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事情过后,韩融还是备了礼物,亲自往刘奇府上道谢,再怎么说,也是救命之恩,若非刘奇在朝堂上与天子据理力争,此刻韩融早就魂归天国了。
与此同时,在这新年临近之际,扈瑁这位赴任不久的司隶校尉彻底展开了自己的獠牙,借着王越作乱的机会,狠狠的整顿了一番京师,朝中公卿,一时间人人对这司隶校尉的手段心有余悸。
唯一让刘奇觉得有些欣慰的是,在年关之前,陈武终于带回了好消息,与陈武同行的,还有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颍川荀彧荀文若。
已经是腊月廿九日,刘奇也就随手从府上拎了两样糕点,一串猪肉,身着一身便装,往荀彧府上而去,刘奇倒想会一会这个在后世声名斐然的荀令君,看看这家伙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敲开荀府的大门,迎接刘奇的不是阍人,而是一名盛装的中年美妇,刘奇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刘奇也不犹豫,拱手道,“见过夫人,烦请通报文若兄一声,就说有朋到访。”
那美妇躬身盈盈一礼,“妾身唐氏见过先生,我家老爷这一路行走,稍稍感染了些风寒,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正在室内养着,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刘奇笑意吟吟的说道,“原来是嫂夫人,鄙人不敢劳烦,还请嫂夫人带路。”
说罢刘奇将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嫂夫人不要嫌弃才是。”
唐夫人接了过来礼物,随手就交给了身旁侍女,这才缓缓说道,“还请先生留名,我家老爷日后也好回礼,免得我家老爷说我等妇道人家不懂礼数,平白失了荀府脸面。”
刘奇毫不犹豫的开口道,“鄙人刘襄,襄阳的襄。”
将刘奇引入室内,映入刘奇眼帘的是一名面上带着几分病态的中年儒雅男子,斜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在诵读,脚下铜炉中炭火升起了丝丝青烟。
看到刘奇到来,荀彧立即放下书本,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下官荀彧,见过大司马,下官抱恙在身,不知大司马到来,失礼之处,还请大司马多多海涵。”
刘奇也不在意礼节,走到矮几另一侧榻上坐下,这才笑眯眯的说道,“文若无需如此多礼,本侯今日乃是私下来访,文若不必如此紧张。”
唐氏这才反应过来,这青衣简行前来拜访的年轻人,竟然是如今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在握的大司马骠骑将军刘奇。
唐氏当下面上带着几分惊惧,轻轻躬身道,“妾身不知是大司马驾到,失礼之处,还请大司马万勿恕罪。”
刘奇当下笑道,“夫人不必多礼。”
荀彧这才起身,神色自若的朝着唐氏道,“夫人,还不下去为侯爷备茶。”
荀彧重新坐回榻上,带着几分凌然看向刘奇,“不知大司马前来,有何要事?”
刘奇带着几分平和说道,“今日左右闲来无事,就冒昧前来,与文若论道耳!”
荀彧开口说道,“如今侯爷治下之地,百姓安居乐业,隐隐有盛世之风,荀彧腹中才华,怕是无有机会一展所长了。”
刘奇带着几分笑意开口,“文若,你可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
荀彧目光炯炯的看向刘奇,“愿闻其详。”
刘奇带着几分认真说道,“我大汉最为强盛之时,领土也不到这个世界的十分之一,要是仔细盘算的话,大约有一百有七之数。”
“嘶……”荀彧倒吸一口凉气,刘奇如此认真的模样,荀彧可不认为,刘奇是在胡言乱语,只是面上明显的带着一抹不可置信之色,“这怎么可能?”
刘奇开口问道,“文若可曾见过西域人?”
荀彧点了点头,“荀某有幸见过,头发蜷曲,略棕,颧骨突出,眼窝深陷,鹰钩鼻,棕眼。”
刘奇继续开口发问,“那不知文若可曾见过昆仑奴?”
荀彧继续点头,“荀彧昔年游学京师,却是见过昆仑奴,传闻这昆仑奴来自交州林邑以南,卷发黑身,号曰:昆仑奴!”
