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子鹏第一次来京口,对这个城市完全陌生。
露宿街头的难民,为节省体力,早早埋头睡去。
坊间歌舞伎院,青楼酒肆林立,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生意非常红火。
眼见耳闻,皆杂乱人心。
闹市中,倏忽间,现出一座阁楼,楼头灯火阑珊,上挂一方匾额,名曰“止息阁”。
门前停着一队车马,车马配饰奢华,旁边站着十几个护卫,衣着华丽,却不进楼去取乐,显然是在等候正在楼里逍遥的主人。
羊子鹏心道:“是谁有这么大阵仗,莫非萧纶在此?”
羊子鹏进到楼内。
楼内有一间大堂,三层上下开通,楼顶吊着灯盏,四周架设灯饰,布置精致,灯火明亮。
堂上有一座舞台,台上有一位老先生正在抚琴。
老先生神态庄重,苍指挥洒,洒出悠扬琴声,萦绕阁中。
楼下楼上,有文人雅士听琴下棋,饮酒赋诗,故作清雅,也有浪荡公子,左拥右抱,极尽风流。
有侍女款款相迎,道:“见过公子!楼上有雅坐,可品酒听琴!”
羊子鹏随侍女上二楼,在廊檐处坐下,抬眼就能看见楼下抚琴的老先生。
“公子喝什么酒?”
“桂花酒。”
羊子鹏打量一圈,并没有认识的人,也不见有特别尊贵的人。
侍女上酒,羊子鹏道:“敢问姐姐,门口的车马是谁的?”
“那可是两位大人物呢!”
“两位大人物?”
“嗯,两位公爵,当今皇孙,西丰公和新淦公!”
“萧大春和萧大成!”
侍女急忙做嘘声惊恐状,道:“公子莫直呼他们姓名!他们可不好惹,让他们听见,可不得了呢!”
“他们在哪?”
“在三楼雅间。”
羊子鹏抬头看一眼,只见三楼窗格,不见雅间内情景。
羊子鹏递给侍女一点碎银子,道:“谢姐姐!”
萧大春是太子萧纲第六子,被封为西丰公。萧大成是太子萧纲第八子,被封为新淦公。
羊子鹏失手打死东阳公萧大状那天,萧大春和萧大CD在场。萧大状是萧大春的弟弟,萧大成的哥哥。对萧氏兄弟来说,羊子鹏是杀死兄弟的仇人。对羊子鹏来说,萧氏兄弟则全不相干。
大人物不是萧纶,羊子鹏有些失望。
羊子鹏喝着桂花新酒,观听楼下老者弹琴,兴致正浓,三楼一阵喧哗,一张方桌从雅间飞出,扯翻楼中灯盏,砸下一楼,正砸在一张棋桌上。
黑白棋子飞洒,桌椅散架,数人扑翻在地。有两人被砸断了腿,大声叫痛。
楼下众宾客叫骂不止:“楼上何人!下来!”
阁楼外,萧氏兄弟的护卫听到动静,奔进楼来,不理会宾客,向三楼奔去。
羊子鹏无心招惹这两个魔头,正待下楼离去,却听一声尖叫,一名侍女被摔下楼来。
羊子鹏腾身而起,脚踩廊檐腾跃半空,接住侍女,扯住空悬的灯盏一荡,落到二楼对面。
羊子鹏不会轻功,但内力深厚,一跃两丈远,一纵一丈高,已不是难事,只是动作稍显笨拙。
侍女大难不死,躺在羊子鹏怀里,仍惊恐万分。
“岂有此理!”羊子鹏大怒。
若非自己在场,这个侍女岂不是要丢了性命!
羊子鹏放开侍女,登上三楼。
三楼凌乱不堪。
侍女杂役们围在外围,对萧氏兄弟怒目而向,却又无可奈何。
楼中管事的老者,低声下气,道:“我家小姐目下确实不方便见客!”
萧氏兄弟在几个护卫的护拥下,眉目凶恶,肆无忌惮。
“七天了!七天都不方便吗?!”
“我兄弟俩苦等七天,却连离恨姑娘的面都没有见着!”
“我们每日送礼,离恨姑娘竟不肯收,丢在门外,任凭乞丐捡去,成何提统!”
“离恨姑娘简直是看不起我们!”
“告诉你们,最好乖乖把离恨姑娘交出来,否则!烧了你家店!”
“别说烧了你家店,就是灭了你家门,把你们全部斩了,也无不可!”
“我们可是当今皇孙!”
两人越说越嚣张。
人群中走出一位女子,身着妃红色留仙长裙,长发及腰,容颜明丽,眉宇清秀,眼眸冰洁,气质高贵。
惊为天人。
“止息阁离恨,见过二位殿下!”离恨向萧氏兄弟行个万福礼。
离恨现身,萧氏兄弟早已看傻了眼,竟有些不知所措。
萧大春低眉俯首,道:“我兄弟俩久慕姑娘止息琴圣的大名,一连七个晚上,每晚备得薄礼前来,只为一睹姑娘芳容,一听姑娘妙音!”
萧大成眉开眼笑,道:“离恨姑娘果然美艳过人,我兄弟俩等了七天,值!值!”
“二位殿下既已见到奴家本人,就请回吧!”离恨的声音依然冰冷。
“那怎么行?还未听姑娘抚琴一曲!”
“琴有五不弹,今逢其一,奴家是不会弹琴的。”
萧大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何为五不弹?”
