百草吸吸鼻子,软声道,“锦城,可是我不够好,可是我不够好,我很累我很累……”她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哭出来,冰凉的手,想掰开锦城抱住她的手,可是他扭过她的身子,低头便狠狠吻上她冷冷的唇。
“……不……唔……锦……”她哭着挣扎,气喘吁吁。可是那个男人这次无视她的拒绝,是痛也好,是爱也好,他狠狠地吻,毫不退却,辗转不歇,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你陪着我……”他含糊低语,“陪着我……”
百草终于放弃了挣扎,只是泪流满面。
她曾经多么一心一意,想陪在谁的身旁?她也以为那是爱,却原来是错觉。
第二日一早,天高风清,竟然是一个好天气。
独孤无涧在这个好天气里,迎来两个奇怪的消息。一个是,努国使者来报,会谈时间再顺延三日。一个是,一向滋扰边境的大漠沙盗,竟然派人送讯,声称要和中原王爷谈判。
金玄豫淡淡笑了笑,“一群匪类,也来凑热闹?”说完,手上用力,一个茶盖被他捏得粉碎。
但天黑之时,一个瘦削冷漠的沙盗却是如约出现在幽城城门之下,仰头望着城墙上森森卫兵,“阿古达姆求见中原王爷。”
卫兵通报时,金玄豫正在幽城督府书房里,和独孤无涧、管锋等人一起,围着那战事沙盘,指指点点。闻讯后,他微笑,“好胆量。本王见见。”
一列卫兵押送着阿古达姆走进督府议事大厅,金玄豫高高在座,凤目清亮,面无表情地盯着来人。独孤无涧和管锋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身披黑甲,宛如两尊冷面战神。
那阿古达姆笔直地站在大厅中央,深目高鼻,头发卷曲,神情漠然,打量了大厅里每个人一眼,然后目光落在金玄豫身上,毫无惧,大大方方与金玄豫遥遥对视。
这时,一个年轻小将沉不住气了,冷喝道,“大胆贼子,见了我朝王爷还不下跪!”
阿古达姆冷冷看他一眼,竟嘲讽地一笑,操着生硬的中原语道,“非我君上,为何要跪?”
金玄豫淡然道,“你敢只身而来,必定有十足的把握和筹码全身而退。如果你的筹码够分量,本王自然派人送你出城门,如果你的筹码不够分量,本王不仅要你跪,也会要你死。”说着,他笑了,却宛如一条正要吐毒信的蛇,“反正沙盗滋扰边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正好了却本王一个心愿。”
阿古达姆忽然也笑了,笑得有几分倨傲,有几分得意,“好啊,你们中原有句话,叫鱼死网破。不过阿古达姆的命,可远远比不上三公主的命金贵。”
一言出,众人惊。
金玄豫笑容蓦僵,脸骤变,轻轻咬牙,“你再说一遍。”
天地完全黑了下来,空中,一弯惨淡的细月,有气无力地破开一些,反而让这显得更是浓厚。
云那伽双臂反剪在背后,席地坐在一条曲折的山坳里,仰头望着远处重重的山影,不言不动。
父王现在如何了?努国现在如何了?她记忆中那个丰神如玉的中原王爷,是置她不顾?还是前来救她?
她苦笑着垂下头,若非那场劫难,她现在已身在中原,学着汉人子,娇娇唤王爷一声夫君。可是,被劫的半个月里,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又叫她如何忘记?
正想着,一个男人的怪声嘻嘻笑着,“就算那混账王爷不稀罕,格尔萨总要稀罕吧。公主,你可比抢一百个商队还值钱。”
抬头,果然望见那胡和鲁懒洋洋睡在山石上灌马奶酒。
云那伽冷笑了,“胡和鲁,你这猪脑子。不要说金德王朝,就是我父王要有心灭了你们,也不过是踩死沙漠里一只蝎子般容易。”
胡和鲁大笑,“我可爱的小公主,你真是从小过着好日子。我们几百号兄弟,喝着风舔着血,提着脑袋换生计,迟早是死,大不了一拍两散,有什么好怕!”
那倒是,人不要命,有何可惧?云那伽想了想,好在他们不是将她直接送回努国。于是歪头道,“胡和鲁,你告诉你们头,若是中原王爷真稀罕我,我去跟他们谈。”她眨眨眼,“王爷可是我未来的夫君。”
一个声音冷哼着传来,“那便要看王爷诚意有几分了。”高高的穆图出现在一块山石上,一甩头,对胡和鲁喝道,“还喝个屁!押去无踪城。”
无踪城?云那伽心中一惊。
那不是城,那是一个奇怪而恐怖的地方。神秘而未知的流沙漩涡,总是不动声之间,便吞掉所有误打误撞落进口中的猎物,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
快马加鞭三百里。抵达无踪城的时候,天已接近破晓。
独孤无涧勒马,仰头望了望远处天边淡淡的灰蓝,挥手示意身后一百精锐铁骑停下。
点起火把,火光闪闪中,阿古达姆勒马回身,阴森森裂嘴一笑,“欢迎来到大漠无踪城。”
城?城在哪里?轻骑兵们东张西望,入目却只是茫茫黄沙,黄沙上是重重叠叠的白骨,还有张牙舞爪有如妖魔鬼魅的怪石冷崖。
这沙漠蛮子是故弄玄虚吧?公主呢?
唯有独孤无涧神情严肃,紧紧盯着那片布满累累怪石和白骨的黄沙地。他深知,无踪城,城如其名,一步踏错,便会无影无踪。
正因如此,当阿古达姆和金玄豫谈妥条件后,嘴里轻轻吐出“无踪城”三个字时,他便心中一惊,走了出来:“王爷,无涧愿带兵前去迎回公主。”
金玄豫深深看他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侧身过去,低声对他叹气,“十年,十年,无涧,谁比你更适合助我北伐西征?”
独孤无涧黑着脸不说话,却明白那话中的意思。他在塞北呆了十年之久,无论是地形、气候、民风,他都知之甚详。
想到这里,他冷冷望向阿古达姆,“我要见公主。”
阿古达姆竖起右手中指,放到唇边,发出悠长的一声呼哨。片刻后,百步之外的一块巨大怪石上,出现了几个人影。
三个高大的男人,推着一个双臂反剪、披头散发的子,走上那怪石。
那子望了望,大声问,“王爷来了么?”
独孤无涧看了她片刻,大声道,“王爷命我问问公主,当年御园里,公主踩了王爷的左脚还是右脚?”
云那伽一听,顿时明白了,脆声道,“将军错了,是王爷不小心踩了云那伽的左脚。”
独孤无涧释然,金玄豫让他如此一问,便是怕沙盗使诈。不过现在看来,那子是公主不假了。
阿古达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将军果然心细,思虑周全。怎么样?可以交易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