“文若果真见多识广!”刘奇夸赞了荀彧一句,随后将话锋一转,继续开口问道,“那不知文若可否清楚,这林邑以南的昆仑奴,身体黑褐之色,体型矮小。另有一种昆仑奴,源自西极之地,身材高大威猛,肤色如同黑炭。”
荀彧摇了摇头,“侯爷果真大才,此等事情,荀彧闻所未闻也!”
刘奇抬手遥指西方,“从玉门西出,有西域之地,疏勒、大宛以西有贵霜国,其国力不弱于我大汉。贵霜以西有安息国,其国亦是强盛之国,其国人多络腮。再西有大秦,其国力强盛非凡,国人多金发赤发棕发,皆尽蜷曲,肤白如雪,鼻眼如同鹰隼,其瞳尽蓝碧之色。这西极之地的昆仑奴,便是源自两百多年前被大秦灭国的托勒密国。”
刘奇顿了顿继续开口,“益州、陇西以西有小月氏,其地地势渐高,气候渐寒,高山之上有羌人之国唐旄,其群山最高处,号曰昆仑:终年积雪不散,寒冷异常,高四千余丈,山南有羌人之国发羌。发羌之南,有身毒国,当年我大汉皇帝派人自西域迎来之佛教,便是源自这身毒国。出永昌哀牢、百濮向西,从盘越国、掸国、骠国之一中横穿,亦可到达身毒国。”
听到刘奇如此侃侃而谈,荀彧心中也是突突不已,自己自以为是世之俊彦,博学通达,可刘奇一番话下来,荀彧竟然无从反驳,不是不想反驳,而是刘奇所说的这些,荀彧不知该如何反驳。
荀彧叹了一口气说道,“侯爷学究天人,荀彧远不及也!”
“文若,你信鬼神吗?”刘奇突兀的问了一句。
荀彧稍稍有些发愣,随后缓过神来,沉着应对刘奇提出来的问题,“子不语怪力乱神,吾敬鬼神而远之!”
刘奇目光炯炯的看着荀彧,缓声说道,“文若,你就不想知道,本侯这腹中学问,是自何处得来?”
荀彧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语气中多了一抹说不出的惊惧之色,“侯爷,莫非……”
刘奇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天授之!本侯已经看到了一千多年之后,如今这世上大事,本侯皆尽掌于胸中。”
荀彧语气中带着一抹奇异的神采,“不知道,侯爷为何要告诉荀彧这些事情?”
刘奇直言不讳,丝毫不做隐瞒,“本侯想要你帮我。”
荀彧毫不犹豫的盯着刘奇,“侯爷,给荀彧一个帮你的理由?”
刘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开口问道,“文若可知这天下大势?”
荀彧缓缓说道,“自黄巾始,汉室衰退,几近亡矣!又有董卓祸国,时至今日,几近名存实亡,若侯爷能执三尺青锋,扫荡叛逆,则大汉可以中兴矣!若侯爷不能尽扫九州叛逆,则犹汉代秦之旧事矣!”
刘奇莫名的看了荀彧一眼,这家伙,似乎和历史上记载的荀彧,大有差别啊!
刘奇再次跳转了话题,“那文若可知,自光武中兴汉室之后,我大汉前二百载与后二百载有何异同?”
荀彧也不含糊,当即就给出了答案,“侯爷,前二百载,天子独断,公卿掌权,后二百载,外戚宦官多干政者,天子难以独断乾纲,不知侯爷以为荀彧所言中肯否?”
“对了一半!”刘奇毫不客气的作出评价。
荀彧轻笑道,“还请侯爷赐教!”
刘奇眼中闪过一抹利芒,开口道,“前二百载,世家滋生,后二百载,世家横行。前二百载先有霍光,后有王莽。后二百载,窦、邓、阎、梁、董、何,太后临朝、外戚干政。朝中公卿百官皆是世家显贵,多与外戚沆瀣一气,天子借宦官之势掌权,而宦官猖獗,公卿灭宦官而重扶外戚。”
刘奇语气中满是森然之意,“光武中兴,多倚豪族。看似大汉中兴,实则豪强横行,政令难通,本侯倒想问一句,自光武至今,这大汉,是我刘氏的大汉?还是这天下豪族的大汉?”
