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挺怒发冲冠,圆目怒睁,吓得杨涟几个孩子脸都白了。
杨涟却冷笑道:“你结义兄弟又怎样?就是我的亲兄弟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一样要弹劾。至于说一拳打死我,哈哈!我杨涟是怕死之人吗!”说完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你就这么硬下去,将来我看你的下场。”刘挺气哼哼的松开杨涟,这样一根筋的人,动手也没用。辛明则不语,杨涟的下场只要对明史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东林六君子都上了教科书了,他和左光斗最硬,自然死的最早,也最惨。
刘挺和辛明离开杨涟家,没走多远,只见杨涟的四儿子跑过来追上二人,道:“你给我娘的银子被爹看到了,爹让我把银子送还给你。”说完把刚才刘挺偷着给詹氏的银子拿出来塞入刘挺手心,又道:“爹说了,以后再来拿一两银子,就不许进我家大门。”说完转身跑掉了。
“他奶奶的!”刘挺气的把银子摔在地上,喃喃道:“这混账玩意儿,我表妹嫁他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回到刘挺家,刘挺整治酒菜,要和辛明一醉方休,辛明知道刘挺有病,推托有事,带着李落梅回驿馆了。刚到驿馆,王安派来一个小太监,传话说,明天是首辅方从哲老父亲的做寿,是个送礼的好机会,让辛明准备一份厚礼,如果银子不足,可从他那里先支取。
辛明笑着让小太监回复,说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厚礼。他清剿闻香教得了不少奇珍异宝,其中有一个黄金铸造的老寿星,上面镶嵌珍珠钻石,十分珍贵,估计在两万两银子左右,辛明打算拿这个做礼物,既珍贵,又应景。
第二天一早,辛明早早来到方府,此时,天刚蒙蒙亮,却见有许多人在寒风中等待,看装束还都是官宦士绅呢!原来都是赶早来送礼的。他们的身份自然是不够上寿宴,得一个座位,只求自己奉上的礼物能讨得首辅的欢心就行。
辛明因为有王安的关系,被安排到门房中等候,里面也是有数十个等着送礼。
身边两个男子在议论礼金的事情,只听一个男子叹道:“我这次东拼西凑,终于凑够了一千两银子。唉!我中了进士等待封官,一等就是好几年了,这次希望能遂了我心愿。”
另一个男子羡慕道:“兄长家境丰厚,还能凑上一千两银子呢,我费尽力气也只凑了八百两银子,不知道成也不成。”
第一个男子道:“你求得是翰林院编读,那是个没油水,清水衙门,嘿嘿,八百两银子足够了。只是你这职位,什么时候能赚回这八百两呢!”
第二个男子叹道:“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那比得上你,求个外任的知县,嘿!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银子可花的值了。”
辛明听着周围好些人都在公开议论,都是卖官鬻爵的事情,竟然一点都不背着人说话,显然这些事情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辛明心中叹息,这些人花了大价钱买官做,到任之后能不想尽办法去搜刮压榨老百姓么!从这个角度看,现在执政的浙党可大大不如东林党了。
很快王府的账房先生来了,众人排队送礼,一般都是银票或者现银,少的也在五百两之上。
轮到辛明,辛明把黄金寿星的礼物奉上,这礼物太珍贵,立刻有方家侍从把礼物拿到内院请老爷观看。
片刻功夫,一名侍从过来,恭恭敬敬的请辛明进内院赴宴,惹得排队送礼的人十分羡慕,都对他侧目而视。辛明听人丛中一人小声说他:“一定是个大财主,只有礼物在一万两银子之上的客人,才有资格赴宴。”
进入方家内院,屋宇重重,门户众多,楼台亭阁,精巧雅致,仆人也穿锦绣绸缎,来来往往,接待客人,一副豪阔样子。
在方家花园的荷花池边搭建了一个大卷棚,贺寿的宴会就在这里举行。
方从哲五十上下的年纪,身著锦袍,面皮白净,颌下留着三绺长须,形容儒雅,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和和气气,一点也不像大权在握的内阁首辅。
他站在卷棚门口,满面笑容的接待宾客,见到辛明也如别人一般拱手笑道:“辛守备,欢迎,请进!”
