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似乎将一切肮脏事物都掩埋了,却埋葬不了人心中的阴暗与罪恶,看到平日里一袭衣甲的刘奇,盛装出席,不说停在宫门外冠绝百官气势无双的车架仪仗,就说头上近似通天冠的带着山述形状的远游冠,腰间的赤绶白玉印,身上剪裁别致的玄黑衣裳,以及腰间悬着的错金刀,手中把玩着的的宝剑,似乎都在预示着,这朝堂上,怕是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看着在宫门外等候的刘奇,太尉杨彪凑了上去,笑眯眯的说道,“老夫看侯爷手中这长剑不凡,莫非是侯爷新得的什么宝剑不成?”
刘奇笑眯眯的说道,“不过是寻常利剑而已,不过是年份久了些,当不得宝剑的称呼?”
“哦?”杨彪语气中多了几分好奇,“莫非是古之名剑?”
刘奇含笑说道,“听闻此乃古之名剑胜邪,只是不知真伪,本侯也就用着张张门面而已,倒是让杨大人见笑了。”
杨彪再次开口询问,“侯爷所得这宝剑,可是一柄断剑?”
刘奇轻轻点了点头,“杨大人好见识,这确实是一柄断剑。”
杨彪含笑拱手,“那老夫就先恭喜大司马了。”
“上朝……”
随着一众中郎的呼喊,一众公卿井然有序的朝着宣室内行去,等到众人依次坐定之后,不待旁人开口,刘奇就悍然开口,“陛下,如今已近年关,年祭之事,还要陛下早日下令操持,告慰我大汉列祖列宗,以求先祖护佑我大汉升平。”
“善!”端坐明堂的天子轻轻点了点头,“皇兄无需多虑,此事朕已命陆少府派人操持,定不会坠了我大汉威仪。”
少府陆康紧接着毫不犹豫的出声,“陛下,臣少府陆康,有事起奏!”
天子颔首道,“陆爱卿直言无妨!”
“今有鲁国孔融孔文举,德才兼备,名望通达,乃是当世少有之逸才,臣举荐此人为五经博士,专司为陛下侍讲经义。”陆康一字一句的将自己的意思说清楚。
五经博士,不过是个做学问的虚衔,众臣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专司为天子侍讲,就等同于和天子有了师生之谊,要是真的得到天子青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步登天了,这个位置,端的不可小觑。
天子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开口道,“不知诸位爱卿可有其他看法?”
太尉杨彪抬眼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刘奇,随即轻轻阖上眼睛,闭目沉思,倒是一旁的大司农士孙瑞眼中多了一抹不自在,朗声道,“陛下,孔文举多虚名、少务实,不过泛泛之辈,盛名之下,难副其实,还望陛下三思。”
司徒淳于嘉毫不犹豫的开口,“陛下,孔文举智能优赡,溢才命世,文采经义,俱是当世逸才,更兼有孔氏家学,此乃我大汉不可多得之高士,足以为陛下随身侍讲,还请陛下明鉴。”
除却这二人争锋以外,朝堂上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将目光投向了刘奇,刘奇缓声说道,“陛下,孔文举虽非奇才,可也是世之良才,为陛下讲经授道,却是足够了。”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朝堂上公卿百官吩咐出言附议,亦或是闭口不言,只有一个大司农士孙瑞出言反对,贾诩目光低垂,看到朝中公卿作态,心中暗自嘀咕道,“人心如此,则大事可为矣!”
刘协当下颔首道,“诏孔文举为五经博士,常驻宫中,专司为朕讲经。”
等到此事议定,司隶校尉宣播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陛下,臣司隶校尉扈瑁有本奏!”
扈瑁初站出来之时天子心头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妙,开面对公卿百官,刘协又不能退缩,只得点点头道,“爱卿但讲无妨!”
扈瑁这才神色一凛,将剑锋直指大鸿胪韩融,“大鸿胪韩大人,你帐下属官驿官令王胜,勾连贼子,图谋不轨,犯上作乱,现已被本官缉拿至大狱之中,此人现已畏罪自杀,韩大人,你是不是应当给本官一个交代?”
