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轻幕罗烟生双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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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路跟着慕烟回了她现在的家,因着纸墨施法愈来愈重的缘故,我觉得自己的思绪越来越紊乱,到了而今我的手已经开始变得半透明起来。



    也亏得如此,我现在像个隐形人,在各处穿梭毫无障碍。



    慕烟回了自己的屋子,依然沉默着,一张煞白的脸布满了泪痕,她原本厚重的妆早已经被漱漱而下的泪水冲花了,急得那小丫头一边替慕烟拭泪,一边还焦急地念叨着:“夫人别哭了,快些沐浴更衣,再将妆容敛一敛,一会儿老爷该来了。”



    慕烟坐在梳妆台前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听进去那小丫头的话,让这丫头更加急起来。



    “夫人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可忘了上回老爷好不容易来了夫人这儿却被六夫人装疯卖傻地请了去,您咽的下这口气,奴婢可替您发愁。如今老爷年纪也大了,膝下却一直空虚,夫人若再不抓住机会替老爷绵延香火,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老爷去了,夫人可怎么办呢?”我站在窗子外边,看见那小丫鬟差点急得哭出来。



    慕烟似乎不以为意,冷冷道:“那又如何?一切都是命数,你我说了不作数的。”



    “我的好夫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了。现今大夫人管得紧,老爷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来咱们这儿了,以前您可以仗着自己个儿年轻,如今……”那丫鬟看了慕烟一眼,神色紧张,下面的话也没再说出来。



    “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指手画脚。”慕烟有些生气了,只是语气依旧冷冷清清的,和从前那个娇嫩的声音判若两人。



    慕烟似乎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过一身睡衣,大概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湿的,脸上也不施粉黛,虽说面色苍白了些,但五官依旧精致,经了这些年的岁月沉淀,更显示出她独特的气韵来。



    罗成的眼光甚好,慕烟姑娘的确当得起他一见倾心。



    没过多久,天便渐渐黑下来,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初冬乍现,日子也短了。天黑得早,慕烟屋里那小丫鬟早早地点了灯,看慕烟想通了,她脸上也现出笑容来,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同慕烟说着些什么。



    只是慕烟只是安静地听着也不说话,让我觉得时光这种东西真是可怕,昔日活泼娇嗔的女子也终是被刻画成如今这般麻木的模样,说不清是好是坏。正在主仆两人说话的当儿,外边走进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粗粗看上去也有六十几了吧,脸上已经隐隐地现出老人斑,可是这些富贵人家保养得好所以比起外边那些做工的还是稍显年轻些。那男人身子还算健朗,没拄拐杖也无需人搀扶,只是身形已经显见佝偻,脸上的皮肤也耷拉了下来。



    我看他衣着华贵,大概就是慕烟的夫君了。



    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老天不长眼,慕烟这样的美人最后居然跟了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是一想到世间多数的风尘女子最后还是逃不过“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结局,或许慕烟能在人老珠黄之前得这位老爷的收留已然是幸运的了。做她们这一行的本就是吃的青春饭,加上在青楼里待过的姑娘名声已经臭了,能被赎身回去当个姨太太享清福算是里边顶好的了。



    我心里头怜悯慕烟,却也没得办法,毕竟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我不是她,也不晓得那些年里她经历过什么,最后又为何选了这条路。



    那老人走进来,只见小丫鬟行了一个大礼,甜声唤了句“老爷”,又杵了杵站在原地一脸木然的慕烟。



    男人见慕烟神不守舍,便伸出手握住了她光滑细腻的手,慕烟一愣,神情忽地冷漠起来,甚至企图把手抽出来。



    男人脸上显见的有些不高兴了,重声道:“怎么?你是我买来的,还不给碰了?谁给你的胆子?”



    男人年纪虽大,但力气不小,慕烟被他一推,便撞到了桌子角上,手上被磕出一条长痕,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同那小丫头一样,也被唬了一跳,站在远处不知该做何动作,倒是慕烟顾自笑了笑,便站了起来。



    见慕烟不说话也不反抗,那男人又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状元郎的破事,你给我听好了,别说你现在是我的小妾,就算你还在宜香院里头,他也不会来赎你出去的,别痴心妄想了!”



    这话好像一下子戳中了慕烟的痛处,她的神色一下子颓然下去,最后连站都站不稳,只好一手扶着桌子,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今儿个也看见了吧。”男人背对着我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可想而知总不会是什么好脸色,“罗家那个穷书生现在发达了,还娶了镇国公的千金,哪里还会记得你?”