方从哲表面看起来像个老好人,史书上给他的评价是“庸相”,“柔懦”,但他是万历朝时间最长的首辅,有十多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独相。实际上他能长时间取得万历信任,并且做为浙党领袖,联合诸党,打压东林,证明他也是一个心机深刻的官僚,所谓“柔懦”“顺从”只是取悦献媚皇帝的一种手段。
卷棚内每一个方桌,设置一个座位。方桌的大小和位置是按着客人品级设置的,最里侧靠近主位的地方坐的都是朝中的尚书国公之类的,辛明看到王安也在其中,显然秉笔太监在当时已属于权贵了。从里到外一共一百多桌,几乎包括京城所有权贵朝臣,只除了东林党人。
辛明在最外侧靠近门口的位置,一名司仪喊了一声“初坐奉菜”,原来贵族豪门请客,都分成好几席上菜。所谓“初坐”,是客人刚来,喘口气,歇歇脚的意思。只见大厅中好多披着白纱的侍女鱼贯而入,每个都青春俏丽,微笑嫣然。
她们端着茶盘,给客人们奉上茶点水果。众客人纷纷注目这些年轻美貌的侍女,暗赞:“首辅家的丫环果然貌美不凡。”
初坐席面,地位不同,桌上菜品也或多或少。辛明是地位最低的,仍有八样水果,八样点心,一盏茶水。
点心有胡桃酥,甘露饼,雕花油旋……水果也有八样,梨肉、银杏,石榴……忽然,辛明眼前一亮,从盘中拣出来一个圆白的水果,汁水饱满,却是南方的荔枝。
辛明心中惊讶,京师正值寒冬,这么多新鲜南方水果从何而来?
却见上坐中的一个官僚笑道:“首辅大人的这水果宴可谓丰盛的惊人了,我赵兴邦还第一次在大冬天吃这么多新鲜水果呢!”这人是浙党中的骨干,现任兵部侍郎的赵兴邦。
方从哲微笑道:“这也不难,只需提前通知南方庄园,在老父生日之前,用数匹快马,路上循序接力,昼夜不停疾驰送来即可。只是路途遥远,这样的奔驰,累死十几匹骏马而已!”
听方从哲说的轻巧,辛明暗中叹息,杜牧有“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讥讽唐玄宗荒淫奢靡,和现在的情形异曲同工。方从哲是内阁首辅,不可能用自己马匹接力。定然和唐玄宗一样,用的是驿站的马匹,这是典型的公车私用,而且还累死十几匹马。
卷棚外面戏台已经摆下,唱八仙贺寿,卷棚厅中亦有百戏小丑表演。从初坐,到再坐,到正坐,再到歇坐,每一轮都换一遍席面。尤其属正坐丰盛,二十四个菜品,囊括山珍海味。驼峰、熊掌、猩唇、鹿筋、燕窝、鱼翅……
辛明数了一下,四轮席面上的菜品一共有六十六个,定是取六六大顺的意思。辛明是宾客中地位最低的一个,那么地位最高的宾客要上多少菜品,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下?真是奢侈浪费至极。辛明本来酷爱美食,可是见到如此浪费,竟没了品味的兴致。
这时,那个赵兴邦又笑道:“这山珍海味并不奇怪,我只奇怪,为什么首辅家做的猪里脊如此香嫩?”众贺客尝过之后也纷纷赞叹,首辅家的猪里脊确实与众不同。
方从哲哈哈大笑,“各位不知其中诀窍,今天我就把他公布于众。猪里脊香嫩的法子关键在于宰杀,我家的猪都是棒杀的。”
见众人不懂,方从哲得意笑道:“就是用木棒打杀,这样猪临死之前,身上血肉精华涌入脊髓,所以里脊肉才会特别香嫩,我这一次宴会,一共棒杀了几百头生猪才够用。”
席上宾客登时一片赞叹,满口谀辞,只有辛明长叹一声,放下了筷子,他想起来刘大忠带回来那个黑色土球,灾民没有吃食,只能用它来充饥,而眼前豪门却在尽情的显阔浪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辛明再一次感受到了明朝的黑暗。
第二天一早,辛明去吏部点卯,一名小吏过来对辛明说,首辅方从哲要见他。辛明跟着小吏到了一处朝房当中,方从哲笑容和煦的拱手,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辛明要跪下磕头,也被他扶住。
说到昨日辛明送的礼品,方从哲笑道:“辛守备何必如此客气,就凭你和王内侍的关系,有什么要求,在下无所不从。”
辛明口里说着客气话,心中却冷笑,“自己要不是送了一份厚礼,你肯理我?”
