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清早已吩咐下去,不得让她离开驿站半步,只要一踏出房门,就有四五名亲兵贴身跟随,就连如厕他们都守在外头。
裴云气得要找陆棠清质问,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直到晚上陆棠清才回来,此时裴云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陆棠清推开门时,就见糖包睡着了,裴云也倚在榻上昏昏欲睡。听到推门声,醒了过来。
“你回来了。今天一天都去哪儿了?”裴去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去查案了。”
“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窃银的凶手。”
“这么快?”裴云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本王找就盯上他了,之所以不抓,是因为没找到银子。风月楼的人都是硬骨头,就算用酷刑逼问也问不出真话来,打死了反而失了线索。”
“你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有何难?银子日夜有人看守,能进出的就那几人,挨个查一遍总能查出端倪来。”
“人抓到了么?”
“抓到了,不过抓到他的时候,他当场自尽了。”
“自尽?”
“他有儿有女,在此地颇有些名望,妻子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犯了何罪。衙门的人一进门,他就服毒了。”
裴云想了想道:“是师爷吗?”
“没错。”
果然。
裴云心道。
听陆棠清的描述,她就猜到是衙门的师爷了。
他原是钱知府身边的老人,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守着那点微薄俸禄过日子,还常替街坊百姓代写状纸和书信。、
冯知远留用他,就是因为他尽职尽责,又深得民心。上任之初,师爷也帮他不少,很得他的信任。
所有人都觉得他和钱知府不是一路人,可到头来,他却是隐藏最深的暗线。
裴云叹了一声,只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渠州那边如何了?银子可有下落?”
“还没有。渠州那边是匪患,又多是山道密林,离扬州也更近,恐怕那些银子已经落入风月楼的手里了。”
渠州多山多水。天机山只是其中之一。除天机山外,还有一些密林深山,只有当地猎户识得深浅,不识路的外来人,一到里头就得绕晕了头。
渠州的劫匪显然是提前做了功课的,线索查到山里就断了,之后就一直没有进展。
扬州那边陆棠清也早就派人盯着了。可过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有消息,或许那些银子已经想法子运进去了也说不定。
又或者,那些银子本就不是运到扬州的。
如今师爷死了,那批银子下落的最后线索也断了。
“找不着银子,渠州那边的灾民怎么办?”
“本王自有办法,你无需担心。”
裴云倒不是担心,只是被风月楼这样算计,玩弄在股掌之间,觉得憋屈。
敌在明,我在暗,每次都是她们小心防备,结果还是中了风月楼的诡计。
她和糖包的性命更是几次三番被利用,这让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陆棠清像是累了,一坐下被露出了疲态。
“时候不早,早点歇息吧,糖包也睡了,明儿一早我们就回去了。”
“回去?回去做什么?”陆棠清一愣。
裴云也是一愣。
“不回去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们来这里,就是因为有车方便,不费事,并且想来破一破这个密室盗银案。
现在案子也破了,当然没理由留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之前陆棠清把她和糖包留在清王府,就是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现在事情办法了,她当然要带着糖包回安全的地方。
她出来一趟只是为了散散心,可没想过要带女儿来出生入死的。
可陆棠清却不是这么想的。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他的确担心芸娘来了,自己会照顾不过来。
可现在人都来了,还助他破了个大案,他怎么舍得再让人走?
“一路舟车劳顿,糖包又还是个孩子,恐怕……”
“不劳顿,开车几个时辰就到了。”
“就你们几个单独上路,本王不放心。”
“有高手,有大夫,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我们的车开得那么快,风月楼的人拍马也追不上,比王府还安全呢。”
这年头没什么重型武器,连huoyao都是稀罕物,裴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攻击到了尘道长的越野车的。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多留几天再走。”陆棠清终于相不出借口了,开口留人。
裴云总算明白过来,嘿嘿一笑。
“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女儿了吧。都说女儿是爹上辈子的小"qingren",这话果然不假。”
陆棠清尴尬地把眼一别。
心说,他哪儿是舍不得女儿,他明明是舍不得她。
说来也奇怪。
没孩子的时候,陆棠清心心念念地想让裴云给他生几个孩子。可孩子生下来了,他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兴奋。只觉得有了孩子也不过如此。
反倒是刚出生的孩子粘人得很,总是缠着裴云,白天夜里都要照看,半刻都离不得人。
自打孩子出生之后,他与芸娘已经许久没有亲热过了。
孩子睡在两人中间,他连芸娘的手都碰不着,更别说像从前那样搂着她睡了。
裴云则与他完全相反。
之前总是嚷着不生,怀上了没办法才生了下来。
结果孩子出生之后,一颗心全都扑在孩子身上了。旁人家的孩子都是给奶娘带的,自己也不喂奶,要保持好身形,怕丈夫嫌弃。
她倒好,孩子一出生,就不把他这个丈夫放眼里了,给孩子找了一堆的干爹不说,行事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以前是一个人胡闹,现在是带着孩子一起胡闹。
陆棠清想着就觉得头疼。
可真要责怪,又舍不得。实在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
看到裴云得意的模样,陆棠清心里一阵无奈。
她宛如施舍般地说:“看在你这么舍不得女儿的份上,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多留两天。不过,如皇上怪罪下来,你这个当爹的可得替女儿担着啊!”
什么叫替女儿担着,明明是替她担着。
陆棠清在心底一叹。知道裴云这是早就算计好了,仗着有他说情,才敢带着女儿私自跑出京城来的。
“对了,既然来都来了,我还想去趟天机山。”
“去天机山干什么?”
