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料想这顿饭云桓帝君定是吃得十分的不开心,要不然也不至于一路上冷着一张脸,若有所思地一言不发。
我回想起方才在暮池阁的事,也不由皱了皱眉头。若非纸墨姑娘莫名其妙地拦在中间,方宋公子下不去狠手,这俩人势必闹出些幺蛾子来。我一边庆幸还有个人能横在他们之间,一边又开始对纸墨产生莫名的怀疑。
我偷偷地杵了杵司命星君,低声问道:“你方才看出什么端倪没?”
司命星君大惊小怪道:“方才行歌大人不也看着吗?做什么问我?”
我斜了他一眼,“咳咳,交换一下意见嘛。”
嗯,我其实也觉得把我忙着吃东西没注意看的事情说出来,十分的伤感情且丢面子。
“小神仔细看了,姜南山的身体里的确宿着冥神大人的神魂,方宋身上也封印着紫宋帝姬的元神。只是……”司命顿了顿,眼神里透露出些微的狐疑。
“只是什么?”我脱口问道,“你莫不是也怀疑纸墨?”
“小神方才试探过,那位姑娘周身并无一丝妖气,并非妖物,但她身上没有神魂,也非天上的神仙。小神虽怀疑,但也没有证据,若是可以待小神回一趟司命府,将此间凡世的凡人命格查一查说不定能查出些什么来。”
“你这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啊。”我如今虽不晓得纸墨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显然瞧出她有问题的不止我一个,那就只能说,她这人身上必然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这里有云桓帝君在,大约是出不了什么事,小神现在就回去,大约明早就回来了。”
我默然点了点头,与司命星君道了句别,便随他回九重天去了。
然而我却不晓得他这一去却牵出一桩陈年隐秘。
我总觉得我过去活了十几万年,都没有近来这个把月经历的事多。
也罢,只当是老天给我枯燥生活的一个调剂吧。
我同云桓回到宅子里的时候,他依旧沉默着,看着有些神神叨叨的。
我忍不住叫住他:“云桓,你怎么了?从暮池阁出来,就一直默不作声的。”
“无事。”云桓一转头,问道:“司命星君呢?”
我心道云桓也不知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居然连司命不见了都没发觉。于是如实回道:“司命说要回司命府一趟,明早就回来。”
“嗯。”云桓并未表示什么疑惑,甚至有些理所应当的意味。
我忽觉此刻的云桓有些奇怪过了头,却在这时又听他道:“行歌,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这个院子一步,记住了吗?”
“我……”我听云桓这语气僵硬,神情冷漠,原本有一肚子想说的话也瞬间化没了,只好扁扁嘴,随意应了声“嗯”。
自我同云桓在一处以来,从未见过他对我这副冷漠的样子,习惯了云桓帝君寻常的温柔和偶尔的傲娇,难得看他这么冰冰冷冷的一张脸,还甚是有些不习惯。想来也是近来太依赖云桓的缘故,若是放在从前,我也未必会想得这么多。又或许,云桓帝君本就该是这副威严清寒的模样,我有幸成为一个例外,也终究要划归平常。
因着司命星君回了天上,云桓帝君今日又奇怪的紧,我便卷了铺盖打算在司命星君的屋子里将就一晚上。本以为云桓或多或少总会阻拦,我连词都想好了,没想到我这算是白忙活,因为他看见我搬铺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别说挽留了。
我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居然生出一丝委屈和落寞来。
我心里暗想,果然不能在云桓身上陷得太深,你瞧瞧,才这些日子就开始离不开他,若是时间长了,那容易变成心病啊。于是我又一次不争气地想起了我那位师父,当年一心一意地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予他,所以才会沉湎了这么年难以自拔。而如今却又是重蹈覆辙的景况,我不由苦笑,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云桓说今天晚上不许我出院子,我细细一想,这事情绝不简单。若有什么连云桓帝君都忌惮三分,那么只能说对方实在等级太高,我是诚然无法匹敌的。我使劲地揪了揪衣袖,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晚上合该是个不眠之夜,而我最好还是离得远些,否则不仅会碍了云桓的事招他的不自在,更可能都等不到司命星君明早上回来了。
我安抚了这颗从方才开始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的小心脏,暗暗道:我可还想留着命听司命星君说八卦呢,千万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今天的夜晚降临得格外得晚,许是我有心事的缘故,总觉得时间仿佛比平常日子过得更慢了些。晚饭时分我去给云桓送饭,但他一直闭着门,只叫我端回去。我听他的声音冷静之中又带着些许焦虑,也不敢过多打扰,只好识趣地拿回了自己的屋子。
奈何,我也吃不下去。我和司命星君对纸墨姑娘都产生了怀疑,按道理说云桓帝君不会没怀疑过她。但是照着云桓今日这个状态,又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拄着头坐在床边,脑中思绪翻飞,却又抓不住重点。
我眼前晃过晃过一道白色身影,突然一道金光乍现,我一拍脑门,忽地贯穿起了不少念头。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纸墨,她抱着古筝出场时有些古怪,明明灯火通明的烟雨楼忽地灭了所有红烛,我当时只道是这姑娘特意设计的效果,此刻细细想来却不是。那天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身上时,让我觉得古怪而不协调的是——她没有影子!
