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照这样子下去,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个春节的下午,罗夫人因怀着孩子辛苦又值春困,刚过午时便睡下了。慕烟伺候罗夫人才睡下,便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屋子,独自一人鬼鬼祟祟地到了罗府后花园的一处隐秘的小湖。
我一路跟着慕烟而去,只觉得她行色匆匆好像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罗成也到了,以我的直觉,这回必然是出了大事,要不然慕烟也不会是这个急切的模样。
罗成先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而后有些不耐烦地道:“烟儿,出什么事了,怎么着急把我叫出来?”
慕烟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好像很难以启齿似的弱声问道:“罗生,你老实告诉我,什么时候才娶我过门?”
“烟儿!我不是同你说过嘛,如今青儿怀着孩子,这事咱们容后再议。”罗成顿了顿又道:“咱们来日方长,这件事不急于一时,你要的名分我自会给你的。我那里脱不开身,若是没事我先回去了。”
慕烟没有挽留,只顾自垂泪,罗成背过身要走,末了又道了句:“以后这种事别再特意找人叫我出来了,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我有喜了。”慕烟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难得的这一句话居然还能清晰地听出来。
我一惊,显然罗成也是一惊。我看到他的身子轻轻抖了抖,目光忽地沉下来,他转过脸似是不相信地问道:“你可是说真的?”
慕烟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本以为罗成会高兴的,没想到他的神情如此凝重,弄得慕烟也有些犹豫了,“罗生,难道你不高兴吗?”
“烟儿,这孩子不能要。若是被别人知道,我们就都毁了!”罗成喃喃自语着,“不能……不能就这样毁了……”
他重重地摇着慕烟的肩膀,她瘦削的身体像一张单薄的纸,只能任由他摇晃。
慕烟哭得更凶,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留下这个孩子?罗生,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你还不明白吗?我如今要在官场发迹,完全倚仗着镇国公的势力,若是被青儿晓得我们两个的事,你以为我还会有前途吗?”罗成红着眼,死死地掐着慕烟的肩,企图让她镇定下来。
我原以为,一个男人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怀了自己的孩子应当是兴奋而幸福的,至少会给她一个温柔的拥抱,可是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却狠心地告诉她,这孩子不能要,那会挡了他光明一片的仕途。
我忽然有些心酸,慕烟还是选错了人。
“那你待如何?”慕烟突然间笑起来,悲极反笑,慕烟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一笑起来仿佛生了许多皱纹,看上去有些诡异。
罗成也冷静下来,轻轻地拭去慕烟的眼泪,缓声道:“我去准备一碗落胎的汤药,一会儿便遣人送过去,夜长梦多,这件事拖不得。至于青儿那里,就说你得了风寒,这几日要修养。”
慕烟僵在原处,一动不动,我甚至有一种她就要疯了的错觉。我听她细声唤了句:“罗生。”然后从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烟儿,别闹了。”罗成沉重地叹了口气。
慕烟清浅地笑了一声,便放开了他。看着罗成疾步而去的背影,她最终没能撑住,瘫坐在地,悲怆地哭了起来。
我总算明了了纸墨说的她心里的苦,但我也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眼前风光流转,再一低头,才发觉我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下脖子以上还是原来的模样,其余的都已经变成半透明的状态,我意识到事情已经接近尾声,而我也将要彻底崩塌。
原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便越接近死亡。可是我现在只是纸墨的一只纵线木偶,只能受她控制,按着她给的路一直往前走。
我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湖泊,湖上一片平静祥和,可湖边却时不时传来一阵哀嚎声。我心头一紧,循声而去。
一看,才晓得出事了。
湖边站着一群人,其中一个打扮得华贵非常,还挺着一个大肚子,旁边有侍女唤她作夫人,那么这个大约是罗成的夫人、镇国公的女儿,也就是罗成口中的青儿了。她身后立着一群家丁和侍女,一个个面色凝重,我循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才惊觉罗夫人前边还跪着一个白衣女子,女子低着头,小腹微微隆起。
那人我自然识得,那是慕烟。看着她的样子,我也能猜出七分来,慕烟想必是没喝下罗成给她送来的那堕胎的汤药,看她这肚子约莫也有三个月了,已经显出形来,罗夫人如今自己正怀着胎,自然身边的人眼睛都毒能看得出来,也不晓得是哪个告了一状,惹得罗夫人如今要亲自动手铲除慕烟肚子里这个孩子。
“听说你和老爷是旧相好?”罗夫人说话的语气很大气,不愧是镇国公教出来的女儿,同一般的小家碧玉自是不同的。
慕烟依旧低头不说话,她的手脚都被捆着,身子也动弹不得。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什么都不知道。”罗夫人一手扶着一个丫鬟,一手扶着一个老婆子,站姿倒是很稳当,“慕烟?是叫这个名字吧。真没想到你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竟还敢回来招惹罗生,也真不害臊!”
