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正在带孙传庭视察教导营练习“三段击”。
“砰砰砰!”一阵阵铳声此起彼伏,硝烟弥漫。三列队伍轮流交替射击、装药,动作连贯流畅。
孙传庭头戴方巾,身着交领道袍,站在朱慈烺身侧,默默计数。待铳声停止,孙传庭对朱慈烺说:“臣默算了一下,每个持铳士卒大约十息能射击一次,三列轮射,十息能射击三次。”
朱慈烺有些意外,认真倾听。
“据臣所知,北方鞑子、辽东建奴骑兵,铠甲武器齐备,若是平地无碍,驰骋冲击,十息之内能冲出一百五十步!”孙传庭一边计算,一边说:“教导营的火铳射程在一百多步,应该能扛住骑兵连续冲击。因为骑兵前队被打翻,后队必然受阻,在绵密的弹雨袭击下,很难冲到阵前。”
朱慈烺赞叹道:“先生果然智虑过人,算得真细致。孤用汤若望的西洋座钟计算过,一分钟大约能射击三四次,先生用呼吸计算,竟然相差无几。”
孙传庭问:“这火铳手装药速度,似乎比一般火枪手快许多,这是什么回事?”
朱慈烺叫人拿来一颗定装子弹,给孙传庭看,说:“这是孤命人制作的定装弹药。火药已经称好重量,用纸包连同铅弹一起装好,用起来就快多了。”
“这比戚家军的装药竹管还要方便。”孙传庭认真看着定装子弹,说:“一节一节的小竹管也可以事先称好火药,但是要往铳管里倒火药,还是不如纸筒直接塞进去便利。殿下的自生火铳,已经精良,加上定装弹药,可谓锐利至极!”
朱慈烺摇头:“孤还要精益求精。已经嘱咐兵仗局精工组,研制拉膛线机,要在铳管里拉出膛线,届时使用凹底弹,将能使射程达到两百步,而且准头更高,几乎是指哪打哪。”
孙传庭眼里既满是希冀,又满是惊奇:“还有如此神奇之法?——若是射程增加到两百步,准头更高,那么只要有一万精兵,将横行天下。纵然是鞑虏铁骑冲阵,也难逃覆灭。”
“但是敌人骑兵若是转身而逃,却也难以追击。所以孤以两点对付:其一是建设炮兵,在千步之外对敌骑兵实施打击;待其转身而逃,又可以远程打击其后背。这样,孤的阵型体系才算完善。”
孙传庭有些疑惑:“能打到千步之外的火炮,只怕炮身沉重,转运不便。”
“孤已经设计了装着轮子的铁芯铜体大炮,可以用骡马拉拽,机动作战。只是还没有造好,所以炮兵教导队白天依然和其他队员一起训练,晚上学习炮兵战术。”
这时,战训室主事常怀山根据要求,送上来一柄自生火铳。孙传庭拿在手里仔细打量,又端起来瞄准了一下,说:“这铳确实精良,而且这铳把长一点,还真是恰到好处,抵着肩窝,能更好握持铳身,利于发射时保持稳定。”
朱慈烺说:“还有铳剑,可以安在铳口下方的木托上。”
常怀山一听,立即拿过来一柄铳剑。铳剑长不过两尺,剑身比较窄,不到一寸,单边开刃;剑把长约六寸,空心的。孙传庭接过来轻轻舞了一下,赞叹:“好钢!”比划着要装到火铳前面。常怀山又上前一步,殷勤地说:“卑职来为孙先生安装铳剑。”
朱慈烺和孙传庭听到“孙先生”,不禁相互对视一眼。
常怀山拿回铳剑,将剑把套到铳口下面木托上的带齿铁杆上,一拧,咔嚓一响,就固定了;用手摇摇剑身,纹丝不动。
朱慈烺平静地问:“常主事,你知道孤身边这位先生是谁吗?”
常怀山笑道:“孙先生天下闻名,谁人不知?”
