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不知道辛明的想法,他微笑道:“圣上特旨,一会儿廷议,让你也参加,说你了解辽东情况,嘿嘿,你一会儿只需一同发言支持我就行了。”说完唠叨起来东林党之坏和赵兴邦去辽东之后的好处。
辛明只是怔怔的不语,他心中悲哀,这改变历史轨迹,为什么这么难啊!历史固执的再次按着原来的轨迹行进,自己能改变它吗?
过了一会儿,朝臣陆续走入朝房,向方从哲行礼。因为皇帝不来,所以由方从哲主持这次廷议。一共二十多位朝臣,穿着朝服,面容严肃,有内阁、六部,御史台,大理寺等重要部门的官僚,囊括了大明朝最顶层的官员。只有辛明和杨涟官最低,一个六品武官,一个七品言官,因为奏折涉及二人,所以被特旨参加。
这些官员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是东林党,以礼部尚书赵南星为首,御史大夫左光斗,给事中杨涟等。另一派人数较多,包括浙齐楚等几个党,以首辅方从哲为首,但他今天主持廷议,所以一般发言都交给兵部侍郎赵兴邦,吏部尚书官应震,刑部尚书毕诗教等人。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官员属于中间派,左右摇摆不定。
方从哲让众人落座,然后道:“各位,圣上批复杨给事中的奏折,召回赵梦麟、潘宗颜两名将军,让咱们重新推选一名辽东经略,诸位有何人选,尽管直言,然后由我报给圣上。”
堂中静默片刻,杨涟官最小,却先站起来一拱手道:“我推选工部侍郎袁应泰。”向身边一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一指说道:“袁公精敏强毅,治水理财都很有水平。在临漳主事的时候,筑长堤四十里,引沁水过太行山,灌溉良田万亩,救活饥民无数。”
这是袁应泰平生得意的事情,他听了微微捋须微笑,显然有点得意。
赵兴邦冷笑道:“一个管理河道,修堤筑坝的也能去辽东管理军事,隔行如隔山,这是要坏事的。”
赵南星微微摇头道:“不然,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历史上庖厨、牛贩都可以辅佐君王,成就大业,千古留名。由此可见,外行一样可以做好内行之事,你的说法乃狭隘之见。”
毕诗教冷笑一声,“兵凶战危,焉能不谨慎从事。让一个不知兵之人去掌管百万辽东军民,去抵御凶悍如虎狼,狡诈如狐狸的女真人,怎么能行?”
左光斗站起来道:“谁说袁公不知兵,他曾在河南当过兵备道,负责练兵、修缮武器、供应后勤所需。哼!关外战斗所需的粮草、火药之类的,有过一次供应不及时吗?”
左光斗嗓门大,喜欢争辩,也容易激动。此刻他瞪着毕诗教好似打架一般。
官应震冷笑一声,“管一个后勤也叫知兵?那还要前线兵将浴血奋战么!派个拉车的毛驴去岂不是好?”
“你胡说八道,污蔑朝臣,我要弹劾你!”左光斗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一旁坐着的袁应泰,也面露不快神色,站起来拱手道:“不派我去辽东主事也就罢了!官大人这么说话难道不过分吗?”
左光斗怒道:“你说,谁去当辽东经略更好?”
官应震道:“我推选兵部侍郎赵兴邦,他当兵部侍郎多年,参谋过很多次大战,通晓兵事,做事干练,当年朝鲜抗倭,萨尔浒之战,都曾出谋划策,去辽东最合适。”
赵南星冷笑一声:“赵大人在朝鲜抗倭的表现就不用提了吧!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
“你……”赵兴邦对他怒目而视。
当时身为言官的赵兴邦远在后方,对前线战况并不了解,带领一群言官胡乱向朝廷报告,把歼灭倭寇数万的平壤大捷说成小胜,把伤亡五万的碧蹄馆惨败,说成小挫折。还怀私中伤抗倭英雄邓子龙,污蔑他贪污军饷。以至于邓子龙为国捐躯之后,好久得不到平反,都是赵兴邦带领一群言官的杰作,后来被查实,他们的丑态才暴露。当时一群言官都受到处分,唯有赵兴邦是方从哲的心腹而得免。
“至于萨尔浒之战当中,红旗催战的大名无人不知,哈哈!如果败军之将也算知兵的话,那这世上知兵的人也就太多了。”左光斗毫不留情的说道。
方从哲看己方辩论不利,只好自己开口道:“百战百胜的将军能有几人?谁不是从失败中慢慢吸取教训的,上次败绩,焉知这次也失败?”
赵南星冷笑道:“首辅此言差矣!刚才毕大人说兵凶战危,需要谨慎。你们不晓得杨镐经略一败再败,现在还在诏狱中候审?哼,这就是前车之鉴。”
“他是杨镐,我是赵兴邦,他败了,我就一定会败?岂有此理?”
杨涟大声冷笑道:“当然会败,因为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你的‘一丘之貉’是说谁?”好几个浙齐楚党的人一起站起来怒目质问。
东林党这边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好几个人嚷嚷,“谁是一丘之貉,以权谋私,结党害国,谁自己心里清楚!”
