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契躺在马车里,这马车一路颠簸,本就受伤的南宫契身上又被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简直和又经历了一场恶斗差不多,虎贲军的骑兵们也不减慢速度,一路只顾狂奔,这马车便也跟着一路狂奔。颠簸特别大的时候南宫契甚至有些担心这马车会不会散架了,也想去弄一匹马来骑,但奈何身上有伤,只要稍微有一点动作便会剧痛无比,也便作罢了。
二百多虎贲军骑兵和八辆马车疾驰而来,平卢城城头上的军士远远便看到了虎贲军的火云旗,而虎贲军来平卢城往往必去驿站,大多数时候都是放下人就走。虎贲军士卒皆是些骄兵悍卒,又是鲜于仲钦麾下最精锐的部队,鲜于仲钦虽然在六大名将中排行老末,但这样的人天下也只有六个,这平卢城的军士是断然不敢拦的。早早便清空了从城门到平卢驿的道路,平卢城守军分列道路两旁,周围百姓及闲杂人等绝不可走到路中央。这样做一则是确保百姓不会被虎贲军疾驰的战马所伤,二则也是对虎贲军精锐之师的肯定。
一路没有障碍,这一身玄甲的虎贲军骑兵举持着火云旗便直奔驿站而去,平卢城中坊道上一时间尘土飞扬,战骑飞驰,好不威风。
这平卢驿的驿兵们刚刚起床,还正在洗漱,突然听得院外人马嘶鸣,便知道是有差事要来了。平卢驿兵统领听到这响动一声呼喊,所有驿兵不管在干什么的都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儿,全部往大门口狂奔。这平卢城旧时是都城,那时候各地往来文书奏折不断,所以这平卢驿也修建得特别大,光是这院子长宽都有四百多米。驿兵们要从驿站主楼跑到门口也需要些时间,只见这七八十驿兵有着甲的,有只穿一个袍子的,有头发凌乱的,有睡眼惺忪的都往大门口冲过去。待到了大门口先上去七八个人抬起门上巨大的门闩,卸掉门口的过龙槛。刚刚事毕,这二百多骑连同八辆马车便飞驰进来,一切都刚刚好。
这二百多骑也不下马,马车也不停车,径直往驿站的魂甲楼疾驰过去,驿兵们一看这阵势,知道肯定是有尸体运来。这魂甲楼在平陆朝的每一座驿站都有,专司存放和转运各地战死士兵的尸身,终年有专人管理、维护和进香。驿兵们看到这虎贲军去的方向便又跟着这二百多骑狂奔,奈何这战马太快,驿兵们只能用冲刺的速度才能勉强跟上。魂甲楼离驿站大门口有五百多米,这一趟冲刺,把所有驿兵都跑得气喘吁吁。连睡眼惺忪的这次都彻底跑醒了,虎贲军骑士们这才勒住战马。为首的虎贲军骑兵校尉持火云旗跃马而出,也不摘面甲便喊道:“平卢驿驿兵统领可在?”
