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琪的那一剑在最后关头还是偏向了一侧。
在颐城兵营的中军大帐内,十数人正襟危坐。
左首座位上是城中修道者的魁首,右首座位上则是颐城守卫军的主要将领。此时,十数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跪在厅心的银甲男子。
这些人之中,大部分都参加了三日前的伏击战,目睹了那个男子在重围之中浴血奋战、不死不休的神勇,因此对于那一身盔甲再熟悉不过,但人人都心存疑问:他本已逃脱,何以会去而复返?又何以号称天下无敌的他竟会被一个武艺稀松平常的百夫长给抓住了?
如果说他不是云狐,天底下还有谁能穿得上设下了厉害禁制的灵火战甲?
景杨被十数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浑身不自在,心中却在暗自盘算:看样子他们应该都没有见过云狐的真正面目,如果我坚决否认,他们是否就会把我放了?
李思琪冷峻的目光自景杨身上起,缓缓地扫视屋内众人一圈,最后落在左首一个灰色长髯的道士身上,问道:“岑道长,此人自称姓景名杨,这盔甲是他在路边捡来的,你怎么看?”
岑道长双目半张半闭,皱眉捻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沉吟半晌,才开口说道:“说他是云狐,无非是因为他身上穿着灵火战甲,传闻这战甲被云狐施展了极厉害的禁制,旁人若是穿上必然会被烧成灰烬。要验证此点,不妨先让他把战甲脱下来,找个自愿者试试。”
话音方落,右侧站起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的猛将,声若洪钟:“什么厉害禁制,唬人罢了!我来试试!”向李思琪拱了拱手,大踏步走到景杨身前,抬起左脚往他肩上踩去,将他踩倒在地上,伸手去解开他腰间的活舌带。
景杨见他一脸凶横之相,甚是害怕,但被如此羞辱,也不禁心中有气,双拳紧握,几乎忍不住就要往那猛将脸上招呼。
似受到他心意感召,忽然有一道火舌自灵火战甲的护心镜喷发而出,那猛将离得近,避让不及,眉毛头发登时燃烧起来。
那猛将亮起喉咙叽里呱啦的乱叫乱骂,一边不停地拍打着着火的发须,一边冲出屋外找水灭火。
屋内众人看了他狼狈之极的模样,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思琪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收起嘴角淡淡的笑意,说道:“道长现在觉得如何?”
岑道长依然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嗯,看来传言非虚。但贫道认为,他并非云狐,理由有三:其一,云狐道行通天,此人却毫无修为;其二,此人毫无受伤痕迹,而三日前云狐重伤逃亡,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短时之内他又怎么可能已然痊愈?其三,云狐性子狂傲、自比天高,断然不会如此人一般奴颜婢膝。至于为何他能毫发无伤的穿上灵火战甲,贫道猜测,这或许是云狐的瞒天过海之计,让我等将精力都集中在此人身上,自己则趁机逃回苏国。”
李思琪缓缓点了点头:“言之有理,依道长之意,该如何处置他?”
岑道长睁眼看了看景杨,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光:“此人多半是云狐的一枚棋子,即便曾经见过他,也不可能知道他现在何处。依贫道拙见,不如暂时将此人囚禁起来,加派人手追查云狐踪迹,如果他还活着,重伤之下,必定逃不了多远,如果他死了,也应找到尸首才是。另外,派些死士潜入苏国境内,探听云狐有无回国,如若他活着回到了苏国,重伤未愈,正是刺杀他的良机。”
话音才落,右首一个燕颔虎须的大汉霍的站起,拱手道:“李将军,末将有异议。三日前我们已经错失了一次诛杀云狐的良机,让他重伤逃脱,城中一干将士正自气馁,万万不可再错过第二次机会。此人来历不明,虽有诸多证据证明他不是云狐,但都不是铁证,依末将看来,不如权且当他是云狐,斩首示众,以壮我军威势,灭了苏军气焰。”
“属下反对!”左首一个少了一只耳朵的中年男子闻言站起,向李思琪拱了拱手:“将军,倘若以云狐之名将他斩首,真正的云狐却仍活着,日后岂不叫天下人笑掉了大牙?到时我军还有何威信可言?属下认为,岑道长之计最是稳妥。”
那虎须将军双目瞪向中年男子,大声道:“先将此人斩首了,再派人追查,一旦发现重伤的云狐,立即将他杀了,不也一样?”
单耳男子神情倨傲,看也不看他一眼,道:“说得容易,徐将军有把握能找得到云狐?有把握杀得了他?况且,假如此人并非云狐,岂非错杀了好人?”
那徐将军面露鄙夷之色:“啊哈?我没听错吧?什么时候杀人不眨眼的肖震子竟也会害怕错杀了好人?我看你是害怕云狐一死,他十年来搜刮的名器经谱就此埋没吧?”
肖震子双目寒光一射,转过头与他对峙,毫不避让,冷冷说道:“是又怎样?”
徐将军咬了咬牙,神色不忿:“哼,我就知道,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修道之士,若不是有利可图,又怎会平白无故为了颐城而战?”
他这句话把在场的修道者连同李思琪都得罪个遍,一个发须灰白的年迈将军皱了皱眉,横了他一眼,喝道:“徐魁,少说两句!”
徐魁看了看那老将军,又瞧了瞧李思琪,终于知觉自己说错了话,恨恨坐了下来。
李思琪知他性子莽撞,自然不会与他计较,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出神。
没有人知道,她那平静得不见波澜的眼眸之下,其实已暗流涌动。
皇权兴衰,原是人间常事。心渊门乃是北境修道泰斗,又怎会有兴趣插手诸侯之间的争斗?而李思琪是心渊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自然也无心追逐人世间的功名利禄。
但是在两年前,她那精通占卜之术的师叔测算运道大势时,得到了十二个字:颐城战,天人出,八宝聚,四海动。
恰逢颐城城主吕一方上山求援,她是名将之后,又是年轻一辈中最具计谋的,因而奉令师命下山,一面助颐城抵抗云狐,一面探寻这一卦辞的真解。
然而两年过去了,天人是谁,八宝又分别是什么,她仍毫无线索。眼下,无论这个穿着灵火战甲的男子是不是真正的云狐,都有些不同寻常,他会不会就是卦辞中的天人?
无论如何,她不想错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所以决定采纳岑道长的意见,暂时留下景杨的性命,转身向传令官道:“将此人关入囚仙牢内,严加看管。另外加派人手追查云狐踪迹,命各处关卡严查过往行人,同时派遣死士潜入苏国境内,四处散布消息:云狐已遭生擒,择日问斩。”
那老将军听到最后一个命令,神色惊慌地站起,拱手道:“李将军,苏主素来看重云狐,假如他真的没有回到苏国,散布这个消息必然会引来许多苏人前来相救,到时颐城恐会大乱,还请将军三思。”
李思琪微微一笑:“范老将军不必担忧,我本来就是有意引他们前来,来的人越多越好,到时我们来个瓮中捉鳖,叫他们有来无回。”其实她暗地里还存有私心:风浪愈大,愈能洗掉表面沉渣,显露出事物真相,但愿那时能瞧出一些端倪。
徐魁又霍的站起,道:“将军,就算不将他处斩,也该让他把战甲脱下来,挂到城门上去,好让大伙都知道,云狐确实在我们手上。”
李思琪又是微微一笑:“那可不行,若无这套战甲,又怎能让苏人相信他就是云狐,从而拼了性命救他出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