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两相煎


本站公告

    独孤无涧一身黑袍穿行在冷冷里,疾快如风。

  “……大夫说百草姑娘不知为何见红了……或许……或许胎儿不保……”风飕飕,十五焦灼不已的话音一直叠响在他耳边。

  远远的,沉居隐隐的灯穿破树影透出来,似乎有人影惶惶,来来去去,不甚安宁。

  暗里,独孤无涧抬起的左脚忽然硬生生定住,“沉居”三个大字在院门上隐约闪烁深红镶金的微光,冷风吹来,哗的一声,像一把利剑,直刺他心中,劈开他矛盾的心智和情感。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紧跟其后的初一默默站定了,从侧后面,不声不响地望着独孤无涧微微跳动的眉梢。

  “初一……”良久,独孤无涧终是收回迈出去的左脚,垂下了头,背影深深,融入了。“你说,是不是上天也不容这个多余的孩子?”

  “那为何堡主如此心急?”初一却淡淡道。

  独孤无涧霍地转过身来,黑眸竟灼灼如火烧,“我最后连我爹的尸骨都找不到,我娘最终只能孤苦伶仃埋在地下,我情何以堪?”

  初一心中苦涩,他在那双眼中看见仇恨和痛苦纠扯的光芒,利芒如刺,刺得人心痛。那些恨,堡主如何放得下?忽然的爱,无论堡主想不想正视,敢不敢承认,都与那仇恨水火不容。

  独孤无涧转过身,沉沉一步踏出去。

  初一道,“堡主想好了么?”

  独孤无涧仍然不语,却是心知肚明,这一脚迈出去,他已无可回头。

  屋里,灯烛昏黄。

  百草无力地躺在上,鬓发散乱,面苍白,轻轻喘了一口气,小腹间的酸痛仍然隐隐,她想了想,伸手进被子里,抽出手来,雪白的指尖上,赫然一抹鲜红。

  堡中医倌开的药仍然没有效果,虽然见红并不多,腹痛也不剧烈,但她知道,胎气已极度不稳,体内没有中毒的迹象,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但一个多月的胎儿,本就是十分娇气的。

  “宝翠……”她挣扎着缓缓坐起来。

  宝翠飞奔进来,红肿着眼睛,“什么事?”

  窗外,两个医倌蓦然见独孤无涧,正要行礼,却被初一止住。独孤无涧站在窗外,望着屋里那个白衣白脸卧坐在上的子,沉默,只是凝视着。

  “宝翠,你拿笔和纸来,我开两个方子,你马上去煎药……”百草抬手抹抹额头上的汗,让宝翠端来一只凳子放在边,自己侧着身子,就坐在上,开始凝思着为自己开方子。

  “败青……”百草的笔尖一抖,一滴墨汁落在纸上,她拧着眉,左手轻轻按在小腹上,似乎犹豫不决。这是一味药强烈、极少使用的药,但强力定气血之效不可忽视。她犹豫的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和胎儿能不能承受药的强烈。

  沉思片刻,她轻轻放下笔。兵行险招,她不得不如此一试。

  宝翠接过方子,伸手抹抹眼泪,转身要走,却又被百草叫住了。

  “宝翠……你……去问问……堡主今晚回山上来么?”她咬咬嘴唇,眼中隐隐有了泪光。如果孩子没有了,她怎么跟他说?他说过,他准备要当爹的。

  宝翠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百草慢慢又躺了下去,侧着身子,闭上眼养神。

  这时,屋里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她睁开眼,一怔,顿时欢颜逐开,眼中却滑落一滴泪水来,“你,回来了?”

  撑着身子坐起来,扑进那个她思念的怀抱,心中的害怕和无助,顿时找到了依靠,“对不起……对不起……宝宝现在一点都不好……”

  谁对不起谁?

