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是想让我自生自灭。
好在狐九几个都不是吃素的,总算是在非常时期下保住了我的一条命,只是我的精神已经崩溃到了极点,甚至有好几回我都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我不知道人在灰飞烟灭之后还会不会留有印记,而我在灰飞烟灭之后还能不能找得到顾归尘。我问觅音:“师父他去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给我?”
觅音低着头不做声,我想大概是没有的,他心里没有我,所以即便是要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是留给我的。我早该晓得,无论顾归尘是活着还是死了,他都不是我的,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愿意用我一条命去换他的一条命。
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就绝不会贪恋成神的机会,我会陪着他,替他去死。
良久,觅音才抬头看了狐九一眼,低声道:“行歌,三清上神他留了一封信给你,方才灵凰上神派人送了来的,你要不要看一看?”
我不敢相信地盯着狐九和觅音,我多么高兴在顾归尘的心里有一个位置是属于我的,可是我又多么害怕那只是他们为了安慰我做出的一副假相。
狐九将手中的一封素白信笺交到我手上时,我的手不住地颤着,良久才阖了阖眼,将信封拆开。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尘归尘,土归土,万载光阴,不抵陌路。行歌,你我师徒缘尽。
我红着眼,将那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无数遍,仿佛要将那些字拓在眼中烙在心上。那字迹有些潦草,然而我识得,那是顾归尘的笔迹,一笔一划都带着他的气息,和昔年他教我写字时写的一模一样。白行歌,这是他最初教我写的字,没想到到了如今,却是他送给我的最后几个字。
他抛弃了这个世界,也抛弃了我,彻彻底底的,连唯一的一份关联都要除尽。
我和他再不是师徒了,做不成夫妻,做不成伴侣,最后连师徒都做不成。我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惩罚。
我失声痛哭,我问他,也问我自己,“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师父,你要这么罚我?”
缘分这种东西,来了便来了,去了就去了。从来没有规律,也没有挽留的机会。
大约他不想再见到我,即便我随他一起湮灭了,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万世尘埃之中的小小一粒,自他身边擦肩而过,也没有一点感应和留恋。我知道,白行歌和顾归尘自此之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即使他日化作三界之中一朵浮尘,相见也不过陌路。
也许,我该悟了。
顾归尘从来就不是我的,我和他相识相知不过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出戏文,戏落了幕,他走得干干脆脆,只有我留在戏中再也出不来。
是我太愚钝,也是我太无能。
狐九安慰我说:“他湮灭成灰之前还记得给你一个交代,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行歌,也不辜负你这么多年对他的敬重。”
我晓得这话是安慰我的,所以当不得真。
夜泽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想顾归尘一世英名,大约是不想在他死后,你坏了师门的名声所以才挣扎着写了这封遗书,将你逐出师门的吧。”
夜泽话音刚落,就被狐九和觅音两个拖了出去。
他说的或许也没错,只是我一直在努力变得更强大,只可惜运气不佳,大概只有像白尽雪那样活在万人之上的神祇才能算是给师门争了光,而我,一个落于尘泥里的落魄者的确配不上三清上神的威名。
在之后的千万年里,我一向信夜泽的话比信狐九的多,但是唯独那一次,我私心里却希望事情是像狐九说的那般,顾归尘总还有那么一些放不下我,他的心里有一个位置,哪怕很小、很低,那也是我的。
只可惜,顾归尘故去了,有些事,再也寻不到答案。
然而,他对我的答案早已明了,我这么多年,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白行歌,我说过我见你一次便杀你一次。”白尽雪一句话便把我自回忆之中生生扯出,“你不会以为我说话不算话吧?”
她凌厉的眼神自我身侧投来,身形仍旧岿然不动,只右手紧握的紫骨长鞭散出的杀气早已收捎不住。
我记得白尽雪的一大优点便是说话算话,但凡是她答应过的事都不会食言,这一点我很佩服她。这么多年,想来她唯一一件没做成的,就是杀了狐九再诛了他满门。
这件事实在在她的能力之外,但凡换了一个小神小仙,这杀人灭族的事情白尽雪还是做得出来的,毕竟跟着东华帝君打过仗这一点胆识和担当还是有的,左不过被判个雷刑或是罚下界做几年苦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惜的是,收留我的人是狐九,他的满门是整个妖族外加一个夜泽和他的冥界,再把站在我这边的觅音上神以及她的相好们都算上,这样一算,怕是牵扯到了整个三界,天、地、人都集齐了,白尽雪也惹不起,所以只好作罢。
她杀不了狐九,杀不了夜泽,就连觅音她也不敢随便下狠手,但是对于我,她没什么顾忌,毕竟我只是一个游离于五族之外的无业游民,没有家世没有依靠,如果我死了,狐九他们几个大概也会过个千八百年,等我烂得连尸骨都没了才发现。
我没同白尽雪打过架,但是从前我的修为便是不如她的,后来遭了冥焰离火的那一回我十多万年的修为被毁尽,如今身上粗粗算来也不过五万年的修为,自然敌不过她。
真的不是我怂,只是这样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事情,我大概还是做不出来的。
小命很重要,毕竟那是狐九椎心泣血花了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才换回来的。九重天上那些炼仙丹仙药的神仙一个个的也都是财迷加黄牛,手里有好药谁都不肯拿出来,还得狐九出钱诱惑这才换了些救命的药,狐九说了,我这条命在没把欠他的银子还清之前,是不能被人家轻易拿走的。
我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言下之意,我要好好活着。
“姐姐,果真要杀我?”我转头看她,而她脸上除了平静,没一丝旁的神情。
她没答话,转身却是一道紫骨长鞭向我骤然袭来。
我往后一闪,眼见那鞭子离我只差一尺之距,自空中划出一道火光来,电光火石之间,白尽雪左手一扬,一截白绫自她袖中滑出,她用力一拽,那白绫便直扑我面门而来。
我索性往后一倒,堪堪躲过那狠辣的一击。
白尽雪,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我口中念起一道咒语,手中幻化出一柄紫光长剑直直刺向白尽雪的肩膀。这柄紫光长剑名曰相思,是昔年顾归尘亲自铸造,他说女孩子家虽常年修炼少不得历经腥风血雨戾气太重,需得一把温柔的武器压一压才好。只是这世上的剑都是用来杀人的,哪里又有温柔可言?
此情无言尽相思,大概如此。
白尽雪的紫骨长鞭和我的紫光长剑,从前是一对,如今却刀光相见。也对,真正的相思在冥焰离火中就已经被烧断,如今这把不过是我的一个念想罢了。剑已经不是从前那一把剑了,那么人又怎么会还是从前那个人呢?
白尽雪反身一躲已然掠了开去,她的身手敏捷,我几次进攻都没伤及她分毫。
一个晃神,她的长鞭自我耳旁擦过,在脖颈上留下一道伤痕,若非我闪得及时,恐怕早被她伤及要害了。我伸手捂住那伤口,只觉得有血腥味散出,指尖已然多出不少血迹。
白尽雪见此状便乘胜追击,几番凌厉攻势之下,我身上已然多出不少伤口,月白的衣袍上晕出一片淡红色。在修为上我虽不如她,但是投机取巧的本领却是不差的,我自己虽受了些伤,白尽雪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身上亦多出了几处剑伤,只可惜我刺得不准,没伤及要害,伤口不大深,只隐隐约约有些血色漫出。
我捂着肩上一处较深的伤口,略略喘了一口气,正打算召出凤凰天火,继续与她打斗,却听见远处缥缈的一个声音,“灵凰上神真是好雅兴,招摇山都要被烧光了,你却还有心思杀人。”58xs8.com