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轻幕罗烟生双飞(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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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中忽然狂风大作,莫名其妙地落起雨来。我站在湖边,雨水从我半透明的身体穿过,拍打在青石板的地上,敲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我抬头,天上的云已经变成了灰黑色,逐渐地裂出一个洞来,我还没来得及惊讶,那洞便愈来愈大,直至将我卷到半空中。



    恍恍惚惚间,我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除却耳畔隐隐约约的女子的啼哭声,再也想不起更多了。我捂着额头冥思,却直脑袋像是被人狠狠击打过,一碰就生疼。



    “白行歌……白行歌……”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在唤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眼前是一个粉红衣裳的女子,她正坐在地上,一张脸娇嫩可爱,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声地唤着我的名字。



    “纸墨……不,你是慕烟?”我能看见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是死了,还是我已经从她的记忆里走出来了?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纸墨也好慕烟也好,早就化作尘埃了。”纸墨顿了顿,无神的眼睛正看向我,“人都死了,还提名讳做什么呢?”



    “你晓得你死了?”我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蠢,其实那些死去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的,因为他们在投生之前会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将前世的记忆忘得干净,才能投入下一次的六道轮回。然而,纸墨是一道魂,她几乎就是由慕烟身前的记忆拼凑而成的怪物。



    “我死了……哈哈哈哈……”我面前的纸墨忽而狂笑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被罗成亲手推进水里的时候有多痛苦?我一个人在冰冷的湖水里泡着、沉着,连一点希望都没有……还有,还有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在我的肚子里,我以为我能把他生下来……”



    纸墨捂着脸,泪水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流下来,我不知道原来魂也是会有眼泪的,饶是一团气泽也会有感情。



    “那水是黑的,它灌进我的嘴里我却吐不出来,就像罗成送来的那一碗堕胎药,是苦的。我不想喝,我不要喝……”她抽泣着,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眼前,“你瞧,这双手是不是满是血?”



    我道:“纸墨,你疯了。”



    “我没疯!那块石头一直坠着我往下沉,直到我再也看不见听不着。我以为我死了,可是一睁眼才发现,我浮在半空里,我的灵魂还没灭。”纸墨的神情突然痛苦起来,比起方才的悲怆,此刻她看上去是惊惧而恐慌的,好像经历了什么极端痛苦的事。



    “我没想到阮青青那女人居然狠绝到如此,她害死了我还不过瘾,居然请来了法师,要将我的魂魄湮灭成灰。”



    我一愣,难道纸墨变成如今这般的怪物,并非出自于她的本意,而是那罗夫人害的?魂飞魄散,她竟想让慕烟彻底消失于天地间,这女人的心也忒狠了。害人之心不可有,结果却弄巧成拙,反而纵得纸墨变成了魂,如今还缠着夜泽不放。



    纸墨无端地笑起来,熔岩容颜俏丽,妆容精致,前一刻还满是泪痕的脸忽然变得明媚起来,我略略惊讶地瞧着她,她却阴阴笑道:“阮青青那个贱人想害我,可还没那么容易!”



    由这个结果看来,阮青青的确没害成她,纸墨非但没有灰飞烟灭,反而变成了一缕飘散于世间的魂存在至今,还不知从哪儿习得一身邪术,连我都着了她的道,实在是个励志的典型。



    看着纸墨阴晴不定的脸,我心下疑惑,想着除了她也没人能告诉我真相了,便壮着胆子问道:“那罗成,竟是冥神大人?”



    纸墨的神情一滞,目光脩地凌厉起来,“我丢了七魄,在三界之中不知飘荡了几十年。魂魄不齐,我已经无法投生,便又飘回罗府去,没成想居然赶上了罗成的葬礼。”



    “说来你或许也不信,我绕了罗府一圈却始终未见到罗成的魂魄。”



    纸墨说的诡异,可我也晓得这种情况的确是诡异的。人界有头七之说,凡是死去的凡人都是七日的时间去告别凡尘,投胎进入下一世。寻常人在头七这一天是要回宅的,可是纸墨却没看到罗成的魂魄回来。这说明了什么?



