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冤家路窄,绝处逢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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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瑶琴一路往青丘去,用不了半天的时间,但因着我临来前九灵洞里的医官特地嘱咐我去一趟稷山采些骆驼草回去,因而耽搁了些时间。



    稷山在青丘与瑶琴之间,乃一座小山,却因它地势奇特,盛产骆驼草和八角兽而闻名。我正欲收了仙障,却发现稷山山顶处有些白茫茫的光,好似有人在做法,出于好奇,我便飞近了些去瞧瞧。



    怪只怪我最近时运不济,又不肯听狐九的话好好在家待着,这一回算是真正的冤家路窄了。



    我自那道白光掠影中捕捉到一个女子的身影,那人手中握着一截长鞭,一鞭舞下去,她面前那只八角兽早已化作灰烬,只一瞬的功夫,那女子骤然收了仙障,冷着一双眼立在山巅。



    若说连她的身形都识不得,那我真的就是失忆了。



    我眼前这位一身素白衣裳,右手握着一截紫骨长鞭,面目清冷秀致却目光如霜的女子,正是我的胞姐——白尽雪。



    坦白说,我和白尽雪虽是同胞所生,但我们俩长得并不相像,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她比我长得美。虽然审美这个东西众口难调,历朝历代对于哪个女子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件事都众说纷纭,但是就我而言,白尽雪是我希望长成却不幸没能长成的模样。



    白尽雪长得一张标准的美人瓜子脸,肤若凝脂,眉若纤叶,一双丹凤眼清冷凌厉,一勾玉壶悬鼻精致挺拔,一抹淡色的嘴唇更是说不出的清冽,仿佛是自一副水墨画中走出来的,遥远而不真实。没错,白尽雪是个冷美人。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气韵,她都是冷的,冷到你觉得浑身发寒。



    我觉得顾归尘给我们起名字的时候也充分考虑到了我和她的气质容貌。白尽雪身上从来不带一丝世俗气味,近看也好,远观也罢,皆是仙家韵致出尘脱俗;而我,却多出一些风尘气来,自然像一个混迹于世的小混混,除开那张长得还算不错的脸,我的气质大约还是比较像妖族的主流。



    我同白尽雪已经将近五万年未见,不想却在这时候遇到,想来最近也真是多事之秋。



    我浮在半空中,与她面对面站着,她自然也看见了我,只是眼中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诧异,仍旧是面无表情地冷着一张脸。



    白尽雪自我身旁走过,而我终是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姐姐。”



    我们禽类的耳朵素来很灵,我的声音不大,但她还是听到了,我感觉到她的脚步顿了一顿。



    白尽雪立在我左侧,山顶的大风将她的白色裙角吹起,鼓得像一只翩飞的白蝴蝶。她扬了扬头,语气就如当年那般的凌冽,“白行歌,我五万年前就说过,我灵凰上神再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这话她说过,这话我记得。



    五万年前发生过太多的事,桩桩件件都让我几近崩溃,甚至有一些到了如今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那一年,我自狐九的九灵洞中醒来,床前坐着一个人,立着两个人。坐着的那个低着脸,但那双漂亮的杏眼却肿得跟桃子似的,那个人是觅音;立着的两个,一个满脸的担忧,连原本迷人的桃花眼中都流露出与之不符的愁绪,后来我知道那人是狐九;他身边立着的另一个,不用说,自然是夜泽了。



    我对于这样一个醒来的方式表示十分的讶异。而更加令我惊讶的是,觅音告诉我,我师父死了。



    我一度以为我听错了,我那位师父是元始天尊的徒弟,他是三清上神,他的修为胜过当今许多的上神、帝君,他怎么会死呢?我想这一定是觅音同我开的一个玩笑。



    然而,夜泽和狐九的表情告诉我,这是真的。



    因为在冥焰离火里烧了七天七夜,我虽醒了过来但身子仍然十分虚弱,经不起情绪波动,情急之中,心中淤积的一口血全数喷在了狐九的袍子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在冥焰离火中被烧的时候,我晓得在劫难逃但我不绝望,可是当我知晓师父仙逝的那一刻,我觉得我死了,一颗心随着他一起去了。



    我死命地摇着觅音的肩膀,发疯似的问她:“师父他没有死!他没死对不对?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觅音沉默着,只由着虚弱的我摇晃着她的身子,直到再没有力气,瘫倒在她身上不住地哀嚎流泪。