旁人不清楚,可天子心中却是清楚的很,王越这驿官令的身份,可是自己亲自安排亲信之人处理的,这司隶校尉扈瑁,表面上针对的是大鸿胪韩融,实则是在朝堂上警醒自己,这事情别人已经清楚了,不追究下去,不代表就能让你肆意妄为,同时告诉天子,既然你的手段失效了,那你就要有承受失败的觉悟。
天子斜眼看了扈瑁一眼,本以为扈瑁是彻底倒向刘奇了,可看到扈瑁那张一本正经的面庞,心中不由哀叹,扈瑁这家伙,又被人当枪使了,再去看端坐在堂中没点官样的执金吾甘宁和看起来满是凛然的法衍,天子也只能在心中哀叹一声,一步错,步步错!
执金吾、廷尉和司隶校尉共同督办刑狱之事,如今执金吾甘宁是刘奇一手捧上来的,廷尉法衍的儿子是刘奇心腹,这司隶校尉被人当枪使浑然不觉,天子细一思索,知晓此事已成定局,扈瑁只说此人图谋不轨,犯上作乱,已经是给自己留足了面子,要是这家伙直说王越意图刺杀天子,那到时候,自己这天子的颜面,就丢到大汉十三州之外去了。
“甘兴霸、法季谋,不知司隶校尉扈大人所言,可否属实?”刘协语气中多了一抹不容置疑的威严,天子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怕是牺牲了韩融,也要迅速将此事抹平,要不然,到时候说不定就将自己这天子给抛到风口浪尖之上了。
法衍拱手道,“陛下,此事确以查实,驿官令王胜,暗中勾连剑士五十余人,藏匿于镇平城中各处驿馆之内,意欲图谋不轨,被执金吾甘大人与司隶校尉扈大人联手擒获,刑讯之后,贼子皆已经松口招供,只有主犯王胜,抵死不供,后畏罪自杀于诏狱之中。”
“嗯!”天子轻哼一声,面无表情的开口,“韩爱卿,不知你可还有话说?”
昨夜扈瑁三人连夜行动,年近七十的韩融也被折腾起来,往诏狱中走了一遭,知晓死在狱中那人是自己帐下的驿官令王胜,心中也早有准备,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有人为自己开脱,说上两句好话,天子自己再松口,那就如同挠痒痒一样,就此过去了,若是有人有心想要用此事将自己从九卿之位上拽下来,那别的事情不说,自己这官帽子是保不住了。
官帽子不官帽子的,韩融还不是很在意,可想到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要是因为属官图谋不轨耳而被去了官帽子,对自己的名望,对舞阳韩氏的名声,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留给后人的,那就是自己晚节不保的形象,可是此事韩融正当其冲,他自己也不便多言。
看到天子此番作态,韩融心中清楚,这次的事情,天子怕是不会讲什么情面了,当下拱手道,“陛下,臣韩融,治下不严,致使有此事发生,臣甘愿受罚。”
天子语气中多了一抹冷酷之色,“大鸿胪韩融,玩忽职守,致使属官作乱,有损我大汉威严,有辱朝廷体面,今赐鸩酒一壶,以全我大汉颜面!”
天子这一句话就给韩融划上了句号,冷酷狠辣的形象不由得让朝中公卿百官心中突突,刘奇也反应了过来,天子此举,这是在用韩融的性命来给自己自导自演的这场刺杀画上句号,同时也是在向自己反击。
天子幼稚的举动不由得让刘奇心中发笑,有了田芬之事在前,没想到这小天子还是没长记性,这完全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啊!
尚书令陈纪率先站了出来,“陛下,韩元长纵使非是劳苦功高,也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朝廷效力,此番王胜作乱,韩大人也是被牵连之人,纵使有过,也罪不至死,还请陛下明鉴。”
太仆荀悦紧随其后,“陛下,韩元长乃是我大汉名士,亦是公卿高爵,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还在为朝廷效犬马之劳,纵有大过,按我大汉律令,也罪不至死,若陛下肆意妄为,与桀纣之辈何异?还望陛下明鉴!”
