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薄暮小屋不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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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不多时,那阿婆“彭姐姐”端出了两碟小菜。凛冽寒冬,穷苦人家,自然没有什么新鲜肉菜,两碟都是腌菜。



    但景杨吃了几日干粮,又吃了几日牢饭,这时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已觉得是一大幸事,更何况还有心上人在侧,清粥小菜也足以抵得上山珍海味了。



    彭姐姐又拿来三个酒杯,一小坛酒。不难看出,她不常饮酒,三个杯子俱已沾满了灰尘,她用衣袖擦了又擦,将酒杯擦得锃亮,才斟了满满三杯。



    三人正要动筷,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道士,也不等主人招呼,径直在桌边坐下。



    南宫唯不认得那道士,彭姐姐不认得那道士,景杨却认得他,来人正是那自称是云狐叔叔的岑道长。



    当日在囚仙牢内岑道长曾经许诺要救景杨出去,但直到他被十四谪仙卫救出,岑道长始终没有出手,此刻他逃了出来,岑道长反而再度现身了。



    景杨虽然还无法确定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却已可以断定,他这次出现,并不是为了护送自己,自然也不是为了把自己抓回囚仙牢,他的目的和肖震子一样,无非是为了某种东西,譬如说“凡心锁”。



    岑道长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一改当日的絮絮叨叨,只静静地看着景杨,一个字也不说。



    景杨对他实在反感,虽然明知他不怀好意,仍忍不住想要嘲弄他几句,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此时万万不可激怒他!南宫唯重伤未愈,与他交手必败无疑——话说回来,即便她已痊愈,景杨也不愿让她跟岑道长交手,甚至不愿意让她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交手,因为他不想让她冒任何的风险。



    所以他立刻换上了殷勤的笑脸,将自己的酒杯端到岑道长面前,道:“叔叔,你怎的来了?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南宫唯听到他叫“叔叔”,困惑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又警觉地看向岑道长,右手悄悄地摸向怀中的那颗珠子,她已隐约感觉到来者不善了。



    岑道长忽然拉下脸,一改往日高深莫测的模样,眼中精光毕露,冷冷道:“念在兄长当年照顾我的份上,贫道容你一顿饭的功夫,让你跟你的小情人好好吃顿饭,吃完了就跟贫道走吧。”



    这“小情人”指的自然是南宫唯了,她秀美的脸庞“唰”的一下红到了脖颈,偷偷地瞄了景杨一眼,便又凝神注视着岑道长的一举一动。



    景杨却对岑道长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感到意外,随即醒悟在颐城时他要听命于李思琪,自然不能采取强夺的手段,此时没了李思琪的掣肘,便也无须从权了。景杨看清了这一点,索性不再刻意讨好他,收起脸上虚假的笑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道:“去哪?”



    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内心里却已万分焦急。



    岑道长道:“自然是去祭拜兄长了。”



    “我想去的时候自然会去,不劳叔叔督促。”景杨故意将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以拖延时间思索对策。



    岑道长手脚未动,身体忽然向上飘了起来,得意的笑了一笑,道:“那可由不得侄儿你了。”



    如果说南宫唯一开始还猜不透岑道长的目的,那么此刻已是明白无误了,虽知他的境界比自己高,仍是将那可金黄的珠子拿了出来攥在手心,身形微起,随时准备与他一战。



    岑道长正眼也不看她,冷冷道:“姑娘身上有伤,贫道劝你莫要逞强,徒增伤亡而已。”



    景杨深知局势已如离弦之箭,看了看南宫唯,越发不舍得让她为了自己冒险,悄悄地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又换上了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转过头直视着岑道长的双眼,淡淡说道:“叔叔是想领教一下天机境的神通么?”



    岑道长见他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怔了一怔,与他对视片刻,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道:“你不必虚张声势,自你们离开哨塔之日起,贫道一路跟随,若是你修为尚在,又怎会察觉不到我已向你们出手了三次?”



    景杨哪里知道他跟了自己一路?暗暗心惊,但他脸上的功夫已练得炉火纯青,仍是不动声色,道:“哦?是吗?”



    有时越是精简的语言,反而越具有说服力。岑道长见他如此镇定,心中惊疑不定:难道他是假装不知道?但此事他谋划已久,自然不可能就此退缩,盯着景杨看了良久,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却什么也没发现,又道:“若贫道猜得不错,你是中了土行门的化灵散吧?”



    景杨眨了眨眼,在他眨眼的短短一瞬,念头已转了一转: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情况,且说的是“猜”,那么多半对这化灵散也不熟悉,我且唬他一唬。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眼神仍是那般平静,嘴角却露出轻蔑的一笑,道:“区区偏方野药,我都想当作茶叶泡来喝了。”



    岑道长冷冷一笑,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这句话。



    景杨暗暗咬了咬牙,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赌一把大的。当下用左手食指沾上了一滴酒,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至于为什么画这个符号,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岑道长的双眼,边画着符号边道:“念在你我叔侄之亲,我给叔叔一顿饭的功夫,等我和我的小情人吃完饭,若你仍在革间城了,莫怪侄儿我翻脸不认人了。当然,叔叔若存心想领教天机镜神通,我也不会吝啬,只是我下手不分轻重,九泉之下你见了我父亲,莫要跟他告状才是。”



