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像一团棉似的,用不上力,百草却并不担心,她知道这是败青药强烈的原因,只要稳住胎气,她自有办法慢慢调理身体。
真好,自己和宝宝终于熬过这一劫,清晨淡淡的阳光照进来,让她精神一振,“宝翠,宝翠……”
宝翠闻声飞跑进来,见百草气明显好转,顿时喜上眉梢,“,你好了么?”
百草微微一笑,点点头,坐在上让宝翠为她梳洗。“宝翠,看见堡主了么?”
宝翠正在帮她梳理长发,闻听此话,手上动作一僵,讷讷地抬起头来,“嗯……堡……堡主他一早就下山了……”
百草一听,顿时有些失神,眼中的光彩黯然了下去。
“初一总管说,堡主有事出了远门,说不准什么时候回堡呢。总管还说,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百草叹口气,“宝翠,取了纸和笔来,我开些安胎调理的方子。”
两个月后。
后园。
清晨,百草裹了狐绒大裘,在宝翠的陪伴下,在萧条的树林中慢慢散步。
她的手伸进狐裘里,轻轻抚过已有些微微凸起的小腹,算起来,已有三个多月了,渐渐开始显怀,掌心里传来温热的暖意,让她心中也一暖。
两月前的一劫,让她足足在上躺了大半个月,才敢下。好在,宝宝有很强的生命力,安然无恙。
为了孩子,她每餐都尽量不挑食,什么对身体好就吃什么,如此一来,身体也好了不少,渐渐显出少的丰腴来。宝宝因此也长得快,只可惜,宝宝的父亲无法亲眼看到这样的变化。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口气,两个月了,为什么他还是不回来呢?她转过头去,望着灰蒙蒙的一片寒山,眼前渐渐迷蒙。她后来知道,他是带了赫颜西雀和紫一起下山的,宝翠不忍心告诉她,她也就装作不知不问。
初一又拨了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过来服侍她,如今的沉居颇为热闹,一个丫环、两个老妈子、二十名侍卫,任由她差遣,锦衣玉食,哪怕她忽然想吃南国的葡萄,初一也会毫不迟疑地派人去各地寻找。
独孤无涧给了她丰足的物质,却唯独一去两月,杳无音信,甚至连一句问候也不曾托人带回。每当她忍不住问初一,初一总是平静回答:堡主办完事,自然会及时赶回堡中。
她却并不知,此时,独孤无涧正站在连城岭下的天鹰马场上,背手而立,微微眯起眼,望着铅灰的天空下,一只雪白的信鸽由远及近,无声飞来。
他伸出手,信鸽便乖乖停到他手心上。
抽下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纸卷,展开,一行挺拔的墨小楷字:“三日后,腊八节,她问堡主赶回来吃她做的腊八粥么?”
独孤无涧心里一抖,腊八节?
记忆里,腊八节是一个温暖至极的日子,那是亲人相聚的日子,连空气里也会漂浮起暖融融的腊八粥味。
可是那样的记忆,是多少年前了?
母亲总会在这一天,亲自下厨,为父亲和他亲手熬一锅喷喷的腊八粥。那时的他还是年少不知愁,总是和山庄的下人们玩完兵匪游戏后,又或是捉了一袋山雀后,兴冲冲地跑回家:娘,我饿了!
这时,丽的娘亲总是很温和地笑,风度翩翩的父亲则故作威严:胡闹,又是一身泥巴!
娘亲柔软的手轻轻一拍父亲的手,父亲的呵责便会软了下来:快洗手去,吃腊八粥了!
思绪飘远,让他唇角不由自主地飘起一抹似有似无的苦笑。
忽然,一阵风飘来。
他顿时面一冷,右手一捏,便将那纸条揉烂在掌心中。
赫颜西雀披了火红的狐裘大衣,像一朵光四射的,妖娆地绽开在他身边。
她斜眼看着他,伸手一指那远处的连城岭,慵懒一笑,“无涧哥哥想她了?”
独孤无涧不想说话,转身冷冷离去。
只走了两步,便听西雀懒洋洋的声音,“想就是想呗,有什么不好承认。无涧哥哥真是煞费苦心,怕有人再伤害她,干脆把人全部遣下山了,唉……”
她打个呵欠,笑眯眯道,“还舍得亲自守着我和紫。哦,敢情无涧哥哥也知道,西雀是不能赶走的,紫又蹊跷得紧。还有啊,无涧哥哥自己呢,也正好淡忘她,毕竟,爱恨两难全麻。”
独孤无涧缓缓转过身,黑眸锐光,“不要以为,我就不能送你回沙漠。”
西雀无辜地眨眨眼,“你能么?古公公临死之前,你发的两个毒誓,都忘记了么?”