平卢驿的驿兵统领气喘吁吁的赶紧上前答道:“在......在下便是了!”仍然是上气不接下气。
“平卢驿兵统领听令,我等为虎贲军巡弋骑兵九统十一标,昨日在折青山垭口遭遇贼人袭击南平驿兵,便与贼人激战救出南平驿副统领及其麾下驿兵二人,后又寻回南平边军所护送的虫龙国学子三人,共有二十八名边军驿兵殉国,完整尸身一十七具,碎尸一十一具。现将八辆马车所载全数交接与你,我等军务在身,不敢久留,就此离去。望汝等好生对待这战死的弟兄!”说完这校尉便又领着这二百多骑虎贲军疾驰而去。
这平卢驿兵自是不敢怠慢,在平陆朝若不予战死士兵敬重那便是死罪。
这七八十人的平卢驿兵也顾不得其他,对着装有尸体的马车齐刷刷跪下便拜,待行完这大礼一众人等便急匆匆跑进魂甲楼,二人一组搬出晶石棺,这晶石产于神同江边晶石矿,储量巨大开采容易,又是保存尸身的极佳材料故此平陆朝每个驿站的魂甲楼都大量备有,魂甲楼的晶石棺并不是普通棺木样式,而是为了便于搬运比普通棺木要矮上一半,也是轻巧灵活。
搬出晶石棺木后魂甲楼中的敬魂人也赶了出来,这敬魂人专司魂甲楼的管理、维护、进香,遇到碎尸则负责缝合复原。刚出楼的敬魂人看到有十一具碎尸便示意驿兵先将完整的尸体清洗干净换上葬服后装入晶石棺,而十一具碎尸则先装入布袋运进魂甲楼的缝合间,由敬魂人负责清洗缝合和入殓。待得一切停当了驿兵们又背上背篓去往魂甲楼地下的冰窖背出一块块坚硬的冰块。这些冰块被驿兵们捣碎之后放入晶石棺中确保尸身不腐不坏,文书则对这些战死的驿兵逐个登记造册,翻查名牌,大部分驿兵都会在自己的名牌之后写上祖籍,若是战死也能魂归故里。这文书便逐个翻看这些名牌和其背后的祖籍地址。
待得忙完这一切驿兵们才将南宫契等一行人扶下马车,伤者逐一用担架抬到驿站医馆,其余人则逐一安排入驿站客房照顾起居饮食。
秦遥月这时还走不了路便也一并抬到了驿站的医馆中,由女医官救治,君井澜自然也是跟在身旁丝毫不敢怠慢。
南宫契下车便先啐了一口骂道:“马勒个巴子的,这些天杀的贼人昨日差点取了我的性命,要不是这虎贲来的及时,我今天怕是也要躺在这魂甲楼中了。”
骂完这一句便乖乖的躺上担架任由驿兵抬走。
段起延下车还生龙活虎,扔了一路抓着的大斧便问驿兵要吃喝,驿兵们面面相觑,这浑身是血的小阎罗哪里像是那国子监里的学子,个个在心中窃笑。段起延看到这景象有点尴尬羞愧,便低声嘀咕道:“我就是饿了想吃东西,至于这样吗?”这时走过来一个驿兵小卒,拍拍段起延的肩膀说道:“小兄弟勿怪,我等事务也忙完了,昨日我等也是刚刚领了饷银,看小兄弟也是浴血方得脱身,今日我请小兄弟到驿外食馆中吃上一顿压压惊,也当为小兄弟接风了。”
说完拉着段起延便往驿站外走去。
段起延与这名小卒出了驿站大门走上坊道,直直行了约五百步便到了时休坊,这时休坊乃是平卢城所有最好的食馆与客栈酒店的所在。这名小卒领着段起延走近了一家食馆,这一路上段起延满是刀斧痕迹的皮甲和浑身的污血惹得坊间民众连连回首注目。又看到与驿兵同行,便知这小伙子必定是刚刚从何地与敌厮杀归来,不禁都有几分敬重。
这小卒大步流星走入食馆,段起延也紧跟其后,寻得一张桌子便坐下了。这小卒与店家很熟,呼喊道:“老张,老张,出来点菜了!”店家赶紧迎上来说道:“邢九大军来了,今天吃点啥?”
“先把店里的六个招牌菜逐一来上一个,再单独切上一斤上好的熟牛肉,先来六瓶平卢墨池宴。”
这小卒点完菜转过头对段起延说道:“小兄弟今日尽管敞开了吃喝,我请客!”
段起延心想素不相识这样待我也是有心了便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今日真是劳烦这位哥哥了!”
“哎!哪里的话!只要是为我平陆杀贼的皆是我亲兄弟。看小兄弟生龙活虎也是这世间英雄种,哪里敢说劳烦二字。鄙人姓邢在家里排行老九,若是小兄弟不嫌弃喊我一声九哥,我便荣耀了!”