  独孤无涧拥住她,沉默许久,忽然垂下头,轻轻在她额上一吻,“我们留住他好不好?你一定可以。”

  百草仰起头来,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忽然更紧地抱住了他,用力地点点头,“嗯。”

  她轻叹口气,仿佛心安了,小腹间的阵阵酸痛也减轻了一般。

  站在窗外的初一想了想,转过身,面顿时萧杀,“十五,带人随我去溯雪阁。”

  屋里静静。

  百草已喝下自己配的一剂汤药,出了满额热汗,在独孤无涧怀中昏昏睡去。

  独孤无涧凝视着怀中那张苍白的容颜,指尖抚过她的脸,忽然苦苦一笑,用一种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他有多爱你,你就会多恨他,你有多恨他,他就有多痛苦……对不起……”

  他放下她,为她盖好被子,决绝地转身离去。

  走出门,初一已候在门外,神情颇为复杂,低声道,“堡主,溯雪阁人去楼空。”

  独孤无涧侧目,面凌厉似刀。

  溯雪阁。

  果然人去楼空,满室清冷。晚上还未吃完的菜品狼藉一桌,炭火已灭,散发袅袅青烟,有一种奇怪的气味。

  独孤无涧冷冷站在屋中间,看着一个医倌用银针刺入桌上每盘菜品里。然而,银针依然呈亮,不见丝毫发黑。

  医倌垂头道,“回禀堡主,菜里绝对没有毒。”

  他想了想,皱眉走到屋角的炭火旁,伸手捏了一小撮炭灰,放在手中细细捏了,又闻了闻,“这气味似乎有些奇怪……或许……”他一惊,回头道,“添了少许麝!”

  麝,有致堕胎的影响。

  独孤无涧皱眉,没道理啊,麝气味特殊而浓烈,若添加在炭火中,就算一般人不至于察觉,可百草精通药理,应该不会无所察觉。

  他想了想,挥退医倌和其他人,只留了初一和十五在屋里。

  “紫也来过?”他看着十五。

  “回堡主,是。今日一早,绿月姑娘就邀请百草姑娘晚上作客溯雪阁,紫姑娘是在两位姑娘吃完饭后才来的,说是弹曲为绿月姑娘送行,百草姑娘听了曲子才离开的。属下在门外看得清楚,紫姑娘始终与百草姑娘相距三步之遥,未曾有半点接触。”

  初一想了想,挥挥手,让十五出去了。他从背后伸出手来,手上赫然提着一双绣鞋。

  绿月的绣鞋。

  “堡主,”他皱皱眉,“难道我们一直怀疑错人了?”

  “什么意思?”

  “堡主请看。”初一取过桌上火烛,凑近绣鞋底一熏,片刻后,屋里顿时飘起一股奇特的味,若有若无,有些腥甜。

  独孤无涧眉头一皱,难道进暗室的是绿月?

  他在暗室里的地上洒了一种特殊的西域粉,平常无无味,偏偏火熏之后,气味淡而腥甜。

  “还有,”初一放下绣鞋,走到墙角,搬开一块松动的砖,抓出一把白的泥土来,“堡主可还记得,两个月前的苗疆毒蛇‘金线人’?”

  他指指手中的白土,“那种毒蛇除了吃活牲畜,还要定期吃这种白土帮助消化。这种白土只有苗疆才有,北方是绝不可能有的。”

  独孤无涧没有说话,盯着那捧白土想了片刻,道,“落云轩那边?”

  落云轩是紫的住处。

  “我已派人暗暗盯住了,自亥时之后,便无人进出。至于紫,我们也试过多次,她确实并无半点武功。”初一道,他想了想,“只是我很不明白,绿月如何会活生生不见了?后山是悬崖,照理说是逃不出去的……”

  独孤无涧冷哼一声,忽然一掌拍下去,顿时木桌裂为两半,桌上菜品哗啦一声坠地,满屋狼藉。“只有死,才无所对证。”

  他转过头看着初一,“你叫十五带人全堡搜查,若天明之前不得结果,便称绿月暴病,已连送下山去。明日一早,照样送红袖蓝玉下山。还有,从明天开始,堡中大小事务由你打理,我明日会带着赫颜西雀和紫下山,住进天鹰马场,天鹰堡所有对外生意,全部由我亲自打理,你不必操心。”

  初一微惊,“为什么?”