方从哲悄声道:“在下已经通知了礼部尚书毕诗教和户部尚书官应震,这两部的言官不会再弹劾你了。”毕诗教和官应震一个齐党、一个楚党都依附方从哲。
“多谢大人!”辛明拱手。
“只是……”方从哲皱起眉头,“东林那边的人,我很难压制,尤其那个叫杨涟的兵科给事中,穷追不舍,不停的上书弹劾,本来只弹劾你和郑国泰,今天又上了一个折子,弹劾辽东的赵梦麟、潘宗颜两人,说他们和你结党营私,在辽东拉帮结派,排除异己,想要割据,占山为王,意图叛逆,不敬圣上之类的,一共列了十条。”
辛明心中叹气,杨涟是说到做到啊!而且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真是让人无语。
辛明拱手道:“圣上英明,赵潘两位将军,坐镇辽东,忠心耿耿,震慑女真,保境安民,功劳都摆在那里,任谁弹劾也没用。圣上即便不斥责杨涟,至少也是个留中不发。”
方从哲苦笑:“你错了,圣上批准了他的奏折,已经召回赵潘两位将军,让他们回到京师,和你一样羁留。”
辛明大吃一惊,只要有一点智慧的皇帝都知道辽东现在离不开两位将领,现在召回二人,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自毁长城,给敌人可乘之机么!努尔哈赤虎视眈眈,只等着辽东明军自乱。万历也算聪明的皇帝,怎么会办这么蠢的事情。
方从哲长叹一声,道:“你看杨涟奏折这一条,他说你组建辽东商队,贩卖辽东土特产,尽揽辽东之利。圣上嘛!很在意这些事情的,所以大发脾气。”
方从哲不愿直说皇上贪财,说的含糊,辛明却也能明白。其实自己在远东卖货挣的银子,都被赵、潘二人给发军饷了,又揽什么利了?
“我要面圣,亲自向皇上解释。”辛明有点急了,自己成立辽东商队本是好意,没想到却害了两位哥哥。
方从哲摆手道:“没用的,圣旨已经发下去了,君无戏言,无法更改的。”
辛明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了,这贪财的狗皇帝太可恶了。
方从哲又道:“圣旨说让今天廷议,商量出来一个新的辽东经略出来。东林党那边推出来一个管河道的官叫袁应泰,现任工部侍郎。”
听到这个名字,辛明心中一凛,脱口而出,“不行。”袁应泰是个水利专家,修水坝是强项,打仗根本不行。历史上,就是他去替代熊廷弼接替辽东,结果被女真人打的惨败,先丢了沈阳,再丢了辽阳,辽东几乎丧失大半。他虽然在辽阳守节而死,也算壮烈,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愚蠢无能。他担任的辽东经略,应该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方从哲并不知道历史走向,以为辛明在附和他,连忙笑道:“确实不行,我和毕诗教、官应震商量了,想派赵兴邦去,他是咱们的人,管理辽东最适合了!”赵兴邦是浙党骨干。赵兴邦管理辽东,那么辽东的好处自然也都进了他的腰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