“找何辕啊。当时咱们走得急,都没让他给糖包做点玩具,这次正好回来了,就把图给他画了,让他抽空研究研究呗。”
“女孩儿玩的绣球娃娃宫里多得很,你让皇嫂给你备上些就是了,何辕能做出什么来?”陆棠清道。
“绣球布娃娃我也能做,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娃娃车。”
“娃娃车?”陆棠清眉头一拧,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
“你看啊,糖包一天天大了,越来越沉,我都快抱不动她了。等到她学会走路还得到一岁多,不得做个什么工具带着她么?”
“这东西宫里也能做。”
陆棠清虽不知道这种背孩子的东西叫什么,但他曾在民间见过。常有村妇用这个背着孩子去田间劳作,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
不过,他不希望裴云用这个。
这个都是下人用的,哪个大户人家拿这个背孩子?抱不动了给奶娘抱就是了,一岁大的孩子能有多重?
堂堂一个王妃,像乡野村妇一样背着孩子,像个什么样子?
“我想做那种手推婴儿车,带篷子的那种,可以遮太阳,可以推着糖包出去散步。还有学步车,底下带轮子,可以让她学走路。还有三轮车,滑板车……”
“等等,糖包一个女孩子,你给她做这么多车子做什么?”
陆棠清摸不着头脑。
这么多没听过的车子也就罢了,这些东西怎么看也像是男孩子用的,一个女孩玩玩绣球娃娃就够了,哪家女孩不是这么养的?
“这跟男孩女孩有什么关系?小孩子都要用这个的。”
陆棠清一脸不信。
“本王怎么不知道。”
“你又没带过孩子,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陆棠清一噎,被这话堵得嘴都回不了。
“你不也是头一回带孩子吗?这些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了尘大哥啊,他见多识广。”
把锅往了尘道长身上一推,所有不合理的东西立刻都变得合理了。
陆棠清气结,却又无法反驳。
只好道:“何辕现在有官职在身,办的是公务,不是给糖包做玩具的。”
“这个我知道,所以是让他在不耽误公务的前提下做么。再说了,如果糖包做得好,也可以在京城推广起来啊,说不定还能卖个专利呢。”
“何为专利。”
“专利就是知识产权,需要皇上认可的。就好比说,我设计出来的娃娃车,别人不许仿制,如要仿制拿去卖钱,就得付我一笔专利费,卖我的专利。”
“这样做有何好处?”陆棠清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法律问题。
光有皇上的认可还不够,必须设立一条法规才可以,不然无法约束那么多的百姓。
“好处就是尊重知识产权啊。好的发明都是能够推动经济发展的,如果专利能够被认可,是不是就会有更多有能力的人去发明更多的东西了?而且专利得到保护的话,别人不能仿制,就不用担心市场上劣币驱逐良币了。”
“何为劣币驱逐良币?”
“呃,劣币驱逐良币就是说,咱们现在用的银子,都是九成银的对吧。”
“没错。”
“九成银就是一两银子里有九成银子,但如果有一家银庄做出了八成银,也当一两银子使,那么你会用九成银还是用八成银?”
陆棠清想了想道:“自然是八成。”
九成银是一两,八成银也是一两,如果家里原来有一百两银子的九成银,都换成八成银的话,就会变成一百一十多两,能平白多出一十多两来。
“没错。用八成银代替九成银,会让手里的资产增加,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所以大家都会选择用八成银。渐渐的,九成银就不会有人用了。这就是所谓的劣币驱逐良币。”
“再把这个道理用到专利里。如果我做出一辆娃娃车,用的是最后的木料,最好的布料,最好的做工,成本要十两银子。然后被人学去了,用便宜的木料,便宜的布料,粗糙的做工,做出来一辆也能用的车,卖三两银子。你觉得普通百姓会不会买来用?”
“自然是会的。”
越是精贵的东西,百姓越是用不起。
莫说是娃娃车,就是宫里的服饰,首饰,都常有百姓效仿,这本是世间常态。
“这就对了。人家辛辛苦苦想出来的东西,被别人不费一丝一毫之力抄过去用,自然觉得一钱不值,除了材料费和工钱,可以把价钱压到最低。可是想出这个东西来的人却不会这么认为。他为这个东西耗费过心力,宁愿精益求精也不愿意自己精心做出来的东西被廉价销售。结果就是劣币驱逐良币,原创者的东西没人买,仿造者反而赚的盆满钵满。”
“到时候,原创者心灰意冷,不再想新的点子,这与杀鸡取卵有何异?没有专利法,伤害的不是一个原创者,而是会让放任所有的仿造者,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掠夺别人的智慧。智慧可以被随意掠夺,慢慢的,大家也会越来越敝帚自珍,好的东西反而藏着掖着,不能为民所用。时间一长,没有传人,珍贵的东西便会慢慢失传了。”
陆棠清听得发怔。
他完全没想到,裴云竟然会从小小的一辆娃娃车讲到技艺的传承问题上。
但他不得不承认,裴云说得一点没错。
民间如何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就连宫里也有敝帚自珍一说。
内务府的一些匠人,为保证自己的官职地位,会把自己研究出来的新技法藏着掖着,不肯传授他人,挑着机会费心尽思,用来讨主子欢心,谋求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宫里尚且如此,民间只会更甚。
那些祖传的手艺,师徒相传的绝技,都是如此。
时日一长,便会有些技艺失传。
就如同宫里还存着许多前朝精美的器物,可制作这些器物的匠人却随前朝的动荡一同消失,技艺也早已失传了。17...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