黄承彦心思通透之辈,自然看出来了其中猫腻,陈纪虽然是刘奇舅父,如今大汉的尚书令,与韩融在政治立场上没有多深的交情,可同为颍川士人,地域乡党的团结性就体现出来了,颍川大族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现在韩融有难,陈纪和荀悦毫不犹豫的就跳了出来,要保住韩融。
“嘿嘿,这么热闹,那我就再给你加上一把火!”黄承彦心中冷笑一声。
看到天子面上的愤怒之色,黄承彦毫不犹豫的开口,“陛下,韩元长乃是我大汉高士,声名远播四海,如今更是年老体衰,陛下若是杀之,士人公卿多以为陛下刻薄寡恩,为一韩元长而损陛下名望,远远不值,还请陛下明鉴!”
陈纪的话还算和善,到了荀悦嘴里,多多少少就有些挟势而倚的心思了,你现在年纪还小,要是按照我大汉律令祖宗法行事,成为一代明君还是没有问题的,要是乱搞,那就会成为和桀纣一样的昏君。
可黄承彦这一句神补刀,却是将天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你要是杀了韩融,就是刻薄寡恩,朝廷公卿怕是没有几人敢为你效死了,你要是不杀韩融,这番示威就没什么作用了,到时候天子出尔反尔的消息也会流传到市井之中,最重要的是,你要是听了我黄承彦的话,那不杀韩融,为的就是保住你作为天子的名望,而不是真心想要宽恕韩融。
天子虽然年幼,可从黄承彦的话中,已经听出来一抹不详的预感,最重要的是,看到刘奇闭目沉思,事不关己的模样,天子心头更为火大,自己本就是为了向刘奇示威,这番要是不战而退,岂不是沦为了刘奇眼中的笑柄。
天子当下带着几分凛然喝问道,“莫非尔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上下尊卑之礼,都学到了狗肚子中了吗?韩融有罪,朕杀之,又有何妨?”
天子上下尊卑,表面上是说朝中公卿百官,可实际上,剑锋直指的是端坐在堂下首席的刘奇,刘奇如何能听不出来天子的意思。
刘奇当下双眼刷的睁开,带着几分慵懒向天子拱手道,“陛下,韩大人乃是我大汉老臣,在朝中效力多年,纵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陛下明断!以臣愚见,此事韩大人有过,但罪不至死,念在韩大人为朝廷效劳多年,如今年老体衰,出任重要职位力有不逮,不若贬韩大人为博士,出任黑白学宫祭酒,传道授业,为我大汉教授出更多的良才,为我大汉效劳,请陛下明鉴!”
天子目光炯炯的盯着刘奇,“若是朕执意要杀了韩融呢?”
太常皇甫嵩看到二人情况,心中苦笑一声,随后站了出来,“陛下,韩大人毕竟为我大汉效劳多年,历任公卿之位,名播四海,还请陛下明鉴。”
太尉杨彪这个时候也不再躲藏,站出来道,“陛下,韩元长为我大汉效劳多年,如今颍川士子,为我大汉效劳者众矣!若陛下因一属官作乱而迁怒此等高士,恐为天下非议,还望陛下明鉴!”
大司农士孙瑞紧跟着开口,“陛下,此事发生,于韩元长而言,乃是无妄之灾,陛下若因此缘由而治韩元长死罪,为天下所笑矣!还望陛下明鉴。”
蔡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一拜,掷地有声的开口,“此举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除却一言未发的赵温和心中多少还有些心惊的张喜,新近入朝的少府陆康,其余人皆尽开口,足见刘协此举的失误,到了这个时候,刘协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慌乱,可看到刘奇那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刘协眼中带着几分厉色看向刘奇,“皇兄,你怎么说?”
刘奇一脸无所谓的开口,“陛下,若以此惩处韩大人,恐怕人心尽失。至于怎么做,臣也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而已,如何决断,还在陛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全由陛下裁决,可陛下还得想一想,这天下悠悠之口!”
天子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按照皇兄的意思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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