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是南徐州的州府治所。
二百多年前,五胡乱华,晋王朝舍弃中原故土,南下定都建康,中原百姓跟随南迁,史称衣冠南渡。此后至今二百年,北方各族立国争霸,南方四朝更迭,南北一直处于分立状态。
朝廷侨置许多州郡,安置南迁人口,南徐州即是侨置徐州而设。
京口城控扼大江下游,是建康东北门户和屏障,历代均为军事重镇,驻有重兵。
历代朝堂都对南徐州和京口城极为重视,南徐刺史,多由皇帝直系宗亲担任。
当今的南徐州刺史,便是萧衍第六子,邵陵王萧纶。
萧纶总督五路征讨大军围剿侯景,却被侯景偏军迷惑引诱,在合州山区打转,接到建康急报时,侯景已经攻克了谯州,回军谯州时,侯景已经攻陷了建康。
侯景在建康上下各处渡口布下重兵,借助大江天险,抗拒萧纶征讨军。
萧纶虽是五路征讨军大都督,但是其中的四路州军,都由本州刺史直接统领。建康沦陷后,四周刺史都以本州为上,各回本州坚守。
萧纶率领征讨军中军,从谯州出发,沿大江北岸向东行军百余里,到达广陵城,从扬子津渡口过江,到达京口。
京口是南徐州州府,萧纶的老巢。京口驻有两万南徐军,直属萧纶统领。萧纶的征讨军本有两万禁军和一万扬州军,与京口两万南徐军合兵,萧纶手下便有了五万军队。
萧纶到达京口后,并未立即西进,而是征调郡县兵马,扩充兵力。
征讨军军营,驻扎在京口城西五里之外。
羊子鹏请巡防兵士通报,赵威方亲自来迎。
“威方哥!”
“你的伤好了?”
“这点伤不算什么!”
“随我来!”
军营内,马步军各自操练。军士呼喊,军马奔腾,撼动山河。
熟悉的军伍气魄,让羊子鹏心潮澎湃。
羊子鹏曾多次进入建康军营,但那时天下太平,自与今日不同。
羊子鹏精神大振,赵威方却摇摇头,道:“都是空架势。这些兵,很多都没有上过战场。去年那场寒山之战,你听说过吗?”
去年十一月,大梁为了接应叛魏的侯景,与东魏在彭城寒山决战,结果大梁十万兵马全军覆没,主帅萧渊明被生擒,只有羊侃等少数将领率部突围回京。
“自然听过。家父郁闷许久。”
“寒山之战覆灭的十万大军,才是大梁的主力!大梁能打仗的兵全在那里面,结果却因主帅无能,全军覆没,唉!若是那十万大军还在,哪有侯景成势的机会!”
“再怎么说,征讨军毕竟是正规军,乌鸦军却是乌合之众,两军决战,侯景怎么赢?!”
“你太小看侯景了!侯景半生戎马,他的对手都是当世雄杰,侯景能活到今天,必有他的过人之处!侯景手下良将如云,各个身经百战,这种将军,我军上哪找去!两军决战,胜负难料!”
羊子鹏目光如炬,问道:“邵陵王是不是怕了侯景?”
“胡说!”
“为何不出兵西进?”
赵威方叹道:“战场因素多种多样,大都督的决策,必然有他的道理!”
两个边走边聊,远远看见一处演武场。
演武场上搭一个擂台,擂台之上,两个人在比武斗拳。擂台下,围了数百人在起哄呐喊。
比武的两个人,一个壮汉和一个青年。
壮汉赤着上身,肌肉结实,青筋爆竖,背上横竖几道伤疤,恰似龟纹呲咧,霎是骇人。
青年白净俊俏,搭眼一看,便知是一位世家子弟。
青年右手一记重拳,正正打在壮汉胸膛上。
对壮汉来说,恰似微风拂来。
壮汉嘴角一撇,伸手拿住青年的右拳,青年吃痛,不觉跪地。
“打死他!”
“这种世家子弟,中看不中用!”
“仗着家里是当官的,看不起咱们乡下人,打死他!”
“扬州军都是这路货色!”
围观士兵叫嚣的时候,一个精壮铁汉跳上擂台。
“欺负文弱书生,算什么本事!在下禁军铁城,领教几招!”
壮汉放开青年,青年黯然退场。
“你就是号称禁军第一勇士的扬子鳄铁城?”
“正是!久仰南徐第一勇士丹徒龟石甲大名,特来领教几招!”
“好!陪你耍几拳!”
铁城把上衣脱了,肤色黝黑,筋骨精壮,正如从泥潭里爬出的鳄鱼。
寒冬天气,石甲和铁城都赤着上身,冒着血气。
“丹徒龟对决扬子鳄!”
“南徐军对决禁军!”
“有看头了!”