    这也就是说,罗成他本就没有凡人的生魂、



    他是神仙,所以罗成那具凡人的身体里只有被封锁的元神,并无魂灵。



    纸墨拄着头,冲我笑道:“我没想到,罗生居然是冥神夜泽的转世。”



    纸墨一句话,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反倒让我原本杂乱的思绪清明了许多。



    “纸墨姑娘,我不晓得你同冥神大人从前有什么纠葛缘分,竟痴缠到了一处还酿成了这桩不该的因缘,只是凡事都讲究个因果轮回,你定也是前世欠了罗成和阮青青的债,老天爷才要你来还的,你不该执念如此。”我晓得我这个劝解也是白费心思,如今的纸墨一意孤行,执念已经根深蒂固,但如今这个态势我想要自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呵……你们这些冷血的神仙从来都是如此。你们没受过我的痛苦,怎么能明了我的恨!”纸墨有些愠怒,宽大的袖子一甩扬起一阵熏香的清淡香气。



    “阮青青已经被我诛灭,她害得我魂飞魄散,若不是我执念太深恐怕连这三魂都保不住,你还指望我放过她吗?真是笑话!”她笑意森森,妖异的眸子里散出阴阴不定的磷光,“我寻了罗生三万年,终于被我等到了。”



    我心下一沉,果然以她的如今的修为少说也修了数万年了,只是我没想到纸墨居然这般执着,为了报仇居然蛰伏等候了三万年。



    “我好容易等到冥神下凡历劫,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前世他负了我的,今生我要他加倍奉还!”



    “只差一点,如今谁也阻止不了我了。罗成欠下我的,如今就要他血债血偿!”纸墨咬着唇,那些话便一个字一个字从她艳红的唇和瓷白的贝齿间蹦出,字字带血。



    我意外冷静地看着目光中已然杀意毕露的纸墨,道:“你以为以你的修为真的杀的了冥神?如今冥神下界元神被封,你即便要杀也只能杀掉姜南山那具人族的躯体罢了。“



    “我既能祭出苍白纸人,你还怕我杀不了冥神吗?”纸墨的目光幽幽,我心里一慌,忽地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站起身子,走到我身旁,低头与我说道:“白行歌,你不是素来悲天悯人吗?这一回就不能帮帮我?”



    她的眼神里流光溢彩,我一下被怔住了。我脑海中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被抽空,我看到纸墨那张脸逐渐地靠近放大,最后竟成了一片骷髅,我终于忍不住大喊起来。



    “你不恨吗?那些人今天会这样对我,他日也会这样对你。”纸墨的声音在耳畔无端地响起,我知道她正在侵蚀我的意志,我不能放弃,如果彻底被她控制,那么一切都完了。



    “他们那些尊神从来不懂人心的可贵,我那么爱他,可是他还是要将我置于死地!”颈边吹来一丝凉气,她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在我耳畔来来回回地说着话,“你以为云桓帝君很爱你吗?别傻了,白行歌,你迟早也会和我一个下场。”



    “不……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纸墨……”我捂住耳朵,可是那声响还是不住地往耳朵里钻。



    “得逞?哼,真是可笑。我这是在救你啊,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早些看透早点解脱。”



    纸墨在瓦解我的意志,她很聪明,知道如何一击击溃我,云桓是我的弱点。



    “你猜,你和冥神大人,云桓帝君会救哪一个?”纸墨的神情是一脸的戏谑,我想说话,但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终究要死,不如变成我的一部分,物尽其用,你也算死得其所。”纸墨的手缠绕在我的脖颈上,说是手,我只觉得像一条稠腻的蛇盘在脖子上,恶心得难受。



    “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想好了,如果血祭之术还杀不了他,我就和他一起同归于尽。我爱他,罗生他即便死了也要和我一起归于尘埃,我不会把他让给旁人。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何姜南山和方宋的姻缘出了岔子吗?我告诉你,那是我动的手脚。罗生是我的,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的,阮青青不能夺走他,方宋也不能!”



    我心道,纸墨现在的状态已经接近变态,或者说她本来就是妖物,由一团爱恨交织的气泽异化而来。我只是没想过她对罗成的执念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因为爱他所以恨他,倘若当年亲手杀死慕烟的不是罗成,或许她也不会揪着这个念头偏执至此。



    我有些可怜她,但我也清楚的明白,现在不是可怜别人的时候,我可怜她她未必可怜我。



    “行歌……行歌……”迷迷瞪瞪间,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那声音温柔之中隐隐地含着担忧。我脑子里一片云雾缭绕,什么也想不清楚,只是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句。



    可是我说不出话来,我的意念已经膨胀到了极致,下一瞬或许就会爆开消散于空气中。我的身体早已不受控制,意志却还在死命挣扎,意念中我在挥着手,对一个白茫茫的人影喊着:“云桓,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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