    他的语气很平淡,目光很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自信,连熟知他底细的南宫唯有那么一刻也以为他就是云狐,直到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右手已被冷汗渗湿,才知他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敬佩,将另一只手搭在了他手背上,轻轻地揉了揉。



    岑道长眼中闪现过一抹惊慌,随即恢复了平静,却没有再说话。他落回凳子上,道袍鼓起,发须微扬,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黑气,显然是准备动手了。



    景杨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压力,就好像迎着飓风行走,连呼吸都极度费劲,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门了。但他的呼吸动作仍十分平缓规律,眼神依旧柔和如故,所有的表情都凸显着他的“沉着”。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曾眨一下眼睛。



    对景杨而言,那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他感觉到在岑道长锋利的目光下,自己的骨头正一块接一块的破碎,随时都可能会瘫倒在地上。但是为了手中那只柔软的手,为了自己,他必须把腰挺得直直的。



    不知过了多久,岑道长脸上现出一抹惧色,所散发的压力也都消散无踪。他终究没敢冒险,一声不吭的站起身退出了屋外,扭头便走。



    “呼……”



    景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整个身子都松弛了下来,这无疑是他生平最有压力的一刻,也是最具传奇的一刻。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欣喜地看向了南宫唯。



    这一微弱的声音却如岑道长耳边的一道惊雷,他如遭雷击,顿在原地,过了一会才缓缓转过身来,眼神里有三分愤怒,三分惊喜,三分迷惘。



    此时景杨和南宫唯仍处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温情相望着,浑然不觉已漏了陷,直到听到彭姐姐在一旁“嗯嗯啊啊”的叫唤着,听到岑道长说了句话:“你不去唱戏当真可惜了!”



    两人如遭电击,惊慌的往门外望去,只见岑道长脸色阴沉,一步一步地走了回来。陡然间他五指成抓,飞身向景杨抓来,口中边道:“便让贫道领教领教天机境的神通罢!”



    南宫唯长身而起,挡在景杨面前,凌空托起那颗金黄色的珠子,在身前凝出一道光幕。



    岑道长生性谨小慎微,因此才会中了景杨的空城计,此时虽已断定他方才的作为完全是虚张声势,却也不敢大意,仍留出了后退的余地,这一抓只是虚招,一碰上光幕便又疾退到了门外。



    他虽只是轻轻一碰,南宫唯却如遭受重击,娇躯微微一颤,粉红的俏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景杨虽看不到她的脸色变化,却也知她这一招架已拼尽了全力,当即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昂首道:“不用打了,我跟你去便是。”



    岑道长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当年你爹为了心上人被活活打死,现今你为了心上人甘愿舍弃自我,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将目光投向了景杨身后的南宫唯,眼中露出贪婪的神色,接着道:“不过,贫道要的价码比刚刚高了一些。”



    景杨以为他贪图南宫唯美色,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还想要什么?”



    岑道长又是哈哈一笑:“你不必担心,贫道乃出家人,对女色没有丝毫兴趣,只要她交出手上那颗雀阴珠即可。”



    景杨松了一口气,但也知道那颗珠子李显公留给南宫唯的遗物,如何能让他得去?心念一动,大声道:“那颗珠子有什么稀奇的?我这十年来搜刮的宝物数不胜数,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岑道长嘿嘿一笑:“你搜刮来的那些宝物,只有肖震子那等统御境的废物才会稀罕,贫道可没看在眼里。”



    景杨还未回话,南宫唯跨步到他前面,又祭起了雀阴珠,叱道:“有我在,你一样都别想带走!”



    岑道长冷冷一笑,右臂抡了一圈,手中凭空多出了一张似弓又似弩的武器,正是他的独门武器三目天弓。只见他将三目天弓交到左手,右手拉开弓弦,弓把上渐渐凝聚出三支发出淡淡光着的黑色箭羽,说道:“贫道偏要将两样都带走。”



    景杨将长袍一把扯下,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灵火战甲,向前一步又将南宫唯护在了身后,决然说道:“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便休想得知‘凡心锁’的丝毫线索。”



    他这几日为了提防遭到李思琪派出的死士暗杀,除了睡觉一直穿着这件战甲,没想到死士没遇上,却遇上了这个岑道长。其实他并无丝毫把握能激活战甲的防御法术,也不知激活后是否能对付岑道长,纯粹是将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岑道长听到“凡心锁”三个字,眼中现出异光,听完了整句话,又有些犹豫,过了一会,目光一冷,道:“贫道倒愿意赌上一赌。”



    话音方落,他的右手正要松开弓弦,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确切的说,那并非下雨,而是在岑道长周边的一方之地凭空出现的雨幕,并且那雨幕如被施展了魔法,静静地停在半空。



    岑道长看到那雨幕,脸色变了一变,抬眼看向屋顶,恨恨咬了咬牙,道:“算你狠!”把三目天弓一收,扬长而去。



    景杨见那雨幕停在半空,又见岑道长突然离去,正感到莫名其妙,南宫唯却已得知必是有高人相助,她冲出门外,往屋顶瞧去,那出手相助的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景杨后知后觉的来到门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是谁出手救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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