“但是,你怎么认出来的?”朱慈烺紧盯着他问。
常怀山用双手把火铳递给孙传庭,对朱慈烺说:“回小爷,崇祯八年,孙先生任顺天府丞,奴婢当时还小,尚未净身入宫,见过孙先生。”
听到常怀山把“卑职”换成“奴婢”二字,朱慈烺才想起来常怀山是东宫太监,出宫开府以后,他受选成为战训室主事,辛苦工作。
沉吟片刻,朱慈烺说:“孙先生的身份,不得泄露。孙先生字伯雅,在府内,可以称其为‘薄先生’。”
常怀山、孙传庭一齐躬身领命。
孙传庭端起带有铳剑的火铳,比划了一下,说:“纵然敌骑冲到眼前,火铳兵也有一战之力,不至于束手无策。比赵士桢在鲁密铳铳尾安装斩马刀实用多了。殿下心思之精巧,鬼神莫测。”
“孤还有好东西给先生看。”朱慈烺笑道,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一寸粗、三寸长的铜制短筒,举到眼前,另一只手拉动套筒调节长短。
孙传庭问道:“千里镜?”
朱慈烺惊讶地说:“先生认识?”
孙传庭从容地说:“天启年间,西洋人汤若望从西洋带来千里镜,还写了本书叫《远镜说》。此物在战场颇为有用,可惜无缘得见。据说钦天监有观天镜,想来应该沉重难移。”
朱慈烺一边把望远镜递过去,一边笑道:“此物就是在汤若望的协助下,由琉璃作制作的。孤打算日后为探马侦骑、领兵将校配备,以便观察战场形势。”
孙传庭拿起望远镜,四处远望,连说几声“好”,拿下望远镜,看看还是少年的太子,心中说不出的怪异感受:“难道他就是古书上的天生异人吗?难道我有幸见证这样的天生异人吗?”想到要和他一起拯救大明,虽然对天下大势依旧忧心忡忡,心里却隐隐火热起来。
观察教导营训练结束,朱慈烺带着孙传庭回到书房,常怀山也跟着进来了。
“小爷,奴婢有个不情之请。”常怀山还用“奴婢”自称。
朱慈烺问:“何事?”
“秉小爷:奴婢在内书堂虽然好读兵书,但是毕竟未经战阵。战训室主事一职,对小爷的雄心伟业而言,至关重要。奴婢身为东宫老人,承蒙小爷信任,执掌战训室;受命以来,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苦心焦思,但还是左支右绌,不尽人意。而且奴婢乃是阉人,阴柔有余,阳刚不足,对培养教导营血性,颇为不利。所以,”常怀山提高了声音:“奴婢恳请把战训室交给孙……薄先生。薄先生担任此职,最合适不过。”
朱慈烺和孙传庭一时都愣住了。
“这些日子,你干得很好,真不愧是东宫老人。孤很满意。”朱慈烺起身,拍拍常怀山的胳膊,说:“但是你这番话,深明大义,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后世史书,将会记上一笔。是的,战训室还需要精益求精!”于是转向孙传庭:“薄先生才兼文武,身经百战;此刻东宫,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能为孤挑起这个重担吗?”
孙传庭内心对常怀山的话非常认可,也觉得自己比他更合适,这是一个注定载入史册的时刻,必须按照历代规矩来,于是开口谦让:“殿下志在万里,教导营乃是伟业根基,微臣驽钝,惶恐不能胜任!”
朱慈烺省悟,赶紧后退几步,端正冠带,整顿衣裳,诚心诚意地躬身作揖说:“东宫孺子,渴望再整河山,拯救黎民,还望先生不弃,为孤担此重任!”
孙传庭急忙避让,深深躬身道:“微臣丧师失地,有负圣恩,罪过深重;幸蒙殿下垂赏,委此重任,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生坐!”朱慈烺扶孙传庭坐下,欣慰地说:“有先生勇挑重担,孤可以放心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