刘奇话语直指世家,荀彧在一旁不语,刘奇继续开口怒斥,“如今汝南袁氏袁绍兄弟,兖州曹孟德,倚仗家世,擅自攻伐州郡,可曾将朝廷放在眼中?这就是我大汉的豪强。”
荀彧这才开口劝慰,“侯爷,凡事都有利有弊,若无士族帮衬,天子也无力治理天下,纵有如袁氏兄弟这等害群之马,侯爷也不能否定我大汉士族的功劳。”
刘奇点了点头,没有肯定荀彧的话,也没有否定荀彧的话,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不知公达可知邓奉乎?”
刘奇所说的邓奉,是刘秀的外侄,数次立功,官至破虏将军,吴汉攻取南阳之后,纵兵为患,劫掠南阳百姓,邓奉不忿吴汉的行为,起兵将吴汉逐出南阳,吴汉大败。
再之后刘秀命岑彭率领朱祐、贾复、耿弇、汉忠将军王常,武威将军郭守,越骑将军刘宏,偏将军刘嘉、耿植等八员大将共击邓奉,也没有将邓奉拿下,后来光武皇帝亲征,邓奉讲明原委之后率众投降,光武皇帝也有意赦免邓奉,却被岑彭、贾复、吴汉等人谢过豪族势力逼迫致死。
看到荀彧沉吟不语,刘奇继续开口,“如今大汉豪族滋生,到桓皇帝、灵皇帝之时,九州土地,十有八九落入豪族世家之手,平民百姓无田可耕,或沦为流民,或沦为豪族仆童,天子从各地收上来的税赋,尚且不够当地安抚流民之用,朝廷上下开支用度,哪里来的税赋钱财?
豪族举荐子弟为官,为官者多与豪族沆瀣一气,心地偏私,支持豪族兼并百姓土地,为虎作伥,长此以往,世家豪族愈盛,我大汉国力日衰,再如此下去,朝中公卿,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非士族子弟,纵有通天之能,也无升迁之路,这天下,就烂到了根子里啊!”
刘奇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讥讽之色,“你荀文若也是儒家子弟,想必对道门儒门那龌龊勾当也有所了解,那个时候,中原国力衰退,有人稍稍挑动,异族鞑虏便长驱直入,我大汉九州之地,沦为废土,这不就是你荀文若想要的么?不就是道门和儒门筹划了好几百年的结果么?”
听到刘奇的讥讽之语,荀彧眉头微皱,随后坦言道,“道门化胡之举,虽说是道门儒门共同之想,可却与我荀氏子孙无关,我孙氏之儒子弟,都不掺和到这事情中来,面对道门儒门煌煌大势,我荀氏无力阻拦,但也绝不会苟同此等小人之举。”
随后荀彧看向刘奇,“侯爷的意思是,要削弱世家豪族的实力?”
刘奇含笑道,“世家豪族,本侯并未太过放在心上,本侯的目的是,让我汉人子孙后代,人人如龙,大汉走到这一步,确实要削弱世家大族,并不是一味打压世家豪族,而是改变官制,从根子上大破世家豪族对官场的垄断。”
荀彧稍稍沉吟,开口说道,“兹体事大,还望侯爷三思。”
刘奇看着荀彧问道,“文若,那我问你,司马德操、戏志才、郭奉孝等人,俱是与你为友,你以为这几人才学比你如何?”
荀彧也不谦虚,直愣愣的回答,“各有所长,但真要说起来,俱是在伯仲之间,不会强太多,也不会比我差多少。”
刘奇毫不犹豫的追问,“那你荀氏子孙,兄弟数人,俱可被举为孝廉,就连阴修任颍川太守之时,举荐任用的都是你和荀攸叔侄、钟繇、郭图等名门望族子弟。可有人出言举荐司马德操,戏志才这样的俊逸之才?旁的不说,就说郭奉孝也是郭氏子弟,与郭图相比,不过是庶出旁支而已,可有人举荐?”
“这……”荀彧被刘奇追问的说不出话来。
刘奇趁热打铁,毫不犹豫地继续追问,“司马德操、戏志才、郭奉孝等都是王佐之才,有良、平之韬略,此等大才,尚不能为世家大族所容,更遑论旁人?反观之,世家子弟,酒囊饭袋者众矣!不说当年大将军何进泛泛之辈,就是如今袁本初袁公路兄弟二人,才学见识,也就比寻常人相似,可借着家世之威,就能够坐镇一方,长此以往,我大汉,病入膏肓,可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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