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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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叫“怀特”的家伙出现频率很高,一位定居在地下城普尔呼林,一位长住在北方都市歌罗梅。杰罗姆从第二个怀特口中得知,“怀特们”是同型号的产品,为同一势力工作,长期执行收集情报的任务,伪装用的身份多是专家学者之类。他们研究的范围很广,由于是鬼鬼祟祟一大家子,走到哪似乎都能撞见几个。

    论长相,新来者与他的兄弟如出一辙,但是脾气差劲,闻言愣了楞神。客人和主人干瞪着眼,最后不高兴地说:“‘德怀特’,不是‘怀特’。别漏了前头的d。听你口气像见过一两个冒牌货?正常。他们全是些讨厌的穷亲戚,反正我从没收到任何生日礼物……甭饶舌了,我带来了约瑟夫?雷文大人的信函。请你做做准备,赶紧一起上路。”

    递过来的信压了腊封,印章画一只倾斜的沙漏,信封右下角则刻有银色徽章,是一枚套着弯月的尖锐三角形。杰罗姆只认识信封自带的银三角,代表东部军区的主要指挥序列,里面装的应该是高规格的命令文书。听见约瑟夫?雷文之名,朱利安立刻皱眉,“对,沙漏是雷文的标记。上次跟他打过交道……火柴帮的**部分送到他的农场上做工。约瑟夫?雷文是个老妖怪,没事绝不会邀请联谊。”

    信使德怀特干笑着,“没错,雷文大人犯不着搭理每个自封领主的乡巴佬,尤其当他们像雨后的蘑菇越冒越多时。反正嘛,霍顿勋爵已把召集西面和南面封臣的任务交给雷文家,此去要商讨支援保国战争的事宜。从红水河台地至落日峡一线,包括南部白橡树林和绞架崖周边地区,十二位领主不论封地大小,只要曾宣誓效忠勋爵,见此信件须立即响应征召,今日正午前齐聚于雷文领地,逾期不候。”

    保国战争……不知道保的是哪一国哪一邦?

    杰罗姆拆开信笺略读,实在哭笑不得,但眼下并非撇清界线的好时机,还是先去瞧瞧、附近的小领主们有几个响应勤“王”吧!他眼光转向朱利安,德怀特抢着说:“按照以往的规矩,领主只带一名随从,而且理论上不应携带武器。至于毒舌先生,敬谢不敏了!雷文大人指名不愿见你,还说‘某人做生意勉强凑合,谈朋友着实倒人胃口’,烦请你自重。”

    没想到约瑟夫?雷文架子极大,口气令人无法接受。杰罗姆感觉受到了触犯,冷哼一声便待作。朱利安主动安慰他说,“没关系,过去的恩怨跟别人讲不清楚,雷文大人横着说话惯了,矫正起来很难,相当难,呵呵!既然非去不可,”他招呼狄米崔下楼备马,别有用心地说,“不如带着奥森先生。总让他吃闲饭也不好,也该分担点杂务。”

    杰罗姆满心疑惑,朱利安推荐了一个没用的侍从,而且对约瑟夫?雷文反复忍让,郑重程度出乎预料。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信使德怀特不乐意多等,独个下去进马车呆着。杰罗姆清点挎包中的施法材料,边下楼边和朱利安交换意见。

    “约瑟夫?雷文是最危险的个体之一,讨厌程度也非同小可。别跟他探讨逻辑问题,这人就喜欢不讲理,注意不要落他的面子。雷文先生讲话时像吃了大蒜,必定开罪那些新冒头的蘑菇们,最好确保自己坐在最末一席,看别人跟他干架,你只需随机应变。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雷文有个混账毛病,对病理学研究两万分热衷,本人又毫无法律观念,你带去的随从可能会不明不白消失掉……如果突然找不着死灵法师了,装做什么都没生,不要试图刨根问底。也许他研究完会把人放回来,也许不会。反正是多余的,丢了也不心疼。”

    朱利安暗示雷文属于古怪的狂人,还说随从的人身安全很成问题,杰罗姆听得郁闷,问他又不肯多讲,实在搞不懂究竟怎么回事。他能搞懂的是,现在自己收到一份直接命令,不服从可能招来灭顶之灾。军令不等人,再磨蹭两下十二点前他们肯定到不了地方。狄米崔匆匆找到死灵法师,来不及换上出门用的绸服,奥森先生便一头雾水地被塞进了车厢。杰罗姆走到吊桥边上,现德怀特比外表表现得明智一些,身边跟着几个轻骑手以策万全。三人上车后,马车和左右数骑同时出,寂静中离开夹在麦地之间的石子路;他们很快朝北转弯,在褐色土路上颠簸奔驰,然后穿越架在红水河上的临时渡桥,爬两段Z字形缓坡,这才跨上修缮完备的省道。