  独孤无涧冷道,“我自有打算。”

  “可是百草姑娘……”

  独孤无涧抬眼,冷冷凝视着他,“初一,不管孩子保与不保,都及时通知我。我现在命令你,保她平平安安,直到我上山,直到……夏侯寒出现。”

  说完,他转身出门。

  初一想了片刻,顿时忍不住叹气了,堡主可是在逃避?

  落云轩。

  有一点灯如豆,帏深深,可见一个躺在上的人影动一动,缓缓坐起身来。

  忽然,下闷声一动,竟然开出一个方形空洞,爬出一个男人身影来。

  那男人站定在边,冷冷一哼,压低了声音,“你可知忤逆宫主旨意的后果?”

  上的子轻声冷笑,赫然是紫淡淡的声音,“我已掉了一个孩子,终生不孕,如何会不知道宫主的心狠手辣?”

  男人道,“你知道你还……”

  紫忽然撩开罗帐,昏灯光里,一张平日风轻云淡的脸,早已被愤恨和怨毒扭曲,“既然我不可以有他的孩子,别的人也不可以有!”

  男人一怔,忽然嗤笑道,“六音,这戏你是不是太投入了?你不过是一枚安插在独孤无涧身边的棋子,套取那个上古秘密,通报他的动向。难不成你还真那个男人了?别忘了,你不过是一个杀手。”

  “对,我和你一样,都是宫主的杀人机器。我贱命一条,七岁被宫主从沙漠里救起来,十三岁开始杀人,为他整整杀了七年人,满手鲜血,下辈子都洗不干净手上沾的鲜血。难道我今生就再也无自由?为何我就不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嫁人生子?”紫咬咬嘴唇,脸在灯中惨白,失神地摇摇头,“你不会明白……”

  她的思绪回到一年多前,漫天黄沙,她第一次看到独孤无涧,一身黑袍,策马而来,眉目如刻,抱起沙漠中快要渴死的她。

  她醒来后,独孤无涧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连自己的血都喝,人你叫什么名字?”他却并不知道,那是她故意咬破的手指。

  男人冷冷笑,“愚蠢的人。独孤无涧可又爱你?你怀的孩子,即便宫主不让五风下药毁了他,独孤无涧知道了,也未必会留下。五风死,是因为劫了那个人。在洛州,那人被二宫主劫走,独孤无涧连天涯追缉令都差点动用了,六音,你自问你在他心中有那样的分量么?”

  紫冷冷咬着嘴唇,脸越来越苍白,唇上已沁出殷殷鲜血来。

  男人又道,“六音,我们同门一场,我奉劝你一句,宫主最欣赏的,就是你的狠毒。你我助宫主完成宏图大业,自然有你的好日子过。”

  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枚朱红的药丸,扔在上,“这是返功丹,宫主说,吃了此药,便可自行冲破任督二脉,恢复你被宫主封住的武功。今晚因为你的鲁莽,虽然你已找了一个无辜的替身,死无对证,但独孤无涧不一定就完全相信了,你什么时候该恢复武功,自己心中有数。”

  他说完,转身要走,忽然又想到什么,“你记好了,宫主要的是,那个人和她肚子里的种,活的,不是死的。我会想法留在山上,伺机协助你。”

  说完,他身子一蜷,消失在下,仿佛从未来过。

  罗帐垂下,一阵冷风吹过,桌上那豆大的烛火跳动了几下,无力地灭去,满屋漆黑。

  黑暗中,忽然传来隐隐的压抑的哭声。

  为什么?

  一年多来,她已卑微到甘愿和三个人一起均分雨露,可仍然没看到过他的心。

  若他一直无心便罢了,为何他偏偏对他的仇人之不一样?

  他不知道那个孩子曾经短暂地存在,不知道她的心痛,她不怪他,因为他还来不及知道。可她不能原谅,他允许那个人怀孩子,长伴,连回堡第一也流连在她上。

  七岁时,宫主给他们上的第一堂课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毁掉也不留给别人。

  若非她八成功力被封,今晚一曲,那人明日已是一尸两命。

  她冷冷擦干泪,静静睡下。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就算她负天下人,又有何不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