“疾风骤雨不弹!”
“今日无风无雨!”
“于尘世不弹!”
“止息阁之上,不闻尘世喧嚣,可谓化外之境!”
“不衣冠不弹!”
“我二人衣冠周正,姑娘衣状端方!”
“不坐不弹!”
“安坐便可!”
“对俗子不弹!”
萧大春开口又合上,噎一口气。
萧大成怒道:“你骂我兄弟俩是凡夫俗子!”
“难道不是吗?!”离恨毫不惧怕。
“我们可是当今皇孙!”
“又如何!”
“我们天生高贵!你们皆是贱民!我们兄弟俩自降身价来看你,你竟如此不识抬举!你虚得了个止息琴圣的名号,伎女终究是伎女,别说是你,就是整个止息阁,京口所有歌舞伎院,只要我们愿意,就能买下来!说白了,你们都是我萧家的奴仆,有何骄傲可言!”
萧大成怒不可遏,大发雷霆,一番侮辱之言连珠炮般吐出。
离恨非但不怒,反倒失笑,叹道:“今观二位殿下言行,方知萧氏江山沦落于斯,绝非偶然!”
萧大春本不甚恼怒,但离恨此言击中了他的痛处,不禁大喝道:“你说什么!”
“侯景兵犯建康,西丰公守石头城,新淦公守越城,均未有一战,相约弃城奔逃,两城四千守军惨遭屠戮,四千百姓陷于水火,二位殿下都忘了吗!”
“你…”萧大春攥着拳,咬着牙,随时就要发难。
“建康陷落,台城被围,纵使匹夫,也有救国之心,但你二人,身为皇孙,不思勤王,终日寻欢,匹夫何如!人之贵贱,不在血脉,不在行当,只在心灵是否纯善。人之低贱,至你二人绝矣!”
“大胆!”
萧大春大怒,拔出侍卫的配刀,挥刀砍向离恨。
一个黑影,挡在离恨身前。
萧大春的刀,仿佛砍进泥潭,不能抽回,只得撒手。
只见一人,披一件黑斗篷,斗篷的帽子盖在头上,帽檐压低,低着头,不见面目,手里倒提着夺下的刀。
“你是何人?敢拦老子?!”
此人把帽子掀下来,抬起头,露出不羁一笑。
“羊子鹏!”萧氏兄弟同时大叫。
羊子鹏把一只耳朵捂上,故作难受,道:“轻点声,听得见!”
“你怎么没死?”萧氏兄弟同有发问。
羊子鹏不理会他二人,转过头来,看向离恨。
离恨身材高挑,不比羊子鹏矮多少。
离恨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不沾凡尘,身上散发着奇妙的光,眼眸中仿佛有一条银河,星光闪烁,明亮且璀璨。
此女只应天上有。
“好你个羊子鹏!你自己送上门来!别怪我们了!”
萧大成也拔出配刀,砍向羊子鹏。
羊子鹏还在看着离恨,并不转身,张手用萧大春的刀一挡,萧大成连人带刀,横飞出去,撞倒几个护卫。
羊子鹏终于觉得盯着离恨看,似有不妥,一阵局促,转回身来。
“你的命够硬的!羊侃一箭穿心,你都没死!”萧大春黑着脸道。
萧大成从地上爬起来,道:“六哥,一定是他吃了佛牙的缘故!”
“我说你们两个,也忒厚颜无耻了!陛下和太子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面对这两个纨绔,羊子鹏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羊子鹏。我和大成,今日就替大状报仇!来人呐!把羊子鹏宰了!”
萧大春一声令下,十几个侍卫举刀扑向羊子鹏。
羊子鹏转头对离恨道:“姑娘稍退!”
离恨点点头,退后两步。
羊子鹏向前迈了一步,冲进十几把刀锋里,使开萧大春的宝刀,一番拨打劈砍,不断有刀光崩飞,插进阁楼木栏上,几个回合,十几个护卫全被打翻在地,挣扎不起,手中空空,却不见一滴血。
萧大春和萧大成大为诧异,羊子鹏非但起死回生,武功竟然变得这么厉害!
羊子鹏把宝刀扔给萧大春,萧大春张手接住。
“你们要找我报仇,那便动手。”
萧氏兄弟呲牙咧嘴,却都不敢向前。
“若不动手,那就滚吧!日后再敢来骚扰离恨姑娘,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客气了!”
羊子鹏毕竟打死了他们的兄弟,心里多少是有愧疚的。
萧大春恨恨地道:“好!羊子鹏!你听清楚,你打死大状,这个仇我们兄弟一定会报!老子早晚把你碎尸万段!”
“恭候大驾!”
萧大成还不死心,举着刀向羊子鹏比划,萧大春大喝一声:“走!”
萧氏兄弟下楼,一班护卫跟着两个主子下楼,出止息阁。
楼下的众宾客,听说是皇孙闹事,早已作猢狲散,几个受伤的,虽有不愤,只能自认倒霉,也都骂骂咧咧地走了。
侍女杂役们收拾被打坏的桌椅器具。
离恨走到羊子鹏身前,施礼道:“止息阁离恨,多谢公子出手解围!”
羊子鹏躬身道:“在下羊子鹏,建康人士,方才在吃酒听琴,正好赶上这两个恶徒闹事。”
离恨盈盈道:“坏了公子雅兴,离恨愿抚琴一曲,以慰公子!”
“果真?!”羊子鹏大喜。
“自当如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