    男人形容枯槁的手猛地捏紧慕烟的下颌,将她娇俏的小脸抬起,冷笑道:“我劝你还是放聪明些,别忘了是谁把你赎回来的。跟着我不吃亏,否则我定会让你在建邺城活不下去。”



    他把手一放便扬长而去,慕烟惊魂未定又受不了力,转眼间便往后边跌去。她的目光呆滞而绝望,直直地往后坠去,像一只羽翼破碎的蝴蝶跌进最深最暗的深渊里。



    我不忍再看,匆匆别过头去,转瞬之间整个人又飘忽起来。



    再次落到地面,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看来已经入了冬。



    我顺着面前一条小路往前走了几步,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细细一辨,居然是罗成在唤慕烟的名字,他温声唤着:“烟儿,你终于回来了。”



    这话听得我心中一紧,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越又回到前面的时空里了?



    我慌忙往前赶了几步,才发觉事情远不是如此。我面前是一对抱在一处的男女,是罗成和慕烟无误,但是罗成身上裹着名贵的墨色大氅,而慕烟娇小的身子缩在罗成的怀里,这分明是在罗成高中之后的事。



    可是,这又说不通,罗成是带了新婚妻子回来的,他夫人的背景又不一般,而慕烟更是已经嫁作了他人妇,难不成他们这是在偷情?



    “烟儿,那老头儿已经死了,你自由了。”罗成的下巴轻轻搁在慕烟的发顶,目光温柔笃定。



    “罗生,我还要躲多久?”慕烟轻声问道,“你不晓得我多想时时刻刻同你在一处。”



    “再等一等,如今青儿正怀着孩子,若是这时候同她说怕动了胎气。”罗成轻叹了一口气,抚了抚慕烟红润的脸庞,“若不然我把你接到罗府去,只是要先委屈你一阵子。”



    “只要能每天同你在一块儿,什么委屈我都能受。”慕烟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罗成怜爱地瞧着她,将她抱得更紧。



    “青儿现今有孕,怕车马劳顿伤着胎儿,皇上特准我在建邺再停留一段日子。前些日子张管家说罗府正缺丫鬟,我想过了,你这样躲在外边也不是个事儿,我想见你还得偷溜出来,若你愿意,不如把你安排到青儿身边做个丫头,到时候咱们见面也方便,你觉着如何?”



    慕烟的神情犹豫了一晌,毕竟她虽出身风尘但从小也是被惯宠着长大的,和那些千金小姐比起来也差不离,要她去给人做丫鬟,这的确有些困难,不过她抬头看了一眼颇有些为难的罗成,终于点了点头。



    “罗生,你有多久没看我跳舞了,我给你舞一曲吧。”



    罗成笑着摸了摸她的手,关切道:“你的阳春白雪的确在这时候跳最合时宜,只是别受了冻,再冻出病来我可要心疼了。”



    慕烟深深看了罗成一眼,目光里满是柔腻甜蜜,一瞬间仿佛还是多年前,我在小花园里看见的那对璧人。



    慕烟穿着一身雪色的衣裳,站在白雪皑皑之间恍如仙子下凡。



    她的舞步恰如那一日在我神思中那个白衣女子,轻盈而柔美。原来,她的这支舞是跳给罗成看的,跳得最好的舞要给最爱的那个男人看,慕烟也免不了俗,也逃不过这小女子的情怀啊。



    雪地中那个白衣女子水袖一甩,惊落了旁边青竹上的积雪,竟有雪子飘扬在半空中仿佛又下起一场雪来。她悬在半空中,舞出一道柔美的弧度,正要落地却被眼前那个男人一把抱住,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便让她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原来她从来没变,只是,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是曾经那个娇柔温柔的女子。最好的一切都要给最爱的那个男人,这是慕烟的命和信仰。



    且说罗成为了将慕烟带进罗府,便替她伪造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身份,因着罗夫人是个才女,所以给慕烟取了个名字,唤作纸墨。



    如今我才晓得,纸墨这名字原是这样来的。怪不得我一听这名字便一点没有风尘气息。



    自然了,罗成给她改这个名讳也不仅仅是为了讨罗夫人的好,最重要的事慕烟姑娘的名头在建邺这样的小城里边太盛,谁不晓得昔年宜香院的头牌姑娘慕烟倾城倾国迷倒了不少男子,自然他同慕烟的往事也会被翻出来反复提及,这若是被他那位夫人晓得可不得了。莫说好不容易挣来的荣华富贵,便是小命也难保。



    思来想去,罗成只好一边谨小慎微地假意与夫人恩爱,一边又反复嘱咐慕烟做事要小心,两个人见面更要谨慎。



    罗成是个心思极细腻的人,这样几个月下来倒也相安无事,转眼间就已经到了春季,罗夫人的肚子也已经五个月大了,罗成每日都会来陪夫人说说话,显示出两人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的模样。外人不晓得实情的,也都道这状元郎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对自己的夫人百依百顺,外边也从没沾花惹草,实在是男人中的典范。



    若是没有那件事的发生,或许他们三个人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一世,只是世事难料,也只能说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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