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无涧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微微蹙眉,凝听着那远远长空之下,传来的悠长狼嘶。
大雪冷冷飘过他的脸。
城楼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重兵把守。
这是幽城。
边关重地。出关最后一城,入关第一城。
两天前,他就随金玄豫来到了幽城。不过,却是顶着黑旗营管锋将军麾下副将之职,随之而来。
当日校兵场夺魁,皇帝龙颜大悦,君无戏言,当场赐封黑旗营麾下副将之职,让他正式拜封将,以传奇之姿列入朝堂,名动京师。
第二日,一道圣旨下来,由他率兵三万,护送肃王金玄豫出使努国,探望传闻中因病延婚的努国三公主云那伽。
一日后,圣旨再下,命建威将军管锋带领十万大军,浩浩出京,加派兵力,驻守边关重地,幽城。
一曰探病,一曰驻扎边关。世人所见,皆是风平浪静,却不知十万大军驻扎幽城,实则以防万一,与外族兵戎相见。
来到幽城后,独孤无涧便带领五千精骑兵,驻扎在幽城百里之外的莫桑格勒河畔,与努国隔河相望。
却不想,翌日便传来努王格尔萨思成疾,抱病在的消息,声称两国会见推迟在三日后。
独孤无涧于是连赶回幽城,将消息火漆加印,密送京师,恳请朝廷秘密调配后援兵力粮草。
接连两日来,努国都风平浪静。前方密探回报,努王已多日不理朝政,皆由国师辅助六王子打理国事,貌似那格尔萨果真抱病。
消息传来,金玄豫沉默良久,眉头紧锁,久久难眠。
而独孤无涧同样也是彻难眠。这本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他曾在塞北度过了刻骨铭心的十年之久,这里的一土一木,一个沙丘,一条河流,都是他熟悉的。但这次不一样,匆忙间拜将出关,披甲杀敌,简直快得让人疑在梦中。
他还有太多心事未了,那个总在午梦回时冷冷流泪的子,如今可是安好?又身在何方?
纵然她是仇人之,可终究是他,用了一种残忍的方式,把上一代的恩怨加诸于她身上。“她有多恨我,便有多恨你……”夏侯寒决绝拍下那一掌时,便断了三个人今生的后路。
想到这里,他心口一拧,有些尖锐的疼,还来不及收起这疼,便听见背后传来淡淡的声音,“本王听说天鹰堡飞鸽传书?”
金玄豫从暗中缓缓踱步出来,神清冷。
“是。初一说,他们已从圣门脱困回堡。”
金玄豫望着远方,叹气道,“无涧……”
但独孤无涧淡淡打断他的话,“有初一在,王爷不必多虑。何况我也累了,早就有心收敛。”
两国箭张弩拔,局势诡侫,一旦举兵,便遥无归期。独孤无涧只好命白城义协助初一,将天鹰堡的对外产业迅速缩水一半,东北十三省的镖局一次抽足佣金,摘掉“天鹰镖局”的招牌,转手他人。丝绸、茶叶、珠宝、料、布匹的交易权,也已全部寻了买家。天鹰堡唯独留下马场和船坞的生意,许多天鹰堡管事在此次巨变中,都优先购得产权,纷纷自立门户。
金玄豫转头看他,凤目深深,苦笑问,“我是不是有些自私?”
独孤无涧冷哼,“王爷自不自私与我无关。无涧只知道,誓死保护王爷全身而退,无论何种情况。”
金玄豫凤目中有了暖意,“北伐势在必行,却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年前,南部流寇作乱,武宁候和怀远将军率水师平乱,只怕还需要些时间。鲜国和连国势力急剧扩张,二者向来有宿怨,说实话,本王很想见二虎相争。”
独孤无涧沉默,没有接话,忽然听得天上“滴利利”一声长鸣,远处狼嚎顿时骤停。他微眯黑眸,食指放在唇边,一声呼哨。
片刻后,便见一只雪白的大鹰从墨天际破空而出,一个急冲,稳稳飞落在他面前的城墙垛上,歪头看着他。
天鹰堡已派人马不停蹄送来了三十只驯好的野鹰。在西北边陲恶劣的环境中,训练有素的鹰比鸽子更快更有用。
独孤无涧伸手抚上风云的羽毛,“王爷不觉得这狼嚎有些奇怪么?”
“哦?”金玄豫不解。
“一声长,三声短,再一声长,那是沙盗。”独孤无涧淡淡垂眸,“不知哪支商队又遭了殃。”
他却不知,险些遭殃的,正是他梦牵魂绕的人。
风雪已急,吹得百草几乎睁不开眼。她伏在那受伤子身后,从毛绒绒的风雪帽中,露出半张脸,盯着那团团将她们围在中间的一群男人。
一群鼻高目深的异族男人,衣着怪异,个个彪悍,举着明亮的火把,像望猎物一般,望着那两个子。
忽然,一个梳着无数小辫子的红衣大汉笑了,取下腰旁挂着的酒囊,仰头猛灌一气,然后道,“阿古达姆,你说是不是咱们的好日子来了?王子回来召唤我们了,还让我们逮着两个水滴滴的小姑娘!”他望向藏在那受伤子背后的百草,“中原娘们可是个个细皮嫩肉!”
男人们顿时粗犷地大笑起来。
那受伤子却镇定,冷冷望着那红衣大汉。
此时,一个戴了羊皮毡帽的瘦削男子,策马上前,低声道,“胡和鲁,还是先等大哥回来再说。万一不是王子召唤……”
胡和鲁又笑了,大手一挥,“老子管那么多!王子回来了便献给王子,要不是王子回来,那便兄弟们一同享用了!这大冷天的,哪里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受伤子一听,忽然笑了,放下马鞭,伸手优雅地一拢自己散乱的长发,“原来名震大漠的沙盗,不过尔尔,一群猪脑子而已!”