独孤无涧无话可说。师父临死之前,的确逼他发过两个毒誓,一是守护那上古秘密,二是完成想容的一个心愿。
西雀道,“婆婆的心愿就是,要你照顾我……”她嘻嘻笑,“一生一世。”
独孤无涧终于忍不住了,皱眉,唇角微微抽搐,“天下只有我一个男人么?”
西雀轻轻一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道,“十岁时,婆婆指着画像问我,这个哥哥给你做相公好不好?我说很好看,很好,就一直看了八年。西雀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是西雀的呢?”
独孤无涧无语,这人奇怪的想法总让他头疼,于是黑了脸就要走,却不想西雀面蓦然一冷,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
“西雀有什么比不上她?”那声音冷冷,“若你狠不下心,西雀不介意帮你。”
独孤无涧霍地转身,眸凌厉,“你胡闹什么?”
“今天晚上,”西雀冷冷看他,平日里娇媚流转的眸,布满霜冷杀意,她伸手一指连城岭方向,“我就上山去杀了她们母子俩。”
“你敢!”
西雀娇娇一笑,从容优雅地从独孤无涧身旁走过,目不斜视,笑声银铃一般,“无涧哥哥要是怕,今晚就在我房中守着我啊,不然那些侍卫怎么守得住我呢。婆婆说,西雀有个坏毛病,就是太任,唉……真是怎么改都改不掉啊……”
偌大草场,乌云压顶。
入时。独孤无涧果然出现在西雀的房间中。
西雀端坐在菱镜前,慢慢梳着长发,含笑望着菱镜里那个男人。
他总是穿黑袍,但黑偏偏更显他的冷漠孤傲。他站定在她身后,菱镜里她颜如玉,他挺拔如松,没道理不是一双璧人啊。
西雀轻轻叹口气,两个月来,他处理生意事务,她嚷着跟着他,他默许;华服食,宝石珠玉,凡是她看上的东西,无论多稀奇古怪,他都尽力给她;她任她惹是生非,他永远都神情淡漠从容应对,偏偏她玩腻了淡淡说句要杀山上那人时,他马上变了脸。
“原来用这种办法,就能让你乖乖进我房中来,”她站起来,转过身去,娇慵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仰起头轻轻一笑,“我真是蠢,怎么早不知道。”
独孤无涧任由她抱着他,黑眸闪闪,深不可测,“西雀。”
“嗯?”她娇娇地呢哝。
“我不会和她在一起。”
“哦?你还是怕我伤害她?”西雀埋了脸在他怀中。
“伤害,只能由我来还给他们,百青子和夏侯寒。”
“嗯,那倒是,孩子么,我也可以给无涧哥哥生。”
独孤无涧冷冷道,“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你真敢任,我会恨你,也会杀你。”
西雀一怔,抬起头来,双眸灼灼,怒极而笑,忽然一把推开他,“无涧哥哥,说了半天你就是喜欢那个人。”
她顿了顿,眯起妖媚的眼睛,“今天下午,侍卫在书房里和你说的话,我全听见了。他说夏侯寒下落不明,但绝对没死,因为他被苗疆圣门的人救了。所以西雀现在也改变主意了,我,绝对不会碰那个人。我倒要看看,爱恨之间,无涧哥哥有什么法子来两全!”
她说完,冷冷转身。
房中安静,独孤无涧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西雀气得一挥手,面前的梳妆台便轰然一声,坍塌一地,木屑飞扬。
三天后。
清晨起,推开窗,百草便望见白茫茫一片,顿时喜得大声唤了宝翠,“宝翠,宝翠,你快看,你快看,昨晚下雪了!”
宝翠笑眯眯地跑进来,“知道了知道了,,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哦。”
走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平日里绿的树,红的,黑的屋顶,现在都是雪白一片,一眼望去,大山绵延,不见尽头,那蜿蜒的一条雄壮山脉,仿佛沉睡千年的兽,透出苍凉又磅礴的气势,让天地都无端静默。
“真啊!”百草站在天鹰堡的瞭望台上,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
宝翠点点头,“嗯,,今天是腊八节哦。”
百草一怔,忽然转过身来,“初一总管有没有说,堡主可以回来。”
“总管说,堡主归期不定。”
“哦。”百草垂下头,站在这个瞭望台上,不仅可以看见满目苍山,还能清楚望见上下山的山路和进堡的铁索桥。可是铁索桥上铺满了白雪,没有一丝人走过的痕迹。
连第一场雪都下了,他还不回来么?
中午时。
满堡都是腊八粥的气,厨房里做好了大锅大锅的腊八粥,初一吩咐了人送去沉居,想了想,亲自跟去了。
“百草姑娘。”
听见喊声,百草撑着腰,走了出来,站在廊台上,见是初一,顿时欣喜道,“初一,什么事?”