是了,没有影子。因为她故意营造出这个月光漫漫的场景,导致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仔细回想起与她几次见面的情况,头一回是在月光下,第二次是在树荫茂密的百年樟树下,而且她还举了一把青色绸伞,第三回在暮池阁乐姬所坐四周围了纱幔珠帘的小隔间里。每一次,无一例外的,纸墨都没有影子。
而这世上唯一没有影子的就只有魂魄。
那日在烟雨楼,纸墨能通过琴声进入我的神识,是因为她会法术。然而我却疏忽了一点,这世上会法术的不止神仙和妖怪,还有魂。
说起来魂这种东西算不得三界五族之中的存在,凡人总说人死后魂魄会落入六道轮回再次重生,其实不然,魂是凡人的思绪,而魄是凡人的元神。就如妖怪的元神藏在内丹中一样,凡人的魄就元神,魂飞魄散,散得是元神和思绪。若是魂没了,魄还在,那么一个人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或者尸变成僵尸,那么若魂还在丢了魄呢?
这样的例子很少见,但却不是没有的。因为人的生魂太过脆弱,若是元神毁了,魂也无法保留,但是若一个人的意念因爱、恨、嗔、痴、苦的执念太深,死后即便七魄已经散尽,三魂依旧能徜徉于天地间。
三界之中,除却神族没有转世一说,身死则神灭,其余各族在身体死亡之后都有一次转世投胎的机会,这是老天爷的公平和造化。其他四族之中又以人族的寿命最短,更兼人族对鬼神的信仰近乎执迷,因而他们对于人的魂魄和六道轮回有着十分诡异的理解。
我曾经闲来无事看过几本凡人所写的书,书中写到鬼魂、忘川河和六道轮回时大多都是敬畏中带着浓烈的神秘色彩,总让我以为我和他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三界。自然了,我同大多数凡人不同,我每天都是同妖、神打交道,也不觉得魂魄和鬼怪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样的生物,凡间的人常称之为鬼。然而他们又不能被称为鬼,因为只有魑、魅、魍、魉、僵尸这些具形的鬼怪才可入籍鬼族,而这些只余三魂的东西不属于鬼族却又无法再投胎转世为凡人,因而成了超脱于三界五行之外的怪物。或者说,和我如今这样尬尴的身份也没什么区别。
纸墨身上没一丝妖气邪祟,想来也是因了这层缘故。自然,这些尚且是我的揣测,我从未见过魂,也甚少在各色典籍中看到关于魂的记载,看来这种生物也真是太神秘,三界之中又实在太少见了。
转念我又暗暗庆幸,好在世间“魂”这种生物少,若不然世间的怨气恐怕还要更多一些。只是若纸墨姑娘真的是由凡人的三魂所化,那么她的执念又是什么?瞧她的模样,不像是大凶大恶之人,不该为了凡世红尘执念太深啊。
我揉了揉眼睛,思绪里却一点没有放松,一闭上眼便都是那日在纸墨的琴声里看见的白色影子。那张狰狞的面孔和妖娆的身段,那凶恶的血腥和纯白的雪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矛盾的。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可悲之中带着森森阴气。
这大约也是另一桩故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