登时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听我一言!”方从哲,高声喝道,待到众人止声,他才恢复平时柔顺的音调说道:“既然各执一词,推举不出来人选。就让袁大人和赵大人一起发言,讲一下此去辽东如何治理,面对女真人的挑衅如何应对,记录下来之后,呈给圣上。圣上智慧超人,定会有一个好的选择。”
听到要让皇上做选择题,众人才停止争辩。袁应泰先发言,只见他站起来,轻轻捋着胡须,从容道:“古人云‘心平则气和’,咱们做臣子的不论做什么,重在养气。辽东之所以战乱,也在于这个‘养气’不足,所以平定辽东,重在‘养’字。”
辛明听得直皱眉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中国人讲事情,不喜欢直入主题,总喜欢卖弄一些文采思想之类的,来显示自己的高明。
袁应泰继续讲述具体策略,“我提出四‘养’之法,首先是养民。先圣大禹有言,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养民就是养育人民,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懂得礼义廉耻。要把辽东子民看成自己的儿女一般,善待他们,不但对辽民,对所有民族都要一视同仁,善待安抚他们,我听说,赵、潘将军对当地蒙古百姓多有防备,甚至不让他们进城,这就不是养民之策……”
只听第一条,辛明心中就痛骂起来,历史上袁应泰守沈阳是怎么丢的,不就是被城中的蒙古百姓,里应外合,轻易破了沈阳吗!后来史书上给他四大大字的评论——妇人之仁!
听袁应泰后面的建议依然荒谬,什么养兵、养将,说白了就是对辽东兵将要宽容放纵。现在辽东士兵已经够难管理了,将领已经够嚣张的了,再宽容,谁还能听你的,给你打仗。历史上的袁应泰,辽沈之战失败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将领骄纵,不停指挥,出城浪战,导致惨败,后来又投降后金,总总原因都是他管理兵将不善的缘故。
辛明在心中暗骂:“奶奶的,辽东最大的问题兵饷,他却只字不提,没有兵饷,哪有兵将?哪有民心?”
袁应泰的辽东政策在辛明听来简直是迂腐至极,可笑至极。但在众多东林党人听来,却是大有道理,有的捻须深思,有的连连赞叹。辛明只能在心中叹气了,难怪东林党在后世网民心中那么不堪,现在看来,就这样的水平治理国家,不灭亡都怪事了。
辛明没想到的是,还有更加不堪的提议,赵兴邦阐述的辽东政策让辛明出了一身冷汗,他针对袁应泰的“四养”,提出了一个“四严”,对百姓要严管,对骄兵悍将要严惩,这三严已经够不堪了,很容易激起士兵哗变,或者将军叛乱。更不堪的是第四严,赵兴邦提出要走出城池,集结军队,和女真来一次野战争强,要收回已经被占领的抚顺等地。为此还要建议皇帝征兵,在全国征兵二十万赴辽东。
辛明听到这些建议,只有一个念头,“自取灭亡。”就明朝军队这状态,还敢出城野战,这不是要全军覆灭,丧失整个辽东的节奏吗!历史上要在十年之后,崇祯朝才出现的情况,现在要被他提前实现了。这不就是后世的左倾冒险主义吗!
辛明本来答应方从哲要支持浙党,支持赵兴邦的,可一听他如此不堪的提议,正想发言反对。却听一声怒喝,一个身材高大的朝臣拍案而起,怒骂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屁,你这祸国殃民的蠹吏蠢才,你想害死辽东数十万军民吗?你想让咱们大明朝彻底失去辽东。斩你一百遍都不为过,你这狗杀才,王八蛋……”这人指着赵兴邦的鼻子骂骂咧咧个不停。
辛明侧目望去,只见这名朝臣身材魁梧,比自己还高半头,满面虬髯,红脸膛,一双大眼圆睁,似欲喷出火来。只听他一边骂人,一边陈述自己的辽东之策,主要有“修筑城池,置办火器,依城防守,反对浪战,筹措军饷,安定辽民等等。”这些观点同辛明很接近,这才是治理辽东的正确策略。可惜,他骂得太凶,说一句正策,要骂上四五句。
朝臣中,东林党方面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而浙齐楚党这边的朝臣脸色尴尬,尤其是楚党领袖官应震,他指着这人道:“熊廷弼,你不能好好说话么,怎地出口伤人。”
辛明一惊,上下打量这名朝臣,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熊廷弼啊!正常历史上,萨尔浒之战不久,熊廷弼替代杨镐来到辽东,他治理辽东的策略和现在赵、潘二人差不多,稳定辽东局势,遏制女真势头。在熊廷弼掌管辽东的时候,努尔哈赤觊觎辽沈,曾出兵南下,被熊廷弼在蒲河打败,此后再也不敢对明朝用兵,可以说在军事上,熊廷弼是明朝当时唯一的人才。
可惜,熊廷弼的缺点也同样明显,史书上记载,他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翻译过来,就是脾气火爆,喜欢骂人,对人不谦恭,舆论对他也不太推许,说白了,大家都不喜欢他。
看看现在他的表现,只怕赵兴邦要恨他一辈子了。而官应震尴尬的缘故是熊廷弼并非对手东林党之人,而是他们楚党的一员。
后来,熊廷弼被小人诬陷,诬陷他的人叫姚宗文,而姚宗文是浙党,而为熊廷弼辩解恰是杨涟和吴应奇,这二人又是东林党。由此可见,明末党争之复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的时候敌我难分。
熊廷弼虽为楚党,性格上却和东林党更加意气相投,这也为他后来被害的悲剧埋上伏笔,现代评论说他是中间派更加符合实际。
方从哲皱眉道:“熊御史,你不赞同赵兴邦,那么你是赞同推举袁应泰了!”
“呸!这腐儒,妇人之仁,狗屁不懂,白痴傻瓜……”熊廷弼愤怒的目光转了一个角度,开始怒骂袁应泰。
袁应泰的脸一阵儿红一阵白,却说不出什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气的他只能捋着胡子,不停的喃喃道:“无礼,无礼至极。”
廷议到这里已经没法继续下去了,幸好有个小太监及时出现宣旨,让方从哲把廷议的结果送到皇帝处,圣旨竟然特意提到辛明,让他和方从哲一起面圣,这让满朝文武都惊讶了一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