“夫人,别跟这小贱人怄气。”那老婆子啐了慕烟一口唾沫,又顺了顺罗夫人的气道:“您如今怀着小少爷,别动了气,直接把这贱人沉了湖,一了百了。”
“你敢!”慕烟忽地抬起头,大声喊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罗夫人一声冷笑,“今日就算是罗生在场,我也定要将你和这孽子一道沉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说着便有几个侍女上前去推她,慕烟挣扎着甩开了那几个侍女,破口骂道:“夫人你这样就不怕遭报应吗?呵,你就不怕我变成厉鬼缠着你,缠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一听这话,罗夫人也慌了神,赶忙叫人停手。
“慕烟,你别拿那种话吓唬我。我阮青青素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敢跟我抢夫君,杀了你还算便宜你了!”
慕烟的手脚都被麻绳磨破了皮,有鲜红的血一点点渗出,她红着一双眼睛,冷笑道:“阮青青,你杀了我,罗生也不会放过你的。”
却在这时,有个小厮匆忙地跑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话还未说完,一个匆忙的身影便闪进了我的视野里,恰是罗成。
看见罗成,我的心本该放下一些的,却不知为何又莫名地揪了起来。
罗成来得匆忙,衣角上还带着泥,他看见慕烟狼狈地趴在地上,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罗夫人眼睛一挑,指着慕烟道:“夫君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倒想问问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罗成瞥了慕烟一眼,深呼了一口气,回道:“这不是夫人身边侍候的纸墨吗?她这是犯了什么错,夫人要罚她?”
“呵,罗成,你少给装无辜。你这么匆忙赶来不就是为了救你这个相好的吗?”罗夫人语气不善,听得旁边的人都心惊胆跳的。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会与纸墨相好,这恐怕是有误会吧。”罗成深深地望了慕烟一眼,给她做了个眼色。
我晓得他是要慕烟一口咬定两人并无私情,那孩子便胡诌说是她同府里哪个小厮厮混的结果,那样至少能保下慕烟一条命,却不想慕烟是个死脑筋,她凄然一笑,“罗生,事到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罗成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神情还僵在方才那个尬尴的笑。
“听到没有,罗生,看来这小贱人对你倒是真有情意。”罗夫人忽地停了一停,又咬着字缓缓说道:“却不知,夫君你对她是不是也是这般心思?”
“日月可鉴,我罗成怎会同这下贱的丫鬟生出情谊?”只是转瞬的功夫,罗成已经恢复了方才的神色,“我心里只有夫人一人,夫人莫要错怪我了。”
“那好,那不如就由夫君亲自将她沉水。”罗夫人狐疑地笑了笑,“反正未婚先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被她家里人知道也是要这般处置的,我们罗府出了这不光彩的事我也不想再仔细追究。夫君既然说与她无染,那么此事还烦请夫君代劳了。”
慕烟直起身子,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罗成,而罗成此刻却面无表情。
她摇着头,口中轻声念着:“不要……罗生……不要啊……”
然而罗成并没有理会她,只径直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烟儿,别怪我。”
“罗成,你不能……”慕烟已经哭得脱了人形,整张脸死灰一片,“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们的孩子……罗成……”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罗成将她扶起,可慕烟早已站不起身子,只由着罗成把她一路拖到了湖畔,慕烟口中还在喃喃地说着些什么,但是伴着哭腔我辨不清晰。
她身后吊着一块大石头,我晓得凡界惩罚不忠的女子常用这种沉水的刑罚。种惩罚十分的阴毒痛苦,被沉水的人被缚住了手脚挣扎不得,身上又被吊了石块,受罚者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被石块直直地往下坠而反抗不了。
而此刻的慕烟就即将被行刑,被她此生最爱的男人行刑。
那是一种怎样难言的绝望和痛苦,无论于慕烟而言还是于罗成而言。慕烟的神情已经扭曲,不知是出于对死亡的惊惧还是对人心的恐惧,末了她已经放弃了挣扎,表情竟然是在笑的。
“烟儿,来生,罗成必然会来还你的债。”罗成附在她耳畔,说了她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慕烟的身体就这样被罗成一把推进湖里,他转过头,再不去看,眼眶里干涩难忍,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我飘过去看她,而慕烟早已消失于这片湖泊,再也寻不着踪迹。
我终于明白她为何会变成那样了,一个女人要被逼到什么份上才会变成纸墨如今那个模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