段起延看邢九也是豪爽之辈也有心结交便抱拳喊了一声:“九哥!”
“承蒙小兄弟不嫌弃,今日起便兄弟相称了,只是还不知道小兄弟姓甚名谁?”
段起延抱拳道:“我姓段,名起延,是虫龙国白蛮部首领段仙洲之子!在家中没什么地位,排行老大。”
“小兄弟还是名门之后,那今日我真是高攀了,承蒙小兄弟不嫌弃,今日定要敞开了吃喝。”
“九哥哪里的话,英雄不问出身,能结识九哥也是我段某缘分!”
说话间,这食馆的店家便已经端着饭菜上来了,饭菜摆定店家便退了下去,段起延一看这饭菜大喜,这还是进入平陆朝以来第一顿饭。这平陆朝就是不一般,连这饭菜的食材用料颜色都如此讲究。本就饥肠辘辘的段起延也顾不得许多了,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这当口店家端上了平卢城的名酒墨池宴。邢九赶紧满上一杯递给段起延道:“小兄弟,尝尝这个,这可是平卢城里的好东西。”段起延接过酒杯便喝,这酒微辣之中有一股墨香,入口滑润,完全没有虫龙国青墨山那么辛辣,赞道:“好酒,好酒!”
邢九道:“既有好酒好菜,我等二人今日痛饮!”说完也和段起延一样狼吞虎咽起来,这二人的吃相简直不敢恭维。段起延可不在乎,他一直都是以蛮族自居。
九过三旬二人都有些醉意,饭菜也吃得差不多足了,便趁着这酒劲儿攀谈起来。
邢九道:“小兄弟,不知这昨日汝等在何处经历战事,个个皆是浴血而还。”
“九哥,昨日我等过折青山垭口,遇山匪埋伏便激战起来,我等三十多人与数百贼人从中午激战至下午,几乎全军尽没,亏得虎贲军巡弋步骑及时出现方才留得我六人性命。而我却发现这贼人之中有逻些军士......”段起延滔滔不绝讲起了昨日的战事,店家也跑过来听,周围的酒客尽被段起延这通讲述所吸引纷纷围了过来,段起延也未曾注意只是聚精会神的给邢九讲述昨日之事。
待段起延讲完了,方才注意到周围有这么多人,个个点头称赞。段起延心想:“难不成我还有说书的潜质?”
邢九看了看周围的人对段起延道:“小兄弟莫怪,只是小兄弟有所不知,我平陆朝以武立国。一扫前朝软弱之气,从此罗武人不敢南下劫掠,罗苴人也在北境老老实实,皆是我平陆军士之功劳。平陆人再不会如同前朝一般妇女、马匹为罗武人掠走,男人死于罗武人刀下,故而对为国杀贼之人皆是敬重,小兄弟虽不是我平陆人,但我平陆与虫龙国世代交好,双方秋毫无犯。昨日小兄弟又与我平陆军人并肩浴血杀贼,我平陆人心生敬重也是自然。小兄弟莫怪!”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九哥,那是我多虑了,哈哈哈哈!”
段起延刚刚说完这话只见周围平陆酒客尽皆抢着向这食馆店家结账,却是为段起延和邢九这一桌结账。这食馆店家老张挤得晕了,钻出人群大喊一声:“都给我安静,今日在我店中有此等勇士,哪里轮得到你们结账。这是小店的荣耀,这顿我请了。都莫要多言了,小二赶紧把好酒好菜再给这勇士上来。”
段起延早已吃得撑了,哪里还吃得下但奈何这平陆人都太热情,纷纷送上酒菜。段起延实在没办法只好站起来喊道:“诸位请静一静,我确实是吃不了了,也要感谢众位的盛情,如果众位要犒劳那也应该要犒劳昨日浴血奋战的平陆朝军士。那南宫统领和他麾下二人现在还躺在驿站的医馆之中,我的两位同伴也还在那医馆里。更有魂甲楼中那为平陆朝捐躯的勇士,诸位若是真的手有余财便去犒劳一下他们吧!明日清晨这些为平陆朝捐躯的勇士们便要起棺魂归故里,若是众位有心便都准备些纸钱等物去送送。毕竟都是良家儿郎却战死他乡,万望各位听我此言!”