    王国的省级道路路面使用大块石板,基础部分则是细沙、碎石块与灰浆混凝土的结合体,夯实压平后形成很高的路基。路基两旁配有排水沟渠,每隔三十多公里便设一处公共驿站,以便容纳路人和骡马。他们所行的“东西苏特里尔大道”(简称“东西银币街”)宽阔路面可容四车并驰,两旁还留有行人的步道。大道穿越桥梁与涵洞,其中许多是穿山而建,贯通了勋爵控制区域的东西方向。相对于这条路而言,“南北特里苏尔大道”和“蓝雨蛙大道”长度更长,宽度稍窄,是串联南北方的两条主动脉。兵荒马乱时野外免不了有盗匪逃兵活动,小队巡逻骑士没法完全保障通行安全,行人还得依赖身边的武力。

    相比前往“叉叉堡”翻山越岭的艰辛,借“东西银币街”平直的石板路,一伙人的前进度大大提升。马匹沿路狂奔,窗外掠过保镖们的斗篷和帽缨,杰罗姆估计时间应当够用了。这时候死灵法师百无聊赖,冲自己的右手拇指喃喃唱着歌,坏脾气的德怀特闭目养神,都懒得跟乘客们搭话。杰罗姆真想拿大头针捅捅他、好采两滴鲜血,确定他是否人造的怪物。德怀特的主子,约瑟夫?雷文跟“月亮上的人”会不会也有关联?或者德怀特就是个残次品,早已放弃本职工作,甘愿去给人家做农场监工——想着想着,观察对象突然睁开眼。德怀特若无其事,手指窗外说:“‘日晕塔’。这是雷文领地的标志。”

    车行迅,几道目光绕过龟裂的石山,一道淡金色支架升起在山峦背后。“日晕塔”外表呈弧形,如同上过釉彩的地球仪架子,最高处安放了六角形装置,或许是能盛人的小舱室。果真如此的话,里面的视线一定极佳。因为看不到山背后,“日晕塔”的高度不好衡量,杰罗姆注视它在慵懒的日照下反射大团光晕,可谓恰如其名。与其说这东西像塔楼,更像一把放大过的曲尺,单薄架子尽头有一根细缆索垂直降下,整体貌似半张的短弓,又仿佛单弦的竖琴。这个标志当然抢眼,但看不出实际用途,当成避雷针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偏离大道改走向上的山路,他们在山口附近几度回旋,每前进一段,眼前的城市就会展现出更多风貌,紧锁住来客的视线。德怀特对客人土包子似的反应很满意,不时吹捧几句,介绍下面的奇景。

    夹在交错山脊背后,大片三角地带被一长溜引水渠包围,流水渐次引入蓄水池贮藏,看不到水井或喷泉的影子。红土砖是这座城市的主要建材,民居与公共场所都造的敦实而牢靠,尤其每栋房屋皆使用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圆顶来覆盖。圆顶之间相互重叠,争夺着阳光,最高处一律使用莹白色石料,重要建筑物还搭配卷云花边。

    眼见碧空如洗,城镇大部是红底白顶的圆丘,简直像雪白羊毛编织的毡帐。条条道路运用彩色六角形陶砖镶嵌,圆丘下方仿佛大片盛放的鲜花地。只有引水渠在圆形主宰的城市中直来直往,水渠下方分布众多拱门,刚好建设集市和会场。秋风一吹,最高的圆顶下方,有人释放千百只气球随风飘舞,有些气球拖了彩绸,有些不断掉落着月菊花瓣,将一座小城装点得如梦似幻。

    “这栋建筑叫‘积雨云’,外形像风化的蘑菇岩,上宽下窄,看似有点危险。其实它结实得很,领主大人常在此办公,也是市府枢纽所在。它旁边还有两座旧建筑,‘冰雹’和‘闪电’,这两栋楼个头虽然矮面积却很大,下面中空,上面安装大型集风器捕捉山谷的风能,转化成照明和机械动力……我们的集风器远近闻名。如果出得起钱,也对外出租高能电堆,不过你们拿去没大用,不搞研究会把电能白白浪费掉。注意看,菜地和果园就在集风器下方的温室里。瞧,收集起来的冷凝水对作物进行着滴灌,不论灌溉或施肥,我们的栽培技术比那些撒了种子不管的野蛮人高明太多喽!许多客商慕名而来,只想学个一星半点的……我说了没有,城里的果子质量很高,可是产量低,因此著名的水果酒只卖不送。至于人工湖……”