初一指指下人手中捧的蓝瓷小罐子,“初一给姑娘送些腊八粥来。”
百草笑了笑,“总管真是有心了。我自己也做了一些,总管要尝尝么?”
初一淡淡一笑,这个子果然自己动手做了腊八粥,是期盼着堡主回来吧。
正想回答,却不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倒想尝尝。”
初一讶然回头。赫然见穿了黑驼棉长袍的独孤无涧出现在院门口,面目沉静,目光越过他,投向那远远立在廊台上的百草。
百草身形晃了晃,睁大了清澈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轩昂男子缓缓走进院子。
白的雪,黑的衣,熟悉的音容。
他真的在腊八节这天赶回来了?
惊喜太突然,她忍不住一笑,却又偏偏流出眼泪来,也顾不得身子不再灵便,提起裙裾,便噔噔噔地跑下廊台,向他跑过去。
独孤无涧眉头一皱,他看得出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轻灵了,竟不由自主地赶紧向前走两步,张开双臂,接住了她扑过来的身子。
“你回来了……”她紧紧抱住他,恋恋不舍地把脸埋进他温暖的怀中,仰起一张又哭又笑的雪白小脸,“你终于回来了……”
独孤无涧心里叹口气,两月不见,她更加丰腴了,妩媚的眉眼,更是珠圆玉润,看来她和孩子都很好。
百草哪里知道他心事重重,甜蜜地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微凸的小腹上,悄声道,“宝宝现在很健康哦……”
初一轻轻叹口气,挥挥手,带了下人悄悄离开。
独孤无涧抱起百草,走进暖融融的屋子里。
一碗喷喷的腊八粥,放在独孤无涧面前。百草支了下巴,坐在他身边,笑盈盈地望着他,“我下厨做的腊八粥,你尝尝。”
独孤无涧迟疑了一下,垂头吃了一口,竟是暖意融融,甜可口,恍然有当年母亲做的腊八粥一样的味道。
他放下勺子,百草顿时紧张道,“不好吃么?”
独孤无涧摇摇头,定定望着她。他离开她两个月,却想了她两个月,这是爱么?怎么可能,这个人不是最的,也不是最聪明的,柔弱得像柳一样,事事惹麻烦,处处需保护,可为什么十五向着她,初一向着她,连金玄豫也赞许她,因为她的善良?因为她的医者仁心?还是因为她善解人意情柔韧?
他知道,当日他下山后,她足足在上躺了大半个月,自己给自己开方子,苦苦调理,才保住孩子。
想到这里,他心中竟抽搐了一下,“很好吃。”伸手抚过她的脸,“你会不会怪我?”
百草以为他说的是他离开这两个月,于是摇摇头,捉住他的手,软软倚进他怀中,把一个百合包轻轻系在他腰间,“不怪。你有你的事要做。我绣了百合包给你,它能保你平安。”
他把堡中的侍全遣走了,两月前的蹊跷,她已不愿去想原因,只要他向着她就好。她想到这里,心里高兴,抬起头来,羞涩地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低声道,“我和宝宝都很想你。”
这一吻却引爆了独孤无涧多日压抑的思念,他垂下头,吻上她的唇,深切而绵长……
许久后,他才松开娇喘吁吁的怀中人,抬起头,目光恍惚投向窗外,在那白茫茫的雪地上,找不到一处可安置的地方。
“如果……”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如果夏侯寒还活着……”
百草身子一僵,刚才的甜蜜顿时冷掉。什么时候,她已忘了她和他之间,一直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她离开他的怀抱,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你找到师兄了?”
“他会来找你。”
“你还是要杀他么?”
“是。”
“若我求你放了师兄呢?”
“十五年前,我也求过他,也求过你爹。”
“若宝宝求你呢?”
“……”
沉默。
独孤无涧忽然道,“如果夏侯寒伤害你,你会恨他么?”
“师兄永远不会伤害我。”
“什么会永远?”
“我和宝宝可以永远陪着你。”
独孤无涧心中一颤,她可知她在说什么?
“真的,”百草眼中却缓缓流出清泪,“你带我和宝宝离开也好,不离开也好,我……”她艰难地吞口唾沫,“我可以答应你……今生再也不见师兄,只要你不杀他。爹爹和师兄欠你的,我还给你,我用一生的爱来还你,不离不弃,天涯相随,你接受吗?”
房中长长沉默。
“也许有一天,你可以亲口说给夏侯寒听。”独孤无涧忽然站起身来,冷冷离去。
百草揪着衣襟,心口隐隐作痛。爱竟是这样,无痛而不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