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铁拳,两个石锤,在羊子鹏面前肆意砲落。
羊子鹏运转小无相功,催动三十二势羊氏拳法,不断躲闪拆解。
羊子鹏感到两股无形的势气,压迫着自己。
这种势气,只有军人才有。
军伍士卒和江湖武人不同。
武人以安身立命为本,以行侠仗义为念。
军人以战场杀敌为本,以保家卫国为念。
两相比较,便知分别。
武人修练内功,磨练招式。
军人锻炼体力,苦练杀技。
军人虽不修内力,但可以聚养一种独特的势气,称之为势。势,其实是一种元神体现,无形无相,却可聚敛,也可随时外放。势无法主动修练,只能在战场杀敌中被动获得,别处得不来。杀人越多,势越强。势可以激发自身的潜力,也可以压迫对手的心魄。战场之上,直面生死,有一丝潜力被激发出来,都是一线生机,一瞬间的生怯或犯怵,都可能丢掉性命。势强者对势弱者,有绝对的胜算,无论势弱者的武艺是否高于势强者。
军人的势,是武人没有的。
在铁城和石甲两人无比强大的气势笼罩下,羊子鹏只觉胆战心惊,浑身发软。
铁城和石甲两人,除了有不可战胜的势气,还有多年的实战经验,良好的临战心态,以及强大的对杀机的洞察和把握能力。
羊子鹏心中暗暗叫苦,早知如此,何必逞强!
而铁城和石甲两人,与羊子鹏一经交手,就试出这小子身怀着极为深厚的内力。同时,他们也看出羊子鹏所使的正是羊氏拳法。
两人生出默契,一左一右两拳,把羊子鹏封在两人身前。
两人同时一声大吼,又是一左一右两拳。
同时击中羊子鹏腹部。
羊子鹏如一只弓腰大虾,向后方飞出去,一口鲜血喷洒半空,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
羊子鹏扑倒在擂台边缘。
众人捂眼,不忍去看。
“哎呀呀!”
“好惨!何苦!”
“太狠!何必!”
羊子鹏站了起来。
把嘴角的血擦干净。
铁城和石甲并不惊讶。
石甲道:“你的羊氏拳法,还得再练,跟羊侃将军差得远了!”
铁城则神色凝重,问道:“羊侃将军病危,可是实情?”
羊子鹏则是大惊。
“谁说的?”
“军中传言!”
“可有确切消息?”
“不能确定!”
“既是传言,胡说什么!”
羊子鹏大吼一声,向前飞步,运转先天无相功真气,爆发于左右两拳,冲向两人。
铁城石甲沉下身势,各出一拳,迎击羊子鹏。
砰然一声,四拳相对。
铁城石甲双双飞下擂台。
砸翻擂台下一堆围观的士兵。
烟尘顿起,横七竖八,乌泱嘈杂,乱成一团。
铁城和石甲把身旁的人扔开,走出人群。
烟尘消散。
“这小子厉害啊!”
“扬子鳄和丹徒龟都不是对手!”
“他真是羊侃的儿子啊!”
“虎父无犬子!”
台下众士兵议论纷纷。
羊子鹏来到擂台前,看着台下众士兵,大声道:“台城被围,陛下艰危,你们身为大梁军人,好勇斗狠,三军不能相容,如何能打败乌鸦军!”
众人沉默。
铁城道:“我们岂不心急!”
石甲道:“大都督不出兵,我们有什么办法?!”
众人都纷纷抱怨起来。
“都盼着打仗,谁怕那些乌鸦兵!”
“台城粮食快吃光了,马上守不住,还不出兵!”
“冬天来了,越来越冷,仗怎么打?!”
局势眼见失控,赵威方登上擂台,大喊道:“嚷什么嚷!急什么急!台城有羊侃将军守着,累死侯景,他也攻不进去!”
众人稍微安静,赵威方又道:“羊子鹏少将军就是奉羊侃将军之命,来与大都督商讨进兵之事的!你们把身手练好,把刀枪磨利!老实等着!谁要出乱子,别怪军法无情!”
羊子鹏不解地看赵威方,赵威方却拉着羊子鹏,头也不回,走下擂台。
却听身后众士兵大喊:
“跟随少将军!”
“杀侯景,救台城!”
“救羊将军!救陛下!”
赵威方把幽州剑还给羊子鹏,笑道:“你刚来军营,就出名了!”
羊子鹏道:“为什么说谎!”
“这几天传言羊侃将军病危,搞得人心惶惶,正好你来了,借你辟辟谣,顺便给你立立威望,你该谢我!”
“毕竟是说谎!”
“都是些直性子,不说谎怎么哄!”
赵威方带羊子鹏来到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里,萧确正在与一班将领围着沙盘地图商讨军事。萧确一身戎装,面色却有些颓累。
萧纶和赵伯超的为人,多被世人诟病,但他们各自的儿子萧确和赵威方,自小文武兼备,品德兼优,为乃父挣回许多颜面。
“见过永安侯!”
“子鹏?你的伤好了?!”
“好了!”
萧确向众位将领介绍羊子鹏,众将得知这个少年便是羊侃的幼子羊子鹏,皆唏嘘不已。有几个青年将领,与羊子鲲相熟,各自表达对羊子鲲之死的遗憾和惋惜。
萧确让众将退下。
“邵陵王可在?”羊子鹏问。
“不在。”
“在哪?”