    “你是说角上那个锈水坑?嗯,我想我现了‘著名的’劳动营。听说任何性情恶劣之人只要进去转一圈,出来全都会学绵羊叫。不知在搞些什么。”说着他瞥了德怀特一眼。

    光听到对方自吹自擂,杰罗姆忍不住泼点冷水。马车途径高耸的盘山路,将小城美景尽收眼底,但这片景色必然不包括城镇北端的部分。劳动农场是附近“最罗森化”的区域:高墙猛犬,箭塔守卫,糟糕的居住条件,以及精神萎靡的工人。农场中间分布着一面人工湖,水干净到可疑的程度,连条小鱼也见不着。雷文领地的劳动营不事农业生产,反而有一系列机器安装在各处,工作起来异响连连,烟雾缭绕,许多废弃物集中在燃烧室四周等待焚毁。那些签订过两、三年合约的劳力要么戴着口罩,要么用织物层层遮住口鼻。

    德怀特冷哼道:“谣言罢了!我们不支持蓄隶,这点远近皆知。”

    “当然,著名的很。”趁最后一段路仔细观瞧,杰罗姆故作疑惑,“真奇怪,守着现成的水源干嘛要修远距离的引水渠?难道附近的污染如此严重,只能去喝山沟里的雨?”

    “雷文大人有权处置领地的一切,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德怀特好像在背诵文稿,表情机械地回答。“什么污染?不懂别乱讲。”

    车厢内沉默片刻,杰罗姆?森特收回了目光,掏出备忘录开始写写画画。等车辆驶入城镇,把劳动营抛在身后,前方传来迎接客人的号声。他忽然说:“边上那排是水电解装置。看规格,本地的氧气需求量惊人,但我没听说雷文领地存在任何矿藏。废料堆附近的金属罐子……那东西我用过,本来装的是过氧化钠,点燃后释放紧急维生用的氧气,专为封闭环境提供的道具。看起来,单靠增压泵的功率尚不足满足需求,必须增加便携式氧源…这儿有大规模的地下设施不便参观吗?”

    德怀特这回严严实实闭上了嘴,对他的疑问听而不闻,只是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仔细揣摩对方的表情,杰罗姆收起备忘录,不再多提半个字。在他看来,此地明显有很多古怪:城镇呈圆形分布,占地面积不小,偏找不到高树或者灌木,植物净是些好养活的草本花卉。类似情形也生在罗森里亚——因为城市只有一层浅浅的表土覆盖,根系太深的植物自然难以成活。况且周边地区不属于干旱地带,过分节水原因为何?有土地有水源不种粮食,反而搞起水电解,说明下面必定有古怪。

    杰罗姆暂时只想起一种可能:漂亮的门面是做给外人看的,城市下方埋着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城,居民恐怕都不好见光。有霍顿勋爵的先例,这个讨厌的雷文隐隐有前赴后继的意思啊!

    想到这,他告诫自己保持低调,别再试探送信的人。朱利安的警告必有隐情,身边这个劣质“怀特”、还有目中所见种种怪现象……太聪明处境反而更危险,在别人地盘上小心谨慎不会后悔。

    心里打定主意,马车也一头扎进纷乱的欢迎仪式。鼓乐队吵嚷着,守卫们列队两行,像准备接受检阅的山羊。杰罗姆可能是最后抵达的宾客,吹打声早倦了,队列也变得松松垮垮。头上扎蝴蝶结的小女孩不再关心马车里下来的宾客,而是聚在一块舔蜂蜜棒,两腮沾满金黄的蜜*汁,在圆屋顶的投影下嗒嗒的跑着。

    不等仆人上前放好脚凳,杰罗姆自己推开车门,然后轻轻跃下。他听见有人出了嬉笑,“瞧那乡巴佬!”、“种地的来了!”同时,三五双冷眼先后戳在自己身上,其中不乏足量的轻蔑与仇视。但这一切都未能引起他的注意。下车后第一眼,杰罗姆?森特和端立在正对面十步开外的主人打个对眼,目光就再没敢朝两边看。

    那人赫然是歼灭了无数“蜻II型”的诡异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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