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相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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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三十的皇宫,一如往年,洋溢着奢华喜气,大队小队的宫廷司仪、太监、宫迈着细碎的脚步,垂着头匆匆穿走在层层叠叠的各殿之间,敛神静气,各自做着各自的本份。

  御书房内,此时炉缭绕,一室寂静。身穿暗绣紫金蟠龙白袍、腰配八宝锦带、足蹬纯黑镶玉靴子的金玄豫坐在书案下首,静静喝着茶,并不打扰皇兄金千烨批改奏章。

  片刻后,便是吉时,朝廷百都会入宫朝贺,进而以行祭祀大礼。金玄豫早早进了宫,却溜进御书房,一看,他内忧外患的皇兄果然还在御书房处理政事。

  三十五岁的金千烨身穿了明黄九龙吉袍,埋着头,手中朱笔频动,嘴上也没空闲下来,“去慈宁宫请安了么?”

  金玄豫冷笑,“太后她老人家那里,臣弟怎敢怠慢。”

  “哦?她说了些什么?”

  “后日出使努国,由谁护驾。”

  “太后她老人家举荐了谁?”金千烨头也不抬。

  “龙虎将军上候。”

  这次轮到金千烨冷笑了,甩手向金玄豫抛出一本奏章,“太后她老人家果然和太师大人心有灵犀。”

  金玄豫接了奏章一看,果然,长孙青云上书呈词,大意便是,此次出使努国,关系天下苍生,特举荐忠勇双全的龙虎将军上候掌三军兵符,护肃王前往,以防万不得已,兵戎相见。

  金玄豫不语。

  金千烨却站起身来,长身玉立,英挺的面容上,与金玄豫相似的一双凤目中,闪过一丝忧虑,“玄豫,此行太过险恶……”

  金玄豫抬起头来,迎上金千烨的目光,“臣弟曾答应努王,亲往努国,给他一个交代。否则,以格尔萨的脾,他如何能按奈了这六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叹口气,“皇兄想必也明白,这场人劫,指向的不是云那伽,不是臣弟,而是整个金德皇朝。就算连国王位之争尚未尘埃落定,无暇分心,努国为四国中之最强,鲜国近年兵力大胜,巨邺族一直暗中观望养兵蓄锐,仅是这三国联盟,便足以让西北一方,流血千里,生灵涂炭。”

  金千烨凝眉想了想,“百名密探已潜入西北边境几日,有何发现?”

  金玄豫摇摇头,“幕后之人想见的便是,努国与我朝反目,怎会如此容易泄露行踪?若臣弟猜得不错,这幕后应是一个联盟,不止一人,不止一国。”

  金千烨目中寒光一闪,以手抚额,半晌,忽然轻轻一叹气,“母后临终前,让朕好好照顾你,朕却……”

  金玄豫却笑了,“皇兄,你忘了,臣弟六岁那年,你带着建威将军冲入淑太宫中,射箭打翻我手中那碗银耳羹之时,便是兑现了对母后的承诺。”

  金千烨一听,也笑了。难得的温情,在这皇室兄弟之间,暗暗流动。

  金玄豫幼时,由于亲生母亲已亡,先皇暴薨前下旨,授意淑照顾幼子起居,防的就是长孙皇后陷害自己心爱子所生之子。却不想,六岁那年,长孙皇后还是抓住机会,设计在银耳羹中下毒,想既毒死金玄豫,又栽赃给淑。幸好千钧一发之际,丞相惊获密报,下令建威将军管锋护驾,带着小皇帝金千烨冲入淑太宫中,打落金玄豫险些喝下的毒羹。

  此事后,长孙青云绞尽脑汁,了三年时间,铲除丞相,权倾朝堂。奈何当时金千烨不过十三岁,就算心中明白,也无力为丞相一争清白。

  想到这里,金千烨叹口气,“那么,皇弟要举荐谁?”

  金玄豫一笑,“皇兄不是也对他赞赏有加么?”

  金千烨微微眯了凤目,笑道,“朕怎么舍得他死。”

  金玄豫点点头,“那倒是,明日校兵场上一分高下,皇上自然会相信臣弟的话,假以时日,他必可成为皇上手中的一柄利剑!”

  “启禀皇上,吉时已到,请皇上移驾金銮殿!”太监的声音从外面尖利地传来。

  金千烨面一肃,抖抖龙袍,从容走出了御书房。

  此时,刑部天牢中。

  独孤无涧闭着眼,盘腿坐在石上,默默运功,刀削般的俊脸,仿佛覆了一层寒冰。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鼻中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馨。独孤无涧的眉毛轻轻抽了抽,却仍然闭着眼。

  赫颜西雀走进来就解开身上的狐裘大衣,娇娇笑一声,“无涧哥哥,西雀给你送饭来了。”说着,将一个八宝食盒,放在了石桌子上。

  独孤无涧不语不动。

  西雀却看了一眼墙角的铜火炉,啧啧有声,“无涧哥哥,你这是坐牢还是享福啊,每日有人送换洗衣服来,还点了取暖的铜火炉。”她坐到桌边,托着桃腮,笑眯眯地望着闭目不语的独孤无涧,“每顿呢,还有人给你送饭菜来。”

  独孤无涧还是不说话。

  西雀却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说下去了,“要不无涧哥哥就多坐几日牢吧,反正西雀也喜欢给无涧哥哥送饭来,嗯嗯……”她咬着手指尖,“就像就像那说书人说的一样,娘子给身陷囹圄的相公日日送饭,真好。”

  独孤无涧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人绝对神经错乱,真是让他气也不好气,恨也不着边,偏偏还不得不托金玄豫好好照顾她。

  他无奈地睁开眼,走下,坐了桌边,也不说话,打开食盒,便开始默默吃饭。

  西雀嘟起嘴,“没良心,我从通州一路追来,和你同甘共苦,你却理都不理我,也不问问西雀在王府住得好不好。”

  独孤无涧淡淡道,“住得可好?”