“父王他,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萧确黯然道。
“去哪了?”
“不知!”
“失踪了?”
“…”
“陛下命悬一线,大梁危在旦夕,梁军主帅居然失踪了?!”
征讨军于十月二十八日驻扎京口,萧确和赵威方不断请战,都被萧纶无理由训斥并驳回。
三天前,萧确和赵威方从栖霞山回到京口,便再没见过萧纶。
军师伏知命也不见人影,禁军统领赵伯超闭门称病,南徐军和扬州军的统领们只专注训练士兵,不参与军政,大小军机事务,全都落在了萧确的头上。
如今已是十一月七日,征讨军驻扎京口的第十天,萧纶却失踪了。
“永安侯可亲自领兵进军建康!”
“除了父王,没有人能调动兵马!”
“给我一万人,我去杀侯景!”
“胡闹!你一个小瓜蛋子,就想领兵打仗?”
“我自小就学兵法!”
“你那是纸上谈兵!”
一时沉闷。
三个人围着沙盘,看着山形地貌,江河湖泊,城池分布,就像是满桌的酒肉,没有主人允许,谁都不能下筷。
“诸王刺史,可都出兵勤王?”羊子鹏问道。
“鄱阳王、湘东王、西豫州、司州、合州、高州、衡州,都已经出兵!”
“何时能到建康?”
“不知!”
沙盘上的大梁疆域,大江南北上下,地域宽广辽阔。
若是诸王州郡齐心协力,侯景岂是对手!
侯景能祸乱大梁,真乃时势使然!
羊子鹏在军营住了一夜。
次日,京口令马枢请萧确进城,有要事商议。
萧确请赵威方和羊子鹏一起进京口城。
进到城里,便见满街的难民,或在大街上四处游荡,或蜷缩在高墙屋檐底下。他们的眼睛昏沉无光,空洞麻木,未来全无指望。
大梁经历了近五十年的稳定繁荣,人们都不知道战争是何滋味。突如其来的战争,让这些人,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扶老携幼远走他乡,其中不乏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
难民有的向东,来到京口,有的向南,逃奔会稽。
京口人口骤增,城内拥挤不堪。
商人嗅到了商机,纷纷赶来京口,赚起战争横财。城内的集市非常喧闹,竟有一番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的盛世假象。
萧纶把家人搬到别院居住,让京口令马枢搬进刺史府,把一应南徐州的政事,全部交由马枢节制。
马枢把不必要的衙门房舍全部腾空,供难民居住,他的京口衙门,也成了难民的居所。又把府库钱财物资全部捐出,给难民置办粮食和衣物。鼓励城里的原住百姓为难民提供住所衣食,鼓励商人为难民提供物资。
然而这些远远不能满足难民的需求。
萧确、赵威方和羊子鹏来到刺史府,见到马枢。
见礼后,马枢面色沉重,对萧确道:“隆冬将至,天气越来越冷,形势严峻啊!衣物倒还好说,州府有储备,难民也多有自备。目下最要紧的,就是粮食啊!”
“州府存粮,够吃多久?”
“以目前的难民数量,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可是难民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太仓县存有官粮,可否调用?”
“太仓县的官仓,去年就空了!去年萧渊明带领的十万大军,所用粮草,就是太仓县的官粮!最终这些粮草全都被东魏劫走了!”
“可否从南徐州下辖各郡县征调存粮?”
马枢摇摇头,道:“永安侯有所不知!侯景降梁后,以对抗东魏的名义,向陛下索要钱粮物资。陛下宽厚,同意补给侯景。朝内官员,舍不得从建康的银库粮库里划拨,那些钱粮物资的来源,就落到了各州郡头上。除了补给侯景的,各级官员也赚了个盆满钵满。侯景占了建康,无论是建康官粮,还是朝内官员的私粮,全都归了侯景,岂不可笑可恨!”
“今年秋收的新粮呢?”
马枢笑容惨淡,道:“大都督领兵讨侯,征讨军的军粮,就是今年的新粮!”
先是救援侯景,再是补给侯景,后是镇压侯景,几次折腾,都需要粮食,大梁各州郡的粮食,已在不知不觉中,消耗殆尽。
如今要对抗侯景,却已无粮。
大梁仿佛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深渊。
到头来苦了的还是百姓。
萧确越想越觉得可气可叹。
静下心来,萧确问赵威方:“军营粮草,够吃多久?”
赵威方道:“三个月。”
“可先调给州府一部分!”
赵威方道:“万万不可!难民紧一紧,多少吃点就能挺过冬去,士兵缺了粮食,那还怎么打仗?!”
马枢也道:“赵将军此话在理。调拨军粮来救急,无异于饮鸩止渴,自绝命脉!”
萧确无奈道:“我再想想办法。”
众人哀叹沉吟的时候,羊子鹏笑了。
“你笑什么?”
“打败侯景,难民还乡,天下太平,何其简单,你们竟然都视而不见!”
羊子鹏道出了最简单的道理。
羊子鹏的不涉世事,也可见一斑。
道理简单,世事却是无常。
如果不能打败侯景,或短期内不能打败侯景,又该当如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