酒客们听完纷纷点头,相继散去了,只留下邢九与段起延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待得二人都喝得醉了便相互搀扶着往驿站走去。
二人一进驿站便发现这里门庭若市,哪里如同早上刚来时清净。原来是平卢城坊间的民众们听说运来了杀贼战死的平陆国军人,纷纷前来吊唁,烧纸上香,也有来哭灵以示敬重的。而南宫契、君井澜和秦月遥那边早已经有刚才店里的酒客送去了这时休坊里的好酒好菜,南宫契此刻也是大快朵颐起来。
段起延看到这一幕终于知道了为何平陆朝军人每到一地都是军纪严明就算无粮无饷也绝不骚扰百姓,二百年来从未有过骚扰民众。这二百年来却只曾听说这平陆军人又在何地何地开军粮库赈济灾民,这平陆朝边军又在何地何地为百姓修桥铺路,这平陆朝驿兵又在何地何地为民众秋收。这等军民鱼水之情在这天下十六洲任何一国恐怕都是无法见到的吧!再想想虫龙国那些整日流于市井无所事事,隔三差五便传出与民众殴斗的虫龙国军士,段起延不禁叹了一口气,这平陆朝的强大那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这是百年来的德行所致啊,这平陆不强真的是天理不容了。
第二日清晨,从平卢城外各个军驿出发的驿兵们赶着马车、牛车吱吱呀呀的进了平卢城,往平卢驿而去,他们将接收这些为平陆朝捐躯勇士的尸骸,送这些勇士魂归故里,平卢城各坊的民众早早便已经守在了坊道上。驿站里有平卢城各坊的代表披麻戴孝哭灵,为首的是各坊推选出来的第一代表。待得到了发丧时分,这位气宇轩昂的第一代表手持白幡从人群中走出站到这大院子的中央。正对着这些战死驿兵的棺木将手中的白幡一抖大喊道:“此生为我平陆人,别离家小与至亲。横刀轻甲今尚在,不见昔日笑英灵。愿得折青常负雪,年年披白祭英魂。今日平卢众民在,送儿返家与娘亲。”
喊完接过递来的酒碗,将酒尽数泼洒于地,大力将白幡折作两节又喊道:“起......灵!”
平卢城民众不等驿兵动手便自发的纷纷上前八人一组抬起棺木井然有序的走向大门口,待得到了大门口早有坊间的民众抛洒纸钱引路,一路香火不断。待将棺木安放上车辆又纷纷跟着这灵车的队伍缓缓而行,一名慈祥的大娘在路旁哭着喊道:“不知棺中谁家子,皆是爷娘骨肉亲。年年岁岁方长成,今却化作棺中骨。但得平陆安定时,天狼从此不南侵。送儿还家千里行,平卢老妇便是娘亲!”
整个出殡的队伍要走过平卢城的主坊道白虎大街,之后从东门出城,各个军驿的护灵驿兵早已在东门外骑马候着,今日便让这战死的勇士踏上回家的路。
段起延一起经历了这整个的过程,内心深深的受到触动。确实啊,这谁又不是母亲所生父母所养,这些昨日还与自己并肩奋战的驿兵们不也是人吗?也许他们都只是小角色,甚至名字都不会被人知道,但一个强大的帝国不正是由这千千万万的小角色所构成所支撑吗离了这些人又哪里来的家国,离了这些人平陆怕也如前朝一般任人劫掠。
朝阳下头裹白布的邢九与段起延并肩而立,段起延道:“我今日方才知道了平陆朝这强大的原因。”
邢九道:“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而最主要的是我们平陆朝的男人不像前朝,我们爱自己的女人爱自己的战马!更爱手中的横刀,身上的甲胄,家中的父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