    狐九对我说:“三清上神是为了三界苍生才牺牲了自己,他用自己的神体抵住了魔君四散的魔障,这才让三界免于生灵涂炭。行歌,你应当为他高兴。”



    高兴?三界亡便让它亡,只要顾归尘活着,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那时候,我在想,为什么顾归尘死了,我却还活着,天上那些自命清高的神仙们还活着。这世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一个人,他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黎民万福就这样牺牲了他自己。



    “我要见他,就算是死了,也还有尸首!觅音,我要见我师父,我要见顾归尘!”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但是觅音死死地拽住了我,她说,“三清上神他灰飞烟灭了。”



    他们的这套说辞我并不相信,昔年同东华帝君征讨魔族时,我也曾和白尽雪一同抵挡过魔君的魔障,虽然魔君有乾坤罩在手,魔障的威力比从前更胜出几重,但是以我和白尽雪的修为都能抵抗得住,更何况是顾归尘?



    况且,魔君的真身在当年已经被东华帝君斩于剑下,那个所谓的魔君大约也只是个分身,我不信顾归尘会连一个分身都打不过,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他们三个在我床前守了三天三夜,而那三天三夜里我除了哭泣之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他们一度以为我疯了。



    其实,我只是在想,想我和顾归尘的点点滴滴,想这件事里的蹊跷,想他们或许是联合起来骗我的,想顾归尘或许只是厌倦了我所以找了个借口离开,想我要怎么离开这里去找顾归尘,想所有和顾归尘有关的一切。



    那时候我的脑子里丝毫容不下无关顾归尘的任何事,甚至包括我被诛尽的修为和再也无法飞升的元神。我告诉我自己,只要顾归尘一切都好,那么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无关紧要。



    最后,我还是趁他们不注意偷偷逃了出去。我撑着一具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子去了蓬莱仙岛,但是那里空无一人,似乎在告诉我顾归尘的离去。情急之下,我只得去了招摇山,那里如今是白尽雪的仙府,我想她大约会知道关于师父的消息。



    而那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招摇山灵凰上神的神宫外筑了结界,我无法进去只好站在宫门口等。但白尽雪没有见我,她只让通传的侍女给我传了一句话:灵凰上神再也没有白行歌这样的妹妹。



    我不相信白尽雪也会丢下我,就像我不相信顾归尘会死一样。于是我在她的神宫门口等了整整十天,风吹日晒,我都没有挪过位置,直到她出府。



    那一天天气很好,白尽雪一身白衣自宫门口走出,面容很憔悴,鬓边还别了一朵白花。我身上没什么力气,但还是一下冲了上去,拽着她的袖子,唤了声“姐姐”。



    我的声音已经哑到连我自己都辨不出来了,但是我顾不上这些,我只想知道顾归尘的消息。



    我问她:“姐姐,师父呢?”



    她凄厉的眼神深深地划过我的脸,凛然吐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师父已经仙逝了。”



    “轰”!我觉得自己就像被一道天雷击中,心里早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之前听觅音说的时候,我只以为她在撒谎,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瞬的绝望但终究抱着一丝希望,可是白尽雪,她从来不会撒谎,她也绝不会拿师父的生死来同我开玩笑。



    那一刻,我知道,师父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顾归尘的人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死,唯独他不可以。就算他不爱我,就算他拒绝我,我也只想让他活着,哪怕再也不见我,只要他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偏偏,他再也不会醒来了。而我,连顾归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我哽咽着问她:“师父……他究竟是怎么了?”



    白尽雪一把甩开了我的手,红着一双眼,冷冷道:“你不配知道。”



    “白行歌你给我记住,从今日起,我灵凰上神与你再无姐妹情谊。从此之后,我见你一次便杀你一次,此生不共戴天!”



    一道闪电劈下来,裂了一棵百年樟树,我不晓得这样好的天气如何突然变了天,也不晓得我同白尽雪为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白尽雪寒意凛然的话语还萦绕在我心头,而那时的我却无心关心这些,所有人都可以抛弃我,但是顾归尘不可以,因为这个世上我只有他。可他,最终还是丢下我了,不声不息地,将我彻底抛弃。



    我爱他,我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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