  西雀气哼哼道,“不好!王爷那些人都见不得西雀比她们,都欺负我,偏偏无涧哥哥又不在我身边。”

  独孤无涧很认真地吃饭,对西雀的话不屑一顾,欺负她?她不欺负别人都万幸了。

  西雀想了想,又欢快地道,“西雀今晚不走了。”

  独孤无涧蓦然停下夹菜的动作,抬眼望她,“你胡闹什么?”

  西雀眨眨眼,“今天是年三十,无涧哥哥一个人过不会孤独么?再说了,刑部明日提审无涧哥哥,西雀自然要陪着无涧哥哥。”她说着,便猫一样腻进独孤无涧怀中,“无涧哥哥是婆婆给西雀选的良人,西雀自然要一生相随,不离不弃。”

  独孤无涧身子忽然一抖。

  不离不弃?不离不弃?这话他什么时候曾听过?

  “……我用一生的爱来还你,不离不弃,天涯相随,你接受吗?”某个子切切的话语此时在他耳边重响,竟让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锐痛不已。

  这几日,他待在牢中,却也静静想了许多事。忠勇校尉在山下暴毙,百草却在此时离奇失踪,老吴提前送粮上山,胡双称老吴带人下山时,一个小厮却生病了,是被马驮下去的,而随后老吴和五个小厮消失不见。

  细细想来,便心中一寒,难道有人早已蓄谋,暗杀忠勇校尉,逼他下山,既可借朝廷之力绊住他,又让他此次难脱干系,继而从容地带走百草?可是,谁会心心念念地想带走她?

  夏侯寒?

  那自杀的夏侯寒被圣门之人带走,生死不明,难道是他操控圣门之人所为?但那对他刺激不浅,一掌下去,他也深知今生为百草所恨,连求死之心也生出了,为何又转头来掳走百草?

  还是……

  上古秘密,上古秘密!

  对了!他猛然抬眼,目中精光暴绽,一把推开怀中的西雀,站起身来,冲到牢狱边,大声吼道,“来人!我要见王爷!”

  一个狱卒闻声跑来,道,“公子,王爷此时正在宫中,行祭祀之典,不出意外,应于巳时出宫。”

  独孤无涧点点头,退后两步,又坐在了桌边,重新拿起筷子。

  西雀不动声地看着他,“无涧哥哥,你派了人前去苗疆圣门查探?”

  独孤无涧不语。

  西雀忽然大怒,站起身来,一把扫翻了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你就那么放不下那个人?她要是死了怎么办……呃……”

  她话音未完,喉间已一紧,独孤无涧霍地站起身来,大掌已掐在她玉颈上,脸铁青,“那害她之人,便去给她陪葬!”

  “害她之人?”西雀艰难地道,忽然一笑,眼角竟有隐隐泪光,“无涧哥哥,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谁害了她?谁害了她们母子俩?是你,无涧哥哥。对,她恨得再也不想见夏侯寒,恨得让夏侯寒痛不生,可是她同样也恨你。就算她还活着,她也绝不会跟着你回来!”

  独孤无涧手一抖,松开了赫颜西雀,呆呆退后了一步,“我……我……”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啪”的一声脆响。

  西雀挥手打在他脸上,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一般,第一次朝他嘶喊,“独孤无涧,我也恨死你!”

  说完,风一般跑了出去。

  独孤无涧颓然坐下。那狱卒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远远隔着牢狱道,“公子,还要送饭菜来么?”

  “滚——”一声暴喝。

  狱卒打了个冷噤,妈呀,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坐牢还跟大爷似的。

  数百里之外的沙家庄。

  贴了窗,百草便又躺回上静养了,手里拿了一个窗,翻来覆去地看,心想,这里的人,可真是手巧。

  她看得很专心,因此,当锦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时,她也没有察觉。

  忽然,一把红彤彤的东西猛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怔,定睛一看,竟顿时脸苍白。

  吹糖人,吹糖人,一如那次在京城,初一递给她的一样。

  同样是一大把,同样是有小猪小狗什么都有。

  锦城淡淡道,“那,给你解闷。”

  刚才他无聊,在院子里劈柴,一个背了糖人的老头竟到乡下来卖糖人了,他想了想,随手买了一把。

  “堡主说,买给姑娘吃的,吹糖人,姑娘刚才不是很喜欢么?”那仿佛很久以前的话,飘荡着耳边。

  “拿走……”她不自觉地紧紧捏了手中的窗,已将那窗揉得稀烂,“拿走!”

  锦城也发觉了她的异样,怔怔道,“不喜欢?”

  “拿走!你拿走!”百草再也忍不住了,娇喝一声,一把推开了锦城的手,“我讨厌这个东西!”

  锦城脸一沉,什么也不说,转身走了出去。

  百草坐在上,有些微微发抖。

  她再不要想起有关那个男人的任何事情。她疼,像一条不能愈合的伤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