台下观战兵士无不热血沸腾,大声嚣叫。
两人对面抱拳毕,对撞在一起。咣当轰隆,擂台晃动。
四拳乱飞,拳拳到肉。
“禁军,扬州军,南徐军,相互间跟仇人似的,如此下去,肯定会出乱子!”赵威方远远看着,忧心忡忡地说。
南徐军,多是北人侨民后代,但已安定多年,早已失去了战斗传统和复北雄心。萧纶是南徐州刺史,南徐军士兵恃主而骄,京口大营又是他们的自家营地,因此更加傲慢。
扬州治下是大梁最为富庶的江左三吴之地,刺史是皇长孙萧大器,州府是建康城西侧的西州城。扬州实际是由朝堂直接管辖,扬州军实际上是一支中央军。
扬州军士兵多为士族豪门子弟,皆为养尊处优之徒,从军是为了挣取官衔品级,为日后仕途做铺垫,没有人想过会有真的战争。侯景兵陷建康,士族多被屠灭,扬州军被绝望阴郁的气氛笼罩,无法消解。
建康禁军,由各州军的精锐组成。如今建康沦陷,台城危急,陛下危难,台城禁军浴血守卫,而征讨军两万禁军却在京口按兵不动,禁军兵士早有非议,日益愤懑。
三方军队杂处,互有挑衅贬损,私斗成风,屡禁不止,成为一大隐患。
擂台之上,是三军矛盾的最为激烈处。
丹徒龟石甲在体型和力量上都胜过扬子鳄铁城。
开始的几记重拳,铁城勉强躲闪,全力格挡。
但铁城却比石甲快。
铁城身精如铁,力量和速度在他的身上得到完美的结合。挡住石甲几记重拳后,铁城迅速打出几记连续快速的左右勾拳。
石甲全力格挡,猛然间掏出一记直拳,眼前却已不见铁城。
铁城钻到石甲身后,照准石甲后背,接连击出左右双拳。
却见石甲扎个马步,躬起背脊,后背龟纹大张,哐哐两声,生生受了铁城两记重拳。
铁城被震退,石甲一动不动。
片刻,石甲舒扩胸腹,转过身来。
铁城稍稍一愣,石甲重新发力,一套连环重拳直击铁城。
拳劲凶猛,铁城被完全罩住。
石甲大喝一声,蓄足势力,轰出一记开山重拳。
铁城双臂立起,矮身躲在双臂之后。
重拳砸在两臂之上。
铁城被轰飞,躺落在擂台上。
一时无声。
猛见铁城从地上飞冲而起,两手抱着双腿,两膝成跪姿,顶向石甲。
石甲双手相迎。
轰然一声,石甲被砸倒在地,铁城的两膝隔着石甲的双手,顶在石甲胸上。
又是一时无声。
铁城举拳击向石甲头颅。
石甲双手用力猛推。
铁城被扔出去。
石甲站起身来。
两人重又相对而立,摆着架势,眼中烧着怒火。
“好!”
“彩!”
“威武!”
“无敌!”
围观兵士炸开了锅。
两人正欲再行扑上。
却见擂台上走来一个少年。
这名少年披着一件黑斗篷,帽子戴在头上,帽檐拉得很低。身材虽然高挑,但是略显瘦弱,一看就知道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筋骨还没有完全长开。
“小子泰山羊,打你们两个!”黑斗篷少年声音虽大,却稍显稚嫩。
“疯了吧!”
“找死啊!”
“不死也残啊!”
“臭小子还没娶媳妇吧!”
“可惜了!”
…
铁城和石甲上下打量黑斗篷少年。
铁城道:“大梁的泰山羊氏不多,请教名讳!”
羊子鹏把帽子掀下来,亮明面目,大声道:“羊子鹏!”
石甲道:“羊侃将军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
铁城道:“你可是被羊侃将军一箭射死的羊子鹏?!”
羊子鹏向前两步,道:“如假包换,绝无二人!”
短短十天,羊侃大义灭亲,射杀生子的事际,已在军中和百姓之间流传开来。
军人大多赞扬羊侃忠于大义。
百姓则贬责羊侃太过无情。
“你为何没死?”
“阎罗王不收留!”
“你要打我们两个?”
“你们要是不敢,再加两个!”
“混账!”
石甲先行一步,抡出一拳。
羊子鹏只觉一只石锤侧向抡来,若被这一锤敲中,纵使有真气护身,也难逃颅内出血的厄运。
羊子鹏一个矮身,避过这一拳,不妨下方一个勾拳迎面攻至。
羊子鹏猛地侧身,双手推在石甲的手臂上,横移两步,躲开石甲的攻击范围。
石甲站定,稍微皱眉,道:“有两下子!”
铁城看向石甲,道:“跟他玩玩?”
“玩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