胡和鲁笑,“小娘们,不要逞凶,漫漫长,老子自然有办法让你仙死!”
受伤子笑,“我逞什么凶?你要把谁献给王子?她?”她一闪身,指着背后的百草,明眸闪闪,“胡和鲁,你把王子的人献给王子,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
百草愣了愣,王子的人?锦城……
胡和鲁一怔,“她……”
受伤子冷笑,“胡和鲁,她要是少根头发,妖瞳王子只怕会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她刚说完,忽然马蹄声声,一个冷冷声音远远传来,“你要是少根头发,格尔萨只怕要将他们活剐百次。”
百草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锦城?”
一群人马沙尘滚滚而来。锦城一马当先,烈烈风中黑发飞扬,冷峻面上一双绿妖瞳犹如燃烧,唇边沾了血迹,含了几分暴戾之气。身后紧紧跟着一群彪形大汉,疾驰而来。
百草一愣,这仿佛和她认识的锦城又不一样了?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胡和鲁等人却很快告诉了她答案。只见那群男人顿时面带喜,纷纷跳下马来,跪倒在地上,大声欢呼,“王子!果然是王子归来了!”
四五十个男人,已是跪成一片。
锦城在火光中勒马驻足,冷笑看着那受伤子,“云那伽公主,幸会幸会。”
那受伤子却也不惊讶,微微一颔首。托娅果然说出了她的身份。
沙盗们却又是赫然一惊,转目望向那受伤子。传闻被劫的努国三公主,云那伽?
锦城跳下马来,只见身上大半衣服已被血染。云那伽心中一安,想必托娅等人已命赴黄泉,传闻妖瞳王子古怪乖戾,果然手下不留活口。
锦城却不看她,走向她背后的百草,仰起头来,向百草伸出了双臂,淡淡道,“下来。”
百草受惊如小鹿般,难以置信地望着半身染血的锦城,动了动嘴唇,千般疑虑,却化为一句话,“……你受伤了?”
锦城很喜欢她这句问候。妖冶一笑,伸手从马上抱下她,揽进怀里,“杀人哪能不沾血。你好不好?”
百草点点头,“好。”
目光一扫,只见那胡和鲁顿时面发白,垂下头去。想必正在庆幸,还好没有乱来,一个是努国三公主,一个竟真是王子的人。
云那伽也疲惫地翻身下马,转身看了锦城,忽然一笑,“其其格总说怕你孤单,现在只怕她的担心是多余了。”
锦城放开百草,忽然出手如风,一把掐住云那伽的喉咙,怒道,“你竟敢骗我?”
云那伽却一点也不惊慌,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的确见过其其格。我们是朋友。”
“你说她被囚?”
“我若不撒谎,你如何会救我?”
锦城恨恨,“本殿下最恨别人骗我。就是努国公主,也一样不行。”
云那伽费力地一笑,“连国与努国,向来和睦,王子怎会胡来。”她叹口气,“其其格真的很想你。她总说,梦见你带她去放风筝。”
锦城一怔,松开了云那伽。
云那伽后退一步,揉着玉颈道,“其其格很好。对了,你当舅父了,知道吗?其其格三个月前,生了个男孩,母凭子贵。”
锦城眸中顿时浮起一抹暖,却冷哼道,“那混蛋要是敢对她不好,我不会轻饶了他!”
云那伽又道,“托娅还对你说了什么?”
锦城冷道,“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
云那伽顿时松了一口气。
锦城看她一眼,“你走吧。”
这时,一个身穿熊皮大衣的中年方脸汉子眉头一皱,走过来,低声道,“殿下,不可。殿下可知现在云那伽公主身价有多高?”
锦城冷笑,“穆图,你真是让本殿下失望。两年不见,越来越不机灵了,格尔萨是什么人,这浑水,凭你也有能力去搅和?”
那穆图却摇摇头,“我们为何要让格尔萨知道?公主由金德王朝还给格尔萨便好了。”
锦城瞥他一眼,“穆图,你想要什么?”
“那要看金德王朝能给我们三百号兄弟什么了。”穆图狡黠一笑,灼灼望着锦城。
锦城懒洋洋道,“很好,穆图,越来越会做生意了。本殿下只忠告你一句,别把自己的命赔进去便好。”
云那伽叹口气,伸手抚住仍在渗血的额头,正想说话,却眼前一,身子一个趔趄。
百草赶紧扶住了她,急急一把脉,惊道,“你体内有毒?”
云那伽咬了银牙,“托娅那个贱人,竟敢对我下毒。”
锦城却一把拉开百草,不耐烦道,“不许多管闲事。我们走。”
百草急道,“是逍遥仙。若十天内不解毒,她便会一生痴傻。”
云那伽顿时吓了一跳,用另一种眼光打量了百草。原本,这个弱质子没有引起她任何注意,却不想,这子深知岐黄之术。
但锦城已冷冷拽了百草到马前,强行抱了她上马,然后望着穆图道,“穆图,本王子已送了一份好礼给大家,你们要如何便如何。不过你记好,本王子从未回来过,你们明白了?”
他看一眼云那伽,“公主,好自为之。”说完,双腿一夹马肚,扬鞭而去。
云那伽急道,“喂……”
但人影已远去。
她咬咬牙,想了想,转过身来,看着穆图,忽然一笑,“我的身价有多高?”
穆图裂嘴一笑,“公主只要活着,都身价连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