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杨命马车夫先回酒楼,他和南宫唯则踏着青石街道漫步而行。
光风霁月,美景良辰。
天气虽有些寒冷,两人心中却都暖暖的。
景杨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没有说话,那个月亮比他原来所看到的要大了许多,近得仿佛伸手便可够着。
南宫唯低着头,也没有说话。她看着景杨的脚步,将自己的步伐调到了同一频率,每一脚落下,必定是踩在一块青石砖中央,任谁看见了,都只会觉得她是个调皮可爱的少女。
良久良久,景杨低下了头,南宫唯几乎同时的抬起了头,就像预先约好了一样。
景杨有意无意的往南宫唯身边靠了靠,说道:“那颗雀阴珠好像是稀世之宝?”
南宫唯料想不到沉默了这么久之后他说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有些失落,将雀阴珠拿在手里轻轻揉着,片刻后幽幽说道:“从岑道长之言看来,多半是的。可是稀世之宝又如何,我宁愿拿它换回哥哥的一条性命。”说着眼圈又红了。
景杨没想到一句话又挑起了她的伤心事,连忙岔开话题,道:“那岑道长如何得知我们的行踪的?”
南宫唯没有立即回答,待得心中哀潮退去,才道:“当日逃出颐城时,城墙上有三支暗箭射出,想必射箭之人便是岑道长了,说不定从那时起,他就一路跟着我们了。”
景杨当即摇了摇头,道:“不对!我们在荒郊野岭过了一夜,那时岂非是他把我带走的良机?但他并没有动手,说明他并不在左近。”
南宫唯的心思突然转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其实那一夜她在凌晨时分就已苏醒过来,当时就已开始怀疑这个“大将军”的身份了。
在她的印象中,大将军的性格如同他的那张面具般冷酷寡言,他从来没有夸奖过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惊慌失措,更不会抱着任何一个人。
也许人在无助的时候比较容易动心,当南宫唯看着他沧桑而略显忧郁的脸庞,感受到他双臂的力量和温暖时,便已芳心可可了,所以没有立即叫醒他,也没有拆穿他。
所以当时景杨看到的她脸颊上的红晕,全是羞涩所致。
这时景杨听不到她的回话,也想起了那一夜的事情,侧眼看了看,语气里带着几分调情之意:“那天你明明醒了,为什么还要装睡?”
南宫唯顿时羞红了脸,立即岔开话题道:“那个岑道长是你叔叔?还是大将军的叔叔?”
景杨叹了口气,道:“我在这世上哪有什么亲人?”说这句话时,他又想起了母亲和妹妹,嘴角泛起一阵苦涩,过了片刻,才又接着道:“自然是云将军的叔叔了。”
南宫唯恍然道:“原来他还有亲人。”
这句话又勾起了景杨的伤怀之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叹道:“他的过去应该是一段惨痛的回忆,所以他一直带着面具,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不想让任何人提及过去的事。”
南宫唯道:“他叔叔待他不好么?时常打他骂他?”景杨还未答话,她又抢着道:“算了,既然大将军不想让大家知道他的过去,你还是别说了。”
景杨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南宫唯便也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景杨正色道:“你把你的秘密告诉了我,我就不该对你有所隐瞒!”
南宫唯听了心中甜甜的犹似灌了蜜糖,垂下眼帘又继续往前走去。
景杨跟了上去,说出了那一段往事:“其实云将军本名叫做岑天赐,曾经是皇上的同窗。”
南宫唯道:“当真?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有大将军的记忆?”
景杨道:“是岑道长跟我说的。云将军从那时候便开始喜欢皇上了,只可惜那时的云将军在皇上眼里只是一介差生、任人欺凌的软骨头而已。”
南宫唯眼眸里忽然染上了一层灰色的忧虑,她的脚步变得忽快忽慢,再也对不上景杨的步伐,犹豫良久,终于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皇上?”声音轻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景杨笑了一笑,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紧扣,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叫景杨,我喜欢的是你!”
南宫唯只觉胸口有一只小鹿乱撞,头垂得低低的,左手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便任由他牵着,轻声说道:“胡说八……”这“道”字还没说出口,便因两边嘴角高高上扬,再也说不出这个字了。
虽然她曾许诺要嫁给别人,但那时年岁尚幼,哪里懂得真正的情爱?一切不过全因感恩而已。后来拜师学艺,她复仇心切,勤修苦练,自然无暇用情。再后来她奉令师命入宫任职,更无闲情,这实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动了心。
只听景杨又说道:“我假扮云将军,全因你坚持要我这么做。如果你愿意,从此以后我便只以景杨的名义而活。”
热恋中的人儿,有哪一个不渴望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南宫唯情窦初开,此心更是殷殷切切。
但某些时候,女人偏偏比男人更为理智,想得更为深远。南宫唯眼中热烈的神采渐渐冷却,她摇了摇头,道:“不行!你一走,北境必定大乱,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其实,她自幼在乱世中成长,深知战争给人们带来的苦难,更知和平之可贵,所以她不愿天下再度陷入纷争的局面,归根结底,也不过盼望两人日后能有一方安土而已。
她以为景杨会理解自己,心有灵犀岂不是每个少男少女最期盼恋人拥有的能力?
却不知景杨生长于和平年代,战争的残酷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纸面上的伤亡数字,更何况,他对这世界本就没有什么情感,唯一有感情的也只范老将军和南宫唯而已。
所以,他听到南宫唯这句话后,心中的判定是,自己在她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的。而且他不得不生疑,南宫唯喜欢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大将军?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来,借着拨弄前额头发之机松开了手,却没发觉南宫唯的左手僵住了。
两人间忽然生出了隔阂,一路再无言语。
回到食阙后,景杨也洗了个热水澡。他已有十日未曾洗澡,对于生长在南方的人而已,那可是个破纪录的时长。他精神气爽的从屏风后走出来,一眼就看见南宫唯倚靠在窗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景杨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多疑,太过残忍。他缓缓走到窗边,看着月光下后院中粉红的梅花,高举右手,朗声说道:“我要做一个当之无愧的大将军!”
他没有道歉,没有自责,但这句话正契合了南宫唯对他的期望,所以也最能打动她。南宫唯破涕为笑,沉默了一会,右手沿着窗台慢慢靠近景杨的左手,悄悄地将小指搭在了他的小指上。
微小的动作,却已是她最大胆的举动了,剩下的自然要由景杨来完成。他转过身拉起了她的双手,让她面对着自己。
四目相对,传达着浓浓的爱意。
她脸上泛起红晕,下巴微扬,闭上了双眼。
他的心砰砰乱跳,闭上眼慢慢俯下身去,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促。
在四唇相碰的一瞬间,景杨忽然觉得有一股极深的厌恶感自心头涌出,就好像吻着的是一个自己内心极度厌恶的人。他甚至觉得,她是人尽可夫的风尘女,是水性杨花的负心人。
景杨惊慌地张开双眼,看着俏脸含羞的南宫唯,那种厌恶感又变成了深深地负疚感。他不敢再看她,每多看一眼负疚感就深重一分,因为他知道自己冤枉了她。
南宫唯没有等到那一个深情的吻,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看着满脸痛楚之色的景杨,关切的问道:“怎么了